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斷山背三千亡魂,業火鑄心頭魔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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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嘴甜腥的味道讓薛摩愣了下,臉頰邊溼溼涼涼,他一摸才發現已經洇溼了一片衣襟,他松了口,血就順著池笑魚的鎖骨上流了下來,那裡已經是血肉淋漓……

他緩緩抬起頭去看她,池笑魚癟著嘴,早已淚流滿面,她看他的眼神裡滿是陌生和委屈。

唇齒間,血的滋味終於讓薛摩意識到他在做什麼了,他立刻松了手,後退了兩步。

池笑魚伸手拉了拉斗篷,想把肩頭遮一遮,布料蓋到鎖骨的時候,疼得池笑魚嘶了口氣。

薛摩想幫忙,剛走上前,池笑魚便嚇得又往角落裡縮了縮,她一臉警惕地睇視著薛摩。

那種眼神……

薛摩眸色漸暗,他看了看自己手足無措伸出的雙手,頹頹然又放了下來。

一轉身,看到殿裡躺著些零散的屍體,他開始清醒過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幹了些什麼,而池笑魚又看到了些什麼,薛摩無聲地笑了……

這樣也挺好,不會有人,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薛摩一彎腰,將斷山刀撿了起來,他走到白正光的面前,一刀就將他頭顱割了下來,他拎著,面無表情地往殿外走。

出了殿,迎面而來的冷空氣讓薛摩瑟縮了一下,原來,天降大雪了,紛紛揚揚,一眼望去,天地茫茫……

秦颯喜雪。

薛摩仰起頭,風雪直入他懷,它們落到他頭髮上,落到他長長的睫毛上,落到他嘴唇上,一絲一絲,一點一點,似溫柔愛撫,情意綿綿。

薛摩笑了一下,那笑容兀傲且釋懷,他啟口:“容想,你有句話說得很對,我,薛摩,不配得個完滿。”

薛摩快步下長階,長長的白石階雪已覆上,他靴踏過的地方,落腳生花,一朵朵血蓮漸次綻放,若是地獄有路,想來,也不過這般。

此一戰滾雪球般地在江湖傳了個遍,經過說書先生的嘴,便愈發令人髮指了,說雁蕩山枉斷三千條人命,上天都看不下去了,天降大雪以作墳;說斷山刀真真當世神兵,所向披靡,無人能敵;說白正光身首異處,那頭顱就拴在馬尾上,招搖過市;說薛摩一襲白衣進,一襲紅衣出,天地變色……

池笑魚回了聚義山莊,每日每日沉默得緊,一語不發,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見過薛摩,見過雁蕩山上發生了什麼。

而秦英自薛摩下了雁蕩山,便一直跟著他,就像一個影子一樣,如影隨形,卻又不被人察覺。

當晚,薛摩把身上的衣服一換,往水槽裡面一丟,整條水槽頓時血染,秦英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水槽,看著看著淚溼衣襟。

華濃勸慰道:“這些血不是薛摩的。”

“我知道,正因為這血不是他的……”秦英眼眸晦暗無光:“華濃,這一次,我徹底把他逼上不歸路了……”

華濃沒聽明白,一臉疑惑還沒來得及發問,秦英便道:“我會像這樣,跟他很長時間,你不用擔心我了,先回聚義山莊吧。”

“我才不走,要是他見著你了,又像上次那樣……”把你打個半死!後面這句華濃爛在了心裡,沒有說出來,她一抱臂,堅決道:“反正我不走!”

秦英還在思索怎麼勸會比較管用,倏地,眼角瞥見她那倔強的背影,便又覺得也許勸什麼都未必有用,便也只能作罷。

最後,薛摩還是回了射月壇。

屈侯琰欣喜地發現,這次回來薛摩便似換了一個人,他不再把自己困在寒玉棺前,會思飲食,會論事務,一切好似是回到正軌了……

這日,主殿上,兩位長老正在和屈侯琰議事。

鈞天長老道:“教主,秦英已經失蹤多日,還請加派弟子儘快尋他回來。”

“他不是失蹤。”屈侯琰還沒開口,薛摩便道:“是我讓他從今往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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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是景教護法啊!哪有景教護法不回景教的道理?!”鈞天長老據理力爭。

“那也行,他回,我走!”薛摩明顯置氣了。

“依他!依他!”屈侯琰擺了擺手,示意長老別再說了,腦袋一轉,忽又道:“以前江淮阿瑾手下那麼多派系,全交給秦英去管。”

這樣一來,兩邊不得罪!屈侯琰還來不及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讚歎一番,鈞天長老又道:“江湖上,已經傳開斷山刀的事情了,為防有人來盜刀,引出事端,要不然還是先把斷山刀藏起來了吧。”

“藏什麼,有什麼好藏的?!”毫不意外,薛摩心頭那股火又被點燃了:“從今天起,斷山刀我就背身上了,誰有本事,且來取!”

