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六章 坐迎山海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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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存世,不知其幾千載,悠悠年月譬如長河東流,但在如此長久,滄海桑田,星河輪轉的冗長綿密年月裡,竟當真不曾有記載,灃城曾有叛亂一事,就理所當然不曾有甚叛亂遭灃城城主鎮壓如此這等筆墨,哪怕是縱觀酆都城中長史,前無古人,後卻有來者。

前所未有之事,在整座灃城開枝散葉,流傳開來,蝶翅翻轉,瞧來似是無聲無響,可實則翻卷起無窮白浪,江撼山嶽潮湧往復。

酆都城城主府內,盤旋在韓江陵身前的那尾赤龍,頭顱處鑲著一柄斷劍,鮮血淋漓,大抵連赤龍都從未想過,這位只學過拳掌功夫的韓江陵,能憑一柄再尋常不過的長劍傷及赤龍層鱗,碩大龍頭怔怔半晌,才是發覺下頦血水潺潺,此一劍的威勢,竟險些斷去赤龍脖頸。劍並非是什麼神兵利器,更絕非經由絕豔修行之人鍛造,寒酸得猶如街巷之中的米粥豆腐,全然不能同酒樓滿盤珍饈比擬,而那韓江陵也斷然不是什‎​​‎​‏‎‏​‎‏​‏‏‏麼修行道中的高才,哪怕是那位同樣很是倔強的少年人親至,亦不曾有這般凌厲的飛劍功夫。

“灃城,或說是酆都城裡,大抵無窮年月來,皆無甚史官,想來如是今日義軍遭受狠辣卓絕鎮壓,往後青史,也斷然不會添墨半筆,往往是說話做事權柄,都要落在權柄最盛之人手上,旁人斷難於史冊其中落筆,但好像就算是義軍踏入城中,照舊未必將此事記於筆端。免得後人依照此事,從而危及自身。”

遞出這一劍後,韓江陵眼見疲態盡顯,可無端神情卻要鮮活太多,兩眼瞥向那頭道人變為的赤龍,隱隱之間有些欣慰,應當是覺得方才一劍,出的很是漂亮,所以眉眼含笑,掙扎提起雙膝,重新站在赤龍眼前,無一絲一毫懼色。

“許久不曾同處一地,赤龍兄別來無恙。”

直到此時,赤龍才發覺韓江陵以往很是死氣沉沉兩眼,不知何時已變了模樣,雖仍疲態盡顯,多有怠慢,不過看著卻很像一個人,想來不久前韓江陵脫口而出的先生,上山,與師兄師父,並非是韓江陵開口,而是這位許久不曾謀面的年輕劍客,借韓江陵之口說出。興許憑容貌認人最是方便,不過憑眼神認人,則少有認錯的時節。

方知眼前的韓江陵不再是韓江陵,而是很久不見蹤跡的雲仲。

說起來憑赤龍或其化形而成的公孫槃看來,無手無足那中年人的手段,沒什麼稀罕處,不過單是借心念修為鋪展開來一界,雖能近乎以假亂真,但當真稱不上高明二字,更何況甚是容易解去疑雲,馬腳從來都不曾藏起,只是許多人眼神欠佳而已。中年者無手無足,入酆都城中,卻是變為頭來去自如的鴻雀,翼展而可同雄關府邸相當,縱然化而為人,周身錦衣華服,眉眼英偉不凡,更是四體健全;白衣白麵的小廝僕,竟才是酆都城當中空有其名的城主,即使是手中不曾執

掌大權,但行頭瞧來,倒還有些像模像樣,不論如何,都是比身在酆都城外好上許多。

總要跟隨韓江陵的那位孩童,惡疾纏身的年輕人,多少皆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四體健全之人踏入酆都城,便會生來染病,而在外手段高強之人,踏入城中,則會淪落為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雖是有零星差異,然而大多能從中找尋出些蛛絲馬跡。

唯獨有雲仲一人相當古怪,韓江陵自幼惡病纏身,且多苦楚,像極了雲仲自己。

“算下來還是你我頭一回攀談,外頭不方便開口,僅能在酆都城內,與雲少俠交心,想來也是平生大憾,不成想今日竟是因緣際會,促成這樁善事。”赤龍雖脖頸處遭飛劍貫穿,但未曾傷及根本,只需稍稍將龍頭搖晃兩度,斷劍應聲落地,隨後繼續饒有興致注視眼前的雲仲,“看來那無手無腳的修行人,還真是有幾分本事,酆都城並非是將人神智取來,而是將個人心思取來,你‎​​‎​‏‎‏​‎‏​‏‏‏雲仲賣給我一身皮囊,仍是未將本來心念磨去,能走到我眼前,的確難得。”

雲仲知曉赤龍手段,早在黃龍層鱗未曾褪去時節,就已初現端倪,顏賈清當年需憑酒水強行鎮住黃龍攪亂人心智的手段,就已是極其辛苦,而後黃龍落於雲仲右腕過後,更是難以抵住其蠱惑人心的本事,僅能堪堪撐住。而在黃龍奪取那口雲仲自雙魚玉境攜來的神仙氣後,層鱗轉赤,把持人心的功夫,更愈發純熟,直到如今已是近乎將雲仲本心逐出,搶佔肉身。

