49、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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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景意看著笑得一臉無害的穆鈞, 更不放心了,她用鎮紙把攤在案几上的稿紙壓好, 起身去尋立夏。

穆鈞薄唇微抿,沒起身跟去,而是轉頭看向樓下熱鬧的觀眾席。

《桃花扇》剛出來的時候他以為是小打小鬧, 純粹是因為千金樓缺人才搗騰出來的新花樣, 沒想到現在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雖說年長些的人拉不下臉和這些小年輕搶票, 來的都是些年紀小的少年郎, 可粗粗掃去,便能發現金陵城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有人來湊這個熱鬧!

到場的人即便不是出身高門大戶,那也是國子監學生之類的讀書人,可以說是把金陵城將來說得上話的一批人都一網打盡了。

更何況以上次花朝節鬧的那陣仗, 金陵城現在說得上話的那批人未必就不關心《桃花扇》的選角。

昨天晚上,定國公府那位徐小公子還留下一批狐朋狗友,和盛景意關在雅間裡不知在謀劃些什麼,反正他們走的時候都一臉興奮,想來也是被哄上了千金樓這艘船,想在金陵城中攪風攪雨。

這種輕輕鬆鬆聚集起那麼多人的手段, 著實讓穆鈞有也意外, 也讓穆鈞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座小小的千金樓, 而不是單純地把它當成藏身之處。

另一邊,盛景意很快找到立夏。

立夏看起來沒什麼異常,正趴在兩個蒲團上睡得香甜。

盛景意往左右看了眼,沒看見別人, 心裡還是不太踏實。

沒辦法,這種自己家進了一堆外人,還沒辦法把人趕出去的感覺著實不太好。

這種情況連不能報官都不行,因為她還摸不清穆家兄弟的底細,更不知道楊二孃她們到底知不知情,說不準報官還會牽連到她三個娘頭上。

確定立夏沒問題,盛景意帶上門回到了外頭。

見穆鈞這麼個長腿長腳的少年坐在那張杌子上往下看,一副對外面很好奇的樣子,她心裡憋著的火消了大半。

她和這傢伙生什麼氣?

這傢伙估計從小到大都沒怎麼和人正常相處過,沒人會教他什麼是相互尊重。

事實上這時代大部分男人也不會學這個,他們年少時婚姻大事有父母決定,成婚後家宅事務有妻子操持,只需要關心自己的前程便好。

都說環境影響人,眼前這傢伙連門都沒出過,整日把自己關在房中,像現在這樣躲在書架後頭聽聽外面的熱鬧都算是出來透氣了,心性怕是扭曲得不輕。

面對這種人,能不招惹最好就別招惹。

盛景意坐回原位,看向底下新出來的參選者,飛快記錄著對方的特徵。

其實她記性還不錯,不趕著畫出來也不會忘,不過她不想和穆鈞說話,還是沉迷工作比較快樂。

穆鈞用餘光偷看盛景意,見盛景意含著怒氣進屋、含著怒氣出來,本以為盛景意會朝他發難,不想盛景意轉眼間又沉靜下來,再一次專注地記錄起樓下的演出。

不知怎地,穆鈞心裡空落落的。

有時候不理不睬比指著鼻子罵還叫人難受,就像是調皮搗蛋的孩子幹了壞事本來等著捱罵,結果發現家長根本不理會自己,甚至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你在生氣嗎?”穆鈞忍不住主動開口。

盛景意轉頭看穆鈞。

少年長長的眼睫輕輕扇了扇,那好看的臉蛋竟顯出幾分難掩的脆弱與不安來,瞧著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要不是盛景意從小也擅長利用自己的弱勢博取別人的同情,怕真要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傷害了眼前這個堪稱美麗的少年。

這招不新鮮了,她自己都用膩了,別想來套路她!

盛景意放下手裡抓著的炭筆,定定地看著穆鈞:“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會讓人生氣?”