兩位長老那是愁雲滿面,而一旁屈侯琰卻是喜笑顏開,他好久沒見那麼活靈活現的屈候瑾了,要麼他就死氣沉沉,要麼他就不苟言笑,現在這般當真是他求之不得,屈侯琰又擺擺手:“隨他!隨他!”

這次議事,薛摩不喜,他旋身便出了殿,兩位長老埋怨道:“教主,你也不能這樣由著二城主啊!”

“那……他是我弟弟嘛……我不護著他,還能護著誰嘛……”屈侯琰邊說邊拿起塊布開始擦拭他的銀鉤鐵臂,看樣子也是不打算再議下去了。

兩位長老悻悻出了殿,鈞天長老直搖頭道:“瑾兒在,琰兒脾性確實不那麼古怪了,可瑾兒在,琰兒這也太由著他了……”

玄天長老不禁感嘆:“哎,小時候那道人說的話,怎麼就一語成讖了呢!”

鈞天長老無奈道:“要是那倆老頭還在就好了……”

想當初四大長老,屈侯琰斷臂那次,死在沈天行手上死了倆,現只剩他倆,要輔佐他們兩兄弟還真是不易,人長大了,翅膀一硬,還指不定誰聽誰的呢?

倆人想到這,一陣唏噓,絮絮叨叨地說著走遠了。

不知道在山澗走了多久,池笑魚渴得緊,耳邊聽見泉水叮咚,她急忙朝著水聲處跑去,望見潺潺小溪時,她欣然莞爾……

手掬一捧飲下,清泉甘冽,她開心得掬了兩捧水拍在臉上,正覺舒心時,睫毛上沾著的水滴卻忽然有了顏色。

她嚇得急忙眨了眨眼睛,穩住心神,往手上一望,指縫間原本清冽晶瑩的水滴現下全變成了鮮豔濃稠的血漿!

腳一軟,池笑魚癱在了地上,而眼前,哪還有什麼清澈見底的溪水,一汪詭異的血河,就在眼皮底下,奔湧而去……

“啊!”池笑魚驚呼一聲,翻身而起,後背黏嗒嗒地已然溼透,而眼前卻是黑黢黢的,只有一片月光吝嗇地灑了進來。

原來是夢……池笑魚緩緩吐了口氣,還好沒有驚動守衛。

她起身,將燈點上,給自己倒了杯水。

桌上一張紙箋還好好地放在那,這是白天信鴿捎來的,是華濃寫的。她想大概就是因為這信箋,她才做噩夢的。

池笑魚幽幽嘆了口氣,把紙箋攤平,又重新看了一遍,上面說,薛摩已經漸漸走出來了,不再沉湎傷懷,又重新是以前那個不可一世的薛摩了,還讓她也不要再掛念了,多想想自己。

從前對於薛摩的事情,不管多出乎常理不為人所容,但那也都是道聽途說,不足以震懾,直到雁蕩山一役……

恐懼嗎?是恐懼的。想遠離嗎?也是想遠離的。她不是沒有做過掙扎和嘗試的,只是鎖骨上的傷總會在不經意間提醒著自己,這是誰留下的,而後,腦海裡便都是那突如其來的吻和胡茬蠻橫的剮蹭……

這世上一定是有邪物,不然又怎麼會造出蠱惑人心這個詞呢?池笑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只是笑著笑著笑容便又僵住了。

“絕非良配……”池笑魚慢慢回味著白容想臨死前一口咬定的那句話,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或許我真的應該出去走走了。”自打池五爺死後,池笑魚就一直在暗暗準備西行的事宜,碎葉城二城主,碎葉城遠在千萬裡外,那的人又怎麼會殺了她五叔呢,多想無益,究竟怎麼回事,她去碎葉城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想到這,池笑魚走到書桌前,緩緩提起了筆……

