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心身體僵硬地坐在桌前，看著對面帶著一絲微笑的陶盛陽，忽然感覺這笑容變得陌生了起來。

“陶叔叔，我、我不明白……”

“不明白？”陶盛陽冷笑了一聲，揚起嘴角看著她，“別人要說不明白，我還有可能相信。你的腦子，會聽不明白這麼簡單的話？”

“我……”

艾心直愣愣地盯著陶盛陽，一時間無數個問題在她的大腦裡盤桓，她竟講不出一句話來。她不知道陶盛陽講的是實話，還是為了讓她感到愧疚而誇大了事實。她也不知道，就算是事實，陶盛陽此時講出這話來的目的又是為何。現在對她來說，更重要的是，不論這目的、結果是什麼，毫無疑問地，陶離都對她有了隱瞞。

“小艾啊……”

陶盛陽摸了摸下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著她，卻沒繼續說話。

“叔叔，我還有一個問題。”

艾心攥緊了雙手，艱難地從嗓子裡擠出了這句話。

“你說吧。”

“這些事……阿姨都不知道，對嗎？”

“？”陶盛陽一愣，顯然是沒想到艾心會問這個問題，半晌，又挑眉看著艾心，“你覺得，她有必要知道嗎？”

此時此刻，艾心心裡的那堵牆終於轟然倒地，牆後面赤裸裸的真相清晰地顯露出來，擺在了艾心的面前。

一直以來，陶盛陽都是她心中無比尊敬的一個人，可現在，他卻親手把自己拉下了神壇。他不允許陶離自立門戶，並不是怕他過於成功而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他不讓李靜儀參與這些事，也不是擔心李靜儀的心臟過於脆弱，經不起刺激。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陶盛陽是一個控制欲強到近乎變態的人，他不允許任何人在他的掌控之外，不允許任何事超出他的安排。他可以給陶離最好的生活，最豐富的資源，但絕不允許陶離為了反對他安排的婚姻而去與他對抗。他與李靜儀的婚姻絕對忠誠，也給了她可謂是女人最想要的未來，可他仍不允許李靜儀來參與這些他早已決定好的事情。

她看著面前的陶盛陽，他說不上讓艾心覺得可怕，卻讓她有些心寒。這五六年裡，她對陶家，與其說是尊敬，更多的其實是類似親情的東西。這是她父母去世之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重新嘗試著去和別人建立起這麼親近的感情關係。

陶盛陽對她來說，就像是不苟言笑、平日裡來嚴肅，默默付出卻不言語的父親；李靜儀，便是慈愛有加的母親，雖然時有縱容，但這也是母親獨有的特性。對於陶離，與其說是朋友，艾心更覺得他像個不爭氣的弟弟，雖然平時精於吃喝玩樂，沒什麼正經的，可自己真遇到什麼事，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自己的也是陶離。

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即使事實擺在面前，她依舊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相信，她這樣毫無保留去對待的一家人，在心裡仍然是把她當做了外人。

“叔叔。”艾心望著陶盛陽，笑了笑，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艾心的笑容依舊像往日裡那樣燦爛，可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淒涼，也許是抱著最後的僥倖吧。

陶盛陽看著她的臉，只差一點就要心軟了，可惜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個多麼絕情的人。陶離骨子裡的殘忍，便是遺傳自他，即使心有愧疚或是不忍，只要考慮到整件事的得失利弊，便會瞬間拋棄掉那些軟弱的想法，只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你能明白叔叔的苦心就好了，很多話說多了傷人，我也不希望跟你鬧得太僵。畢竟，陶離心裡是有你的。”

呵，都這麼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卻還想著給自己一顆糖吃麼？艾心覺得這件事越發的好笑了起來，差點沒忍住就在陶盛陽面前笑出了聲。

“叔叔，我明白，我不怪您。”艾心站了起來，朝陶盛陽微微地鞠了一躬。

不論鬧得多不愉快，也不論現在兩人的關係有多麼難看，至少曾經陶家給過自己的幫助都是真的，就算是念著那些舊情，艾心也沒辦法撕破臉皮來。這個世界的殘忍她比誰都清楚，可卻始終，沒有辦法回擊一分。

“只是，我今天來這裡的事……還希望叔叔不要告訴陶離。”

“我知道。”陶盛陽點了點頭，重新拿起了桌上的雜誌看了起來。

“嗯。”艾心見他已經沒有再說話的想法，自己默默地轉身離開了餐廳。

還沒走到大門，艾心就從客廳裡那巨大的落地窗裡，看見了正在花園裡忙碌的李靜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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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著名貴的絲質睡衣，外面套著厚厚的天鵝絨睡袍，正在院子裡悉心地剪著兩株長到半人高的草垛。李靜儀的動作很慢，也很輕柔，彷彿手中的是一件名貴而易碎的藝術品。

艾心盯著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羨慕來。如果當年，她的父親也像陶盛陽這樣，也許……母親也會如李靜儀這般，過著愜意而單純的生活。想到這裡，她竟然覺得陶盛陽的做法也許是對的。

她最痛恨自己的一點，就是這長期駐紮在自己大腦中的理性思維。即使自己此時已經因為陶盛陽的話，自尊都被踩在地上狠狠地踐踏了。可站在陶盛陽的角度上來考慮，他所做的卻一點問題都沒有，甚至，是在為這個家而付出。

“小艾？”

鍾管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艾心轉過頭去，便看到他有些好奇地看著自己。

“你這是……要走了嗎？”

“嗯。”

艾心點了點頭，想來鍾叔奇怪也是正常的，自己這麼早來拜訪，僅僅是吃了個早飯，也沒和李靜儀說上話就要走，這在平時確實是很少見的。

“好，那我去幫你拿外套。”

鍾叔點了點頭，艾心便跟在他身後，拿了外套就自己走出了門。她一路向前走著，直到走出了最外圍的那扇巨大的鐵門，她才停下了腳步。在原地站了幾秒鐘，身後傳來了“啪嗒”一聲，是那扇門上鎖的聲音。

艾心轉過身去，望著陶家這奢華而又有格調的別墅，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嘆氣。她仍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裡的場景，即使是她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也對這樣的奢侈感到一絲驚訝。她覺得陶離的決定，換成別人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家裡已經給了你如此優渥的條件，你甚至可以什麼都不用做，混吃等死都花不完這些錢，為何一定要為了獨立二字去冒險。可對於艾心來說，她心裡很清楚，對於她和陶離這樣的人，有時候很多東西，都比金錢更重要。

“再見了。”

艾心望著天空，默默地在心裡道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