“我就是想出來看看。”穆鈞說著,眼睫又輕輕顫了顫,一副誠懇認錯的模樣,“我下次不會了。”

盛景意深吸一口氣,壓根不想和這傢伙飆演技。

她以前演戲都是有目的的,她一般是想爭取什麼才會在人前示弱,畢竟弱者更容易獲得同情和幫助。

這種做法雖然有點卑劣,她那是沒有辦法才靠這樣的手段來爭取機會。

穆鈞這傢伙圖什麼呢?

難道是看到《桃花扇》這條產業鏈逐步鋪開了,他也想摻一腳?這倒不是沒可能的,這兄弟倆躲在這魚龍混雜的秦淮河畔,估計是在暗中謀劃著要幹票大的!

面對這塊估計很難甩掉的牛皮糖,盛景意有點無奈,只能說:“下次你要出來和我們說一聲就好,難道立夏在你就不能出來了?”

穆鈞“嗯”了一聲,一臉的乖巧。

盛景意笑眯眯地說道:“上次我和你說的口罩,你可以縫自己一個試試看,這樣就算有陌生人在場你也不會犯病了。”折騰別人算什麼事,自己見不得人就自己把臉捂起來!

穆鈞抿著唇。

他聽出來了,她在罵他有病!

盛景意才不管穆鈞高不高興,下一位選手已經出場了。

這選手穿著一身素色衣裳,挽著婦人髮髻,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在眼淚裡浸過似的,透著股難言的悲苦來。

她一開腔,盛景意立刻坐直了身子,這嗓子太妙了,天生帶著股纏綿悽婉,配著琴聲聽來如泣如訴。

盛景意翻開報名表看了眼,發現這是個官伎,叫施向晚,應當是取自“向晚意不適”一句,人如其名,整個人都透著種“只是近黃昏”的哀婉。

識貨的顯然不止盛景意一個,觀眾席那群鬧騰的小紈絝忽然都安分下來了,安靜聆聽起這悽惻的歌聲。

在觀眾席奇異的靜默之中,徐昭明幾人齊齊轉身,想看看是什麼樣的人讓觀眾席一下子安靜下來。

等看見施向晚一身婦/人打扮,幾人都驚訝了一下。因為他們雖然沒限制年齡,但這幾天來報名的大多都是一二十歲的姑娘,鮮少有這種年過三十的人來報名,她的丈夫願意讓她來參選嗎?

在施向晚自我介紹之後,江樂正問出了評委們心裡的疑惑:“看起來你成親了?”

施向晚點點頭,她丈夫是個樂師,兩人一個彈一個唱,倒也相合。

她剛從良嫁人時曾過過幾年美滿日子,可惜近兩年她丈夫好賭成性,欠下鉅額賭債,天天有人上門催債,甚至還想逼她做那皮肉生意。

便是在當初她沒從良時也沒做過那樣的下賤營生,她如何能答應,她回去尋老朋友訴苦,老朋友給了指了條路,說是讓她試著參加《桃花扇》的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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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一試又不虧,萬一選中了呢?

至於以後該如何是好,施向晚還沒想過。

反正她是賤命一條,大不了學那李香君以死明志。

當然,倘若有活路可走,自然還是活著的好。她辛辛苦苦來世間這一遭,難道只為了受苦受難麼?

施向晚沒提這些糟心事,只說自己六年前從良嫁人,不過丈夫仍輾轉各花樓之間教人彈琴,因此她也及時得了選角的訊息前來報名。

對於她這個選擇,丈夫自然是支援的,畢竟丈夫還等著賞金來還債。要是她沒法入選、拿不下賞金,丈夫才會翻臉!