這夜薛摩又到寒玉棺前了,他已經好些日子沒去了,可他實在想她,再不來的話,他怕自己也偽裝不下去了……

薛摩看著秦颯靜謐的臉龐,嘆了口氣,心裡嘟囔,你倒是解脫了,那我呢?彌留之際你可有那麼一瞬想到我呢,抑或想的都是……

思及此,心口一陣劇痛,薛摩便也不再深究了,他彎下腰,輕輕把秦颯抱起來,抱進懷裡。

她好冰涼啊,有那麼一瞬間薛摩都覺得自己抱的是塊寒玉罷了。

有輕微的腳步聲,薛摩撇頭一看是柳無言,薛摩知道自己不應該說這話,可還是不由自己道:“無言,我從來沒想過,我能肆無忌憚抱著她的時候,她會是具屍體……”

薛摩的語氣裡不再有憤懣和傷慟,倒是透著一股想不明白的無奈和詫異。

體內火蠱輕竄,薛摩眼眸一垂,輕輕將秦颯放回棺中,柳無言勸慰道:“慢慢……會走出來的。”

薛摩點了點頭,道:“你幫我選個日子,我把她埋了吧。”

柳無言欣慰地點著頭:“你想好了?”

“嗯,如今大仇也報了,總該要入土為安的嘛。”薛摩平和的語氣讓柳無言委實欣喜。

體內火蠱又竄了一下,薛摩掃了一眼所有的窗戶,不知道他在哪,可薛摩知道他來了又走了。

以他的輕功造詣,薛摩本是不可能察覺出來的,可在寒玉棺這種極寒的環境下,自己體內的火蠱已是極限,而他身攜冰蠱,寒氣凌人,才稍微一靠近,他體內的火蠱便有異動,於是……

薛摩嘆了口氣,輕輕關上房門。

薛摩回了自己屋子,剛準備熄燈,屈侯琰就走了進來,他應該挺開心的,走路都有些一蹦一跳的。

薛摩瞥了一眼,一臉默然。

“我今晚能在你這睡嗎?”

薛摩抱臂:“我床小,睡不下。”

屈侯琰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斜睨著薛摩的那張足以容納四五人共眠的床榻……

算了,心情好,不生氣。

屈侯琰走到窗下的小榻上,那裡無枕無被,空有一席涼蓆,不過倒也合他心意,他怕熱的很,雖然現在外面天寒地凍的。

他身體一溜,便窩了上去,面朝內,就拿背對著薛摩。

薛摩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睇視著他,要不是因為他是他哥,他真的很想把他拎起來,丟出去!

“哥哥。”薛摩開了口:“你畏熱,我畏寒,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黏著我一起?”

屈侯琰骨碌一下,翻起來盤腿坐著:“這人世間,我就你一個親人了,你在這裡,我就覺得,我不是那種舉目就無親的可憐人。”

屈侯琰仰面看著他,眼睛粲然,光華間都是誠摯,而這種誠摯在屈侯琰這種人身上絕對是鳳毛麟角。

薛摩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一直覺得是有人病了的,要麼是他病了,要麼是自己病了,要麼兩個人都病了……跟病人,又計較什麼呢?

“瑤歌的姐姐呢,她為什麼沒有跟著你一起來?”

屈侯琰咻地垂下了頭,特別像做錯事的孩子。

“死了?”看到屈侯琰的動作,薛摩心上一寒。

屈侯琰點了點頭。

“為什麼死的?”

屈侯琰蹙了蹙眉頭,他有些討厭他這麼不依不饒的。

見薛摩沒有就此打住的打算,半晌後,他磨磨蹭蹭地從袋裡掏出了那塊碎了的羊脂玉遞給他。

薛摩望著手中碎了的羊脂玉扇卡,一臉的不可思議:“你要的話,我再做個予你便是,羊脂玉也不是難得,你又何必為了這個下殺手呢?!”

“哦。”

“哦?”薛摩一腔血堵在了心口,他被氣得來回踱步,思來想去,忿忿道:“要不是你是我哥哥,估計早被我一刀給宰了,就你這種脾性,留著也是個禍害!”

“你!”屈侯琰猝然抬起了頭,眸光破碎:“你想殺我?!”

薛摩真是被他氣得不輕,斜乜了他一眼,冷聲冷氣:“我只是說說!”

說罷,便把燈吹了窩進了他的軟榻裡,被褥很厚,還加了毛皮毯子,可他真是冷得渾身打顫!

半晌後,黑暗裡飄出來一句話:“哥,你以後別再亂殺人了。”

“好。”這個‘好’答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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