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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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後有什麼打算,要來找我報仇麼?”薛摩垂眸望著池笑魚,說得直接。

池笑魚紅著眼,點著頭:“對,報仇!我一定會來找你報仇的!”

池笑魚整個人氣鼓鼓的,臉漲的通紅,溼漉漉的眸子怨懣地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麼,薛摩竟然覺得可愛,他想他大概真的是有點醉了,他嘴角一勾,一個手掌把她一雙手腕給握住了,騰出隻手,輕輕摩挲池笑魚的臉頰,動作是如此的曖昧溫柔,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挾著凌冽的風。

薛摩眉梢嘴角有譏誚之色,他一字一字慢條斯理道:“手無縛雞之力,憑什麼,你憑什麼來找我報仇?”

池笑魚愣了一瞬,她迷惘地看著眼前的人,突然就哭了,她看著這個滿頭辮子,戴著珥,喝得醉醺醺的人,怎麼才一天,就一切都變了,這不是她的薛大哥,薛大哥不會這麼欺負她,池笑魚哭得很傷心:“你不是我的薛大哥……”

“哈哈哈哈”薛摩驀然笑了起來,笑得竟有幾分癲狂:“薛摩嗎?本來就沒有薛摩這個人,我姓屈侯,名瑾,我叫屈侯瑾,薛摩呵,沒有這個人的!”

池笑魚眸色一黯,她終於開始覺得眼前這個一臉笑意的人,竟是如此陌生。

笑完了,薛摩把那兩卷羊皮卷塞給池笑魚,態度囂張道:“來,別說我沒幫你啊,你要報仇的所有機會就全在這了!到時候來找我報仇,啊?”

池笑魚望著遽然塞到懷裡的兩卷羊皮卷,瞪著眼睛有些愣住了,薛摩垂眸望著她,她的左耳垂因為屈侯琰扯掉耳環的關係,到現在還有些發紅,薛摩伸出手,輕輕撫住了它,摩挲得溫柔。

耳垂上傳來的溫度,讓池笑魚回過神來,她抬起頭,怒視著眼前人,眸光犀利,薛摩嘴角彎了彎,突然俯下身去,在兩人唇瓣即將相觸時,池笑魚憤怒地一把推開了他。

薛摩連退了好幾步,才搖搖晃晃勉強站住,他突然就笑了,整個人帶著幾分痞氣:“從前是你要我親你的,如今,倒不願了……”薛摩嘖了一聲,似感嘆似戲謔道:“如果沒發生這些的話,今晚是我們的洞房之夜,可惜了……”

話畢,池笑魚又羞又怒,臉都紅到了耳根,薛摩的臉蛋也紅撲撲的,不過說來,大抵是因為喝多了酒,說完他便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至於丹真心經,他早就猜到了是丹真心經挑人,而不是人挑丹真心經,它上面的脈絡走向,就是八逆脈的脈絡走向,所以正常人根本沒法練,而池笑魚,她一定可以。

池笑魚看著薛摩搖搖晃晃的背影,淚如雨下,她緊緊咬住下唇,才能勉強不發出聲音,不讓自己看上去那麼狼狽。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心已經那麼疼了,她依舊會想要不顧一切地跑上去抱住那個背影,池笑魚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真真正正的絕望……

薛摩回了大堂,屈侯琰圍著薛摩踱步,他摸著下頦,打量著他問道:“你就打算穿著這身成親嗎?”

薛摩一襲白色勁裝,與成親這種大喜場面還真是十分不搭。

“來人把二城主的喜服拿來。”屈侯琰吩咐道。

薛摩瞥了屈侯琰一眼:“我不穿紅色,要不就這樣成親,要不就不成了,隨你們便!”