時至今日,施向晚已經認同老友說自己“瞎了眼”的評價了。可她沒兒沒女,沒有依仗,與丈夫又是結髮夫妻……

施向晚等著五個評委的決定。

徐昭明是沒成親的人,他甚至不太懂什麼情情愛愛,只覺得施向晚彷彿天生帶著一股子悽婉哀傷,唱功很好,嗓子也極具感染力,他還挺喜歡的。

唱得這樣好,便是上臺挑大樑也是可以的。

徐昭明說道:“旦門適合你。”

趙博士幾人也點點頭。

觀眾席上的小紈絝們也回過味來,覺得這種已經嫁做人婦的美貌女子別有風韻,不少人也舉起牌子表示支援這位已婚美人。

成了親又怎麼樣,成了親又不影響他們聽曲兒,好就是好,與相貌和年紀無關,這才是《桃花扇》選角活動的精髓啊!

盛景意看著施向晚轉身走入旦門,不免嘆息了一聲。

她白天看報名表時聽老張提到過這位施向晚的情況,知曉這又是個遇人不淑的可憐人,有這麼得天獨厚的嗓音和相貌,卻遇到那麼個丈夫!

怪不得她三個娘經常看著她犯愁,要是她家女兒遇到這種情況,她怕是會提刀殺過去。

可惜淪為官伎的女孩兒,家裡人怕是都凶多吉少,哪怕沒有命喪黃泉,怕也已經流放千里,一輩子都回不來,挑錯了人可不就要任人揉圓搓扁嗎?

穆鈞被晾在一邊半天,始終沒再和盛景意搭上話,見盛景意的嘆息聲免不了開口詢問:“你嘆什麼氣?”

盛景意瞅了眼穆鈞,見他一臉乖巧地坐在那兒,也沒再扎他心。

盛景意不知道穆鈞是什麼身份,不過見他氣勢不凡,出身應該頗不尋常,他們現在算是綁在一起的,她不能咒他翻船,那就指望一下他以後能成就大事了。

只是這樣的傢伙,即使將來真能成就大事,估計也不是個仁善之人。

這根小苗兒明顯已經長歪了,強掰也不一定能掰回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能掰一點是一點吧。

盛景意娓娓把施向晚的處境給穆鈞講了。

施向晚這種情況,盛景意一般是勸離的,可惜這種事外人一般很難勸得動,只能以後接觸多了再說。

穆鈞聽了,沉默下來。

沒有人會拿這些市井小事來煩他,但他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蠢材。

那位施姑娘應該是沒什麼親人在了才無法和離,畢竟朝廷不允許女子單獨立戶,她若是和離了能去哪裡?

穆鈞說道:“你想幫她?”

盛景意頓了頓,眉眼帶著輕淺的笑意:“如果她需要的話。”

她從小就接觸形形色色的人,遭遇過各種來自陌生人或者親近人的惡意,也被許多人幫助過。

她願意把那些讓她牢記於心、珍而重之的善意傳遞下去,但她不是爛好人,只有遇到自己也想掙脫泥潭的人她才會想辦法拉上一把,不會隨隨便便善心氾濫。

穆鈞沒問“你會怎麼幫她”。

他已經見識過盛景意的手段。

出了這秦淮河畔,她可能只是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可是在這秦淮河畔,她可以輕鬆坐到所有她想做的事,幫一個在夫家被欺辱的女子自然不在話下。

穆鈞正要另起話頭,就看到立夏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

這位忠心耿耿的小丫鬟見到穆鈞坐了自己的杌子,頓時睜圓了眼。她兇巴巴地想開罵,又想到底下還在辦選角活動,只能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她剛才分明只是去如廁,不知怎地就在練習室那邊睡了過去。

不對勁!

這個穆鈞,明顯別有用心!

他長成這樣,怕不是要學那些話本裡面的白面書生一樣誘騙她們家姑娘吧?

一瞬間,暗渡陳倉、珠胎暗結、忘恩負義、始亂終棄等等橋段在立夏腦海裡一閃而過,立夏氣勢洶洶地把盛景意護在身後,一臉兇狠地瞪著穆鈞。

她才不做話本裡那些助紂為虐的蠢丫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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