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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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蘭家所有的院子裡,這會兒都用著同一種香。

蘭老夫人親手合的安息香,功效強勁,只要片刻功夫,就能讓人睡死過去。晚飯後,玉娘照例轉了各個院子,往日裡,是為了看看有沒有打牌喝酒偷懶的,今日,則是換了香。

闔府上下,現在還清醒的主子只有老夫人,和站在角門處,身穿披風,頭戴兜帽的蘭夫人與蘭麝。

金枝拍拍瑞珠的手,一如當日玉娘對她做的一樣。

“別怕。”她笑著安慰道,“待會兒你跟我在車上坐著就好。”

瑞珠點了點頭,等蘭夫人上車後,她沉默的扶著蘭麝上車,而後跟金枝一起坐在車外,兩人蓋著同一條褥子。

玉娘站在門口,衝她們笑了笑。

金枝手中的鈴鐺響起,車伕從遠處走過來,無聲的駕駛馬車往城外走。

瑞珠面色慘白,她死死咬著下唇,還是金枝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下巴,她才放鬆下來。

“怕?”金枝輕聲問道。

瑞珠搖了搖頭,昨晚,她就把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今日隨同蘭麝出來,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願意陪著自家小姐,不管,是做什麼。

“玉娘陪著老夫人,我陪著夫人,日後,就是你陪著小姐。”金枝把褥子往上提了提,又把自己的手手爐塞給瑞珠暖腳。

瑞珠趕忙推辭,但金枝堅持得很。

沒多大會兒功夫,車簾掀開一條縫,蘭麝從裡面遞了自己的手爐出來。

金枝先看看車裡,見炭盆燃的正旺,便笑吟吟的接下來,連聲道謝。

蘭麝深深的看了瑞珠一眼,又坐回車裡。

蘭夫人靠在軟枕上,也正定定的看著她。

“怕麼?”蘭夫人輕聲問。

“怕。”蘭麝扯了扯嘴角,“頭一次,怕做不好。”

“沒事。”蘭夫人擺擺手,“豆娘經驗老到,會照應你的。”

蘭麝默默的把經驗老到四個字在嘴裡滾了滾,便覺著喉頭做癢,胸口憋悶,腔子裡一陣陣往上泛。

蘭夫人拿了個梅子給她,又拿過車上預備好的痰盂。

“難受就吐,都吐出來,就好了。”

蘭麝含著梅子點頭,許是為了讓蘭夫人安心,她竟然笑了起來,“娘,我覺著我懷姐兒的時候,都沒這麼噁心。”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頭一次來義莊的時候,覺著跟懷孕的感覺也相差不多。”蘭夫人搖頭苦笑,“你不知道,豆娘當時壞得很,她明明知道我怕,噁心,還故意剖開死人腔子給我看。氣得我啊,出麼時狠狠踩了她幾腳。”

“豆姨,這麼,淘氣?”蘭麝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豆姨她見過,但要是待會兒也這樣,那自己怎麼受得了?

“起初可不是個淘氣的,就跟桂兒一樣。”蘭夫人毫不在乎自己二女兒的名聲,反正這話外人也聽不見。

跟蘭桂一樣的性子,守了這麼多年的義莊,又一直默默的幫著蘭家。

蘭麝心生感嘆,有些事兒她知道了以後才覺著豆娘母女真不容易。而且聽娘說,豆娘的孃親也在義莊守了一輩子,一直輔助祖母。

她活著的時候,是祖母最好的朋友。祖母每當心情煩悶的時候就會去找她,只要聊上一兩個時辰,鬱悶便會煙消雲散。

義莊門前還是掛著兩盞白慘慘的氣死風燈,蘭麝遠遠的看著,便打了個機靈。

此時她已經下了差,瑞珠和金枝回到車上坐著,她扶著蘭夫人,一步步往義莊大門處走。

義莊大門全開,豆娘拉著雲兒的手,恭恭敬敬的在門口站立。

“大小姐。”雲兒見到蘭夫人和蘭麝沒先給蘭夫人行禮,而是先走到蘭麝面前,規規矩矩的衝著蘭麝施禮。

“雲兒此後,願為大小姐守著這裡,至死不渝。”

蘭麝有些慌,她轉頭看向蘭夫人,發現蘭夫人含笑衝著她點頭,她便安心下來,趕忙上前扶起了雲兒。

雲兒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這孩子平日最愛大紅,今日能這麼穿,顯然是豆娘的安排。這是蘭家下一任家主首次來義莊,規矩不能錯。

豆娘自己也走上來,給蘭麝行了半禮。

“大小姐。”豆娘不等蘭麝來扶,自己站起身。她挑起手上的明角燈籠,引著蘭夫人和蘭麝往裡走。

“義莊只有在迎新家主的時候,才開大門。”豆娘聲音淡淡的。

蘭麝轉頭看向大門,發現義莊的門十分寬大,平日若是進棺材,只開大半也就夠了。

把人引到存放屍體的那間屋子裡,蘭夫人從袖子裡去處一束線香,讓蘭麝點燃三隻,而後給牆壁上的牌位上香。

“這裡供奉的,是歷代義莊看守。”豆娘站在一邊給蘭麝講解,“每一位,都是上一位收養回來的孤女。我們吃穿用度都是蘭家供養,義莊乃是蘭家根本所在,也是蘭家先祖的發跡之處。落魄時,可以退守在此,得意時,後世女兒也不能拋棄這裡。”