一旁,紅蓋頭下,李蔻青道:“不穿便不穿吧,也無妨。”

“我只是怕對他不吉利而已。”屈侯琰小聲嘀咕:“罷了,行禮吧。”

池笑魚躲躲藏藏地來到後院,正準備出門時,才發現門上貼著一個惹眼的大紅喜字……

為什麼會有喜字,有人要成親嗎?不知道為什麼,池笑魚心底突然騰起了一股極其可怕的直覺。

這時她才發現樓上鬧騰得緊,是人起鬨的聲音,她看著這一院子的大紅燈籠,再也顧不得任何了,轉身便往樓上跑去。

人聲漸漸清晰,在向堂中望了一眼後,池笑魚胸腔裡的聲音徹底亂了,她以為她會看錯,可是和新娘站在一起拜堂的那人,他為什麼會穿著薛摩的衣服……她記得剛才薛摩來的時候,就是穿得那身衣服……

池笑魚使勁忍著,可是她覺得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整顆連根拔出來一樣,那樣疼……

她不記得她是怎麼樣走到那個紅毯上去的,兩邊都是人在看著她,大家喧喧嚷嚷、吵吵鬧鬧的,可池笑魚卻是什麼都聽不見,她的眼睛裡,只有他轉回身來看到她的神情。

薛摩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雖沒有過多的表情,但還是微微蹙了眉。

“放你走,你不走,你還來這裡幹嘛呢?”薛摩疾步走了過來,言語無奈,只有新娘還鳳冠霞帔地站在原地,端莊得很。

池笑魚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紅喜服,若不是身上這一襲紅,她大抵會以為自己一定是在做一場萬劫不復的夢……只可惜,一切都在真實地發生著,原來,薛摩,他要成親了……

池笑魚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再堅硬的偽裝,在看到他的新娘的時候,終是被連皮帶骨硬生生地撕了下來,池笑魚開始抽泣了,因為抽泣,話都說得不全了,她溼漉漉的眼睛盯著薛摩:“你為什麼會在這兒成親,今晚……本來是我們成親的……你們是故意準備好的嗎……會什麼你會在這裡成親……我的衣服,你為我去買的這些……都只是騙我的嗎?”

池笑魚邊說邊把兩隻手抬了起來,那兩隻羊脂白玉鐲,在燭光下愈發溫潤。

薛摩緊緊抿著唇,後槽牙咬得死緊,從前池笑魚雖然也愛哭,可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像這樣哭,她哭得像個委屈極了的孩子,哽咽得氣都像要喘不過來了一樣,淚珠都不需要經過臉頰,就這麼大顆大顆地往下墜……

薛摩心上湮溼了一片,會滴滴答答滴水的那種,他眼睫微垂,再掀眸的時候,卻是鎮定非常,他問:“池笑魚,你知道秦颯為什麼會答應去靈山派麼?”

池笑魚一臉茫然,薛摩又接著道:“因為她看見我救你了,在寒山峰上她親眼看見我救你了,如果我知道你墜落寒山峰那天,秦颯也在那裡,我絕對,絕對不會去救你的……”

此話一出,池笑魚愣住了,似是連落淚都不會了,只是呆呆地仰面看著薛摩,樣子無辜極了,她艱難啟口:“薛摩,從頭到尾都是因為秦颯麼,就沒有一點點,是因為池笑魚麼?”

“池笑魚,我不愛你。我從頭到尾,愛過的,在心上的,至始至終,都是秦颯,你,只是剛剛好,像她而已,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薛摩吐字清晰,字字剜心。

池笑魚已經沒在哭了,從薛摩提到秦颯名字的時候,池笑魚便沒在哭了,她在認認真真地聽薛摩說的話,一字一字,全都應該烙刻進心裡。

池笑魚笑了一聲,笑得乾癟,她慢慢道:“薛摩,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說完,池笑魚轉身要走,手腕上的玉鐲,發出了脆生生的聲音,池笑魚抬起兩隻手來看著它們,當真是從前有多喜歡,現在便有多刺眼!倏忽間,她使勁拽下兩隻玉鐲,沒有一絲猶豫,往地上一砸,羊脂白玉徹底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池笑魚跑上步道,上了城牆,顧子赫和華濃就在下面接著她,她突然覺得身上的紅很是礙眼,她把外袍一脫,凌空一甩,夜空裡似是炸開了一朵紅雲緋緋,池笑魚身上只著了一襲白色內袍,她回首望去,他一襲白衣,站在人群裡。