如不是有這麼一座酆都城,垂釣似將馬幫中人連同雲仲一併籠入其中,恐怕雲仲本來心念,斷然不能再顯人間。

五鋒山那一劍,摧堅倒嶽,對於近乎山窮水盡的雲仲而言,無疑是賠上身家性命,才得以破局。

“雙親生養,先生授業淺知天下,師父領進山門,學劍多年,僅是為個女子,幾損一身修為,果真是少年英雄,衝冠一怒只為紅顏,著實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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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龍揶揄,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本事,從來就甚是高明,卻也不曉得是學自雲仲,還是那位南公山山腳下的教書先生。

褪去韓江陵此名的雲仲,此刻倒是顯得皮糙肉厚,遭黃龍心念排擠整整數月,饒是雲仲早先就有所預料,不過滋味著實是甚為不爽,猶如暗無天日樊籠困鎖,目不能視耳不能聽,覺察不出四體動靜,比起韓江陵那等古怪病灶,仍要憋屈許多,所以聞聽赤龍此話,並不曾動火氣,而是信步走到赤龍背後,取來枚蒲團坐下,長長伸個懶腰。

數月之間,當真如夢。

“沒法子,姑娘模樣俊俏,腰肢甚細,莫說君子好逑,如在下這等俗人,亦是難以將心思扭轉,況且天下誰人能將一件事說得清楚明白,值得與不值,本就是我看我有理,你瞧你鄙夷的事,但酆都城戰事,還未曾有個了結,先前你有言在

先,說是內甲首城,當屬一座大甕,若非是城主相請,必是踏足不得,這話在下倒是不甚認同。”

城主府外,盧自成跪坐,倒並非是已然力竭,而是因雙腿已密密匝匝,遭十餘枚箭羽貫穿,無論如何強撐,都不得掙扎起身,整一座城主府外,血濺百步,步步皆伏屍,但盧自成身邊,僅僅是剩下幾十位義軍,尚在強撐。戰事起前盧自成交代各部兵馬,待到破出重圍之後,需前來城主府前馳援,乃是算到定有場惡戰,可惜直到如今,亦不曾有人馬趕來。

左右人架起已是滿身血汙,瞧不清麵皮的盧自成,遞來柄捲刃長刀,心照不宣。成王敗寇四字歷來不中聽,血水淋漓,可又不得不認,這四字似乎古往今來,都很有道理。當下之勢,唯有戰死於城主府外,大抵才算是這場戰事終局。

盧自成在等韓江陵從城主府中走出,也在等那陣馬蹄聲響,大抵裡頭那位灃城城主,早已替義軍備‎​​‎​‏‎‏​‎‏​‏‏‏好棺槨,只需城中馬蹄聲響,即可知義軍已然無人。大抵說到頭來,連戰連捷,而後倒在這座內甲首城之中,如何都要有些遺憾,然事已至此,倒覺得無甚掛礙,舉家僅剩一人,其餘皆死於那場大災當中,而內甲城尚有歌舞樓臺,徹夜不眠,眼下終究耗費無數性命,向狠狠向內甲城刺去一刀,兩敗俱傷,值得,也不值得。

但盧自成並沒等到那陣馬蹄聲。

城主府中始終有一絲戲謔神情的赤龍,同樣不曾聽到內甲城後藏匿的那支騎甲馬蹄聲,而是猶如排山倒海似的喊殺聲。

從內甲首城無數大小街巷,勾連甬道處奔湧而來的,是無數尋常百姓,大多不披甲,手頭兵刃,瞧來更是寒酸至極,分明大多乃是田舍郎,可這股無窮無盡,一眼難窺邊際的尋常百姓,湧入內甲城時,勢如金山摧倒,威如海生洪濤,哪裡還有半點馬蹄聲。

幾十位站在城主府外的義軍,近乎是木然立在原地,怔怔出神,直到這股數目不下數萬的百姓齊齊湧到眼前時節,依舊如夢未醒。

“記不得什麼時候,翻越書卷看過這句話,很是有些意味,如今倒是知曉了。”雲仲不顧赤龍狐疑神情,望向門外,麵皮處是雪盡天霽,赤龍半信半疑回頭,卻也是望見城主府外,將正門圍得水洩不通的尋常百姓,有人衣衫襤褸,有人蓬頭垢面,有人骨瘦如柴,可偏偏是這些位看似再尋常不過的百姓,生生將一整座內甲城踏得震盪翻動。

“不是佈局不精妙,也不是沒算準人心,更不是因為兵卒不善戰,而是算計人心時,往往沒人算得準,並非是人人都能將安逸二字看得重過性命,有些仇總要報,有些路總要走,說得再簡單些也成。”

雲仲同神情陰沉的赤龍並肩而立,看向門外,是朗朗天光,一洩萬頃。

“那句話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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