蘭麝恭敬跪下,上香叩頭。

“蘭家每一代過世的,不管那女,也都交由我們過手。”豆娘等蘭麝起來才繼續往下說,“蘭家女子死後,由當時的義莊主事過去,梳洗,換衣,整裝,而後才能放入棺材,封棺下葬。而男子,一樣會梳洗,換衣,整裝。但在這之前,要先取骨。”

蘭麝身上猛地一抖,隨後咬住下唇。

“你爹的骨頭,是我取得。”豆娘直視蘭麝雙眼,“你祖父的骨頭,是我娘下的手。”

她上前一步,把雲兒剛捧在手裡的白布卷交到蘭麝手上。

“這套傢伙,今日交給你來使用,待會兒你跟著我做就好。”

話說完,不等蘭麝點頭,豆娘先笑了起來。

“若是你不敢,現在就可以跟你娘出門。等你們家換了有膽色的家主,再來不遲。”

“豆姨。”蘭麝收整神色,“這事兒有我就行。”

豆娘沒再說話,就那麼定定的看著蘭麝。

蘭麝毫不退讓,不閃不避的跟豆娘對視。

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豆娘才轉頭看著蘭夫人笑起來。

“是個好丫頭,心性堅強,比你當日沉穩。”

“你誇她就誇她。”剛才一直沒出聲的蘭夫人翻了個白眼兒,“捎帶我做什麼?”

“你娘第一次來的時候,大驚小怪,咋咋呼呼。”豆娘拉住蘭麝的手,面上滿是慈愛之情,“當時煩的我要死,當著我娘的面兒,我又不敢說她,便故意開啟了那死人的腔子嚇唬她。誰知她不過愣了愣,竟然伸手抹了把汙血,直接抹到了我袖子上。”

蘭麝瞪圓了眼睛,轉頭看向自己孃親。

蘭夫人面色微微有些尷尬,她初來義莊的時候,豆娘比現在的雲兒大不了多少。按說,自己算是當姐姐的,當時確實不該那麼幼稚。

“後來她陪了我兩套衣裳,結果你猜怎麼著,她給我買的是那料子太嬌貴,穿上什麼活兒都幹不了。我不穿,她還不樂意了,說我小氣。”豆娘拉著蘭麝往後院走,便走邊絮叨當日蘭夫人的“豐功偉績”。

剛才沉穩了一路的蘭夫人現在沉穩不下去了,她今日出門本來穿了比較莊重的衣裳,這會兒她手提裙襬快步走到豆娘身側,抬腿就踹。

豆娘靈巧的擰身躲過,指著蘭夫人繼續說道,“你瞧瞧,她還整日跟我說桂兒性子太歡脫,依我看,桂兒就是隨了她。”

“可剛才,娘說,桂兒像您。”蘭麝這會兒已經看明白了,她娘跟豆姨是好姐妹,就如同桂兒和朱璃一樣。

“我呸。她自己的親生女兒,怎麼會像我?”豆娘的性子其實比蘭夫人沉穩,今日這副模樣有一半兒是故意為之。她怕蘭麝緊張,有意的在調節氣氛。

“怎麼不能像你?脾氣秉性,跟你像了十足十。”蘭夫人明白豆娘的意思,在加上平日她在豆娘面前放肆習慣了,所以也沒打算刻意收著。

“那你要這麼說,桂兒過繼給我算了。”豆娘翻了蘭夫人一眼,“正好給我們雲兒當姐姐。”

“桂兒姐姐麼?”雲兒眨眨眼睛,“好啊,蜜兒也可以過來的。”

“我來你這兒一趟,還什麼都沒做呢,就白賠了倆閨女?”蘭夫人繼續翻白眼,“趕緊的吧,時候也不早了。”

“哦。”豆娘點點頭,“確實,耽誤了太久也不好。這樣,我帶著麝兒去取骨,你正好趁著這個時間,把賬對了。”

“我跟你們一起去,賬不急。”蘭夫人在對賬這件事兒上,能拖就拖,能賴就賴,十分厚顏無恥。

平日裡常掛著鎖鏈的那個屋子,現在也是屋門大開。

蘭麝進門的時候,先看見木頭案板上的一具男屍。

在她來之前,豆娘已經把男屍收拾過。屍體身上穿著中衣,好脫好解。因為怕蘭麝害怕,豆娘還在屍體臉上蓋了黃紙。

屋子裡點了祛味兒的香,屍體也是經過選擇的,並沒有腐臭味兒。

“你娘應該告訴你咱義莊的規矩了吧?”豆娘自己上前,解開死屍中衣,“咱們這兒呢,男女老幼的屍體都收,處理上,不分年紀也不管怎麼死的,只按照男女區分。女子好好收斂入葬,男子撿能用的,取骨,而後埋入亂墳崗。”

她又白了蘭夫人一眼,隨後轉身取來賬冊先給蘭麝看。

“女子用的衣裳、棺材,諸般物什都比男人用得好。這賬,日後怕是就要你來跟我對了。”

蘭麝捧過賬冊,邊看邊點頭。

豆姨賬冊記得十分清楚,但蘭麝翻了翻,發現在豆姨工整的字跡旁邊,是自己親孃胡亂寫的,認都認不出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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