初遇那天,驀然浮現眼前,池笑魚苦笑了一下,沒有一絲猶豫地跳了下去。

她愛上他的那一天,她站在人群裡,他一襲紅衣,獨坐於闌干之上,驀然抬頭,恍若謫仙。

她離開他的這一天,他站在人群裡,她一襲素裝,獨立於城牆之上,驀然回首,恍若隔世。

薛摩靜靜地看著她跳下去的地方,他知道,聚義山莊的人會接住她,他也知道,從今往後顧子赫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好她,他更知道,他和她……

“不要再派人去追了,放她一條生路。”薛摩望向屈侯琰,眸光裡看不出悲喜。

想起剛才薛摩對池笑魚說的話,屈侯琰沒有再固執,點點頭道:“好。”

薛摩返身折回禮堂,回去的路上眼角瞥見了摔在地上的玉鐲,瞬間眸裡黯淡無光。

禮畢,洞房裡,李蔻青剛在床榻邊坐下,便將蓋頭掀了下來,她心裡清楚,薛摩不會來掀什麼蓋頭的,還是自己動手的好。

薛摩倚在桌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李蔻青,表情裡自是有幾分嫌惡:“我當初真是不應該救你,就讓你死在白容想的刀下好了。”

這叫什麼?!好心不得好報啊!農夫與蛇啊!忘恩負義白眼狼啊!

提到白容想,李蔻青垂眸:“不行,你得救我。”

薛摩冷笑了一聲,滿臉的不解:“李蔻青,你到底圖什麼啊?”

“我圖你啊,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說喜歡你,你還記得麼,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說過了,我要你娶我!”李蔻青說著,語氣裡還有一絲不難察覺的……驕傲?

薛摩想了半晌,使勁在腦海裡搜尋這個片段,終於是回想起來了,他瞪著眼睛無奈道:“我以為那只是玩笑之言!”

李蔻青笑了:“可我是認真的,特別認真。”

薛摩指著李蔻青,似威逼似喟嘆:“你嫁給我,那可是要守一輩子活寡的!”

“我不在乎,設計這些之前,我全都料到了。”李蔻青一臉坦然地將鳳冠取了下來。

薛摩半張著嘴,被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這天底下的瘋子,大抵全讓我遇到了!”他搖著頭感嘆著走出了房門,一出門便見到屈侯琰倚靠在廊柱上,薛摩挑眉:“你在這裡幹嘛?”

“我在等你出來。”屈侯琰答得急切。

薛摩走到他面前,抱臂道:“滿意了?”

“嗯。”

薛摩看著屈侯琰的表情,無奈地搖了搖頭,便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薛摩梳洗完畢躺在床榻上正要入寢,屈侯琰還是照例進來了,窗戶邊放置了小榻,他像一尾魚一樣滑了上去。

薛摩沒什麼話好說的,正要入眠,屈侯琰道:“你這一次……有點不一樣。”

“怎麼,你棒打鴛鴦,你以為我會一哭二鬧三上吊麼?”薛摩的回答不難掩譏誚。

是的,屈侯琰確實是這麼以為的,因為他見過秦颯去世時,薛摩崩潰的樣子。

“我會好好活下去的,因為路的盡頭會有人在那等著我,我要用這雙眼睛,去看她沒有機會看過的萬事萬物,然後,到相見時,再一點一滴、日復一日地講給她聽。”

溫情脈脈,薛摩的話聽上去是那般的溫情脈脈,屈侯琰覺得身上有些熱,他問:“秦颯對你而言,就那般重要麼?”

薛摩答非所問,他道:“哥一直說,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你很愛我,大家也都這樣說,說你百般遷就我,其實並不然,你更愛你自己,你若愛我,你便不會派秦颯去靈山派,在隴右時,如若不是機緣巧合,遇到了池笑魚,那麼,你的弟弟,早就已經死了。”

聽到死字,屈侯琰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他竟然是這般地懼怕,年少時,他看到父母在他面前死去,他看到從前朝夕相伴的人在他眼前一個一個死去,射月壇血流成河,那種死亡是有具像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的、摸到的、感受到的……

“我以為進中原,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的……”

薛摩苦笑了一聲:“我是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包括我的性命,可是,這個代價裡獨獨不能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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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侯琰沉默了,他睜著眼睛想了一宿,都不能想明白,為何秦颯在他心裡就這般重要了,想到天邊泛白時,屈侯琰笑了,至少秦颯死了,她死了,一切就都可以重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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