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該說的,該做的,該鋪墊的,都已經完成。
雖然有蘭老夫人和蘭夫人這兩位合香好手在,但蘭麝當娘的始終不放心,她決定自己親手炮製區撥香,且打發了李作塵去偏房住,以免炮製過程中害李作塵中了香毒。
李作塵當然樂不得搬出去,他才不想冒這個風險。
蘭姐兒現在住在蘭夫人院子裡,張媽許媽都跟過來伺候,蘭麝身邊能貼身伺候的就只剩下瑞珠一個。原本依著蘭麝的意思,是讓瑞珠也別進裡間兒,只留她自己在屋子里弄就好,但瑞珠死活不肯,言語間連同生共死都說了出來,宛如要捨身殉主。
“依我說,倒不如你也搬過來住。”蘭夫人笑吟吟的看著蘭麝,“我這兒空屋子多,待會兒讓玉枝看著人收拾出一間來,你就在這兒炮製區撥。這樣,離著姐兒近,弄好了可以隨時用藥。三郎呢,也不用再來回搬動。”
李作塵眉頭微皺,他雖然怕中毒,但也不想蘭麝離開自己視線。
可蘭麝覺著蘭夫人說的有道理,當下就讓瑞珠回去抱自己的鋪蓋,還特意囑咐,讓瑞珠把自己平日合香的東西帶過來,生怕用不慣她娘的,耽誤給姐兒治病。
李作塵不好再說什麼,也只能請李疏白日盯著點兒,自己暗下決心,每日趁著早晚吃飯與蘭麝見面的機會,催促她儘快弄香。
他對蘭麝合香的本事倒是很有信心,這邊兒蘭麝才搬過去開始炮製,那邊兒他就已經修書一封,按照上次京中來人說的那樣,在信封上蓋上那方印章,送到驛站,讓人快馬送入京中肅親王府中。
李疏當然也沒閒著,他把蘭家這邊的情況和自己查實到的證據都寫下來,讓信鴿送回去,靜等家中回信。
“區撥香。”李老太醫捻著鬍子,“這香,生、爛,都有毒。”
“按照疏兒信中所寫,確實如此。”李太醫皺了皺眉,“父親,我有一事不明,您說這肅親王,為何總在香上打主意呢?”
“必然是因為,有前車可鑑。”李老太醫眯起眼睛,“否則靠香為生的蘭家都沒想過用香殺人,他怎麼會想起這個?”
蘭家現在不是不想用香殺人,是時機不對。
蘭夫人每日看著睡覺顛倒的蘭姐兒,在房中苦心炮製區撥香的蘭麝,心裡恨不得在李作塵身前身後點上十幾爐不負,以早日把這人埋入西邊墳地。
奈何李疏還在蘭府,又有事兒沒跟蘭家說清,現在弄死李作塵只能是引火燒身,縱然這口氣梗得她胸口脹痛,但也只能忍。
“據我想,這事兒,或許跟當日老夫人露給你爹的不負,有關係。”
這晚,睡不著的蘭夫人偷偷來找豆娘。她對豆娘推過來的賬冊看都不看一眼,只把最近府裡的事兒絮絮叨叨的說給豆娘聽,又在豆娘面前很是埋怨了一番。
豆娘聽完皺著眉頭琢磨了半晌,開口,便說了這一句。
“我也這麼想,娘也有這個疑心,但現在李疏再多就不肯說了,我又不能先說出去,所以便卡在了這兒。”蘭夫人長嘆口氣,只覺著頭疼。
“若果真如此,李作塵跟你爹,是一樣的貨色。倒是何珩這麼看來,比他們兩個還好些。”豆娘有心勸慰蘭夫人,就是這說出來的話,還不如不說。
蘭夫人翻了白眼兒,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豆娘說的很有道理。
偏豆娘怕她不信,還仔細給對比起來。
“現在咱們也不知道你爹和李作塵弄有毒的香作什麼,但肯定不是自己用,估計啊,是要賣給誰,或者要用來換什麼好處。”豆娘扳著手指分析,雖然她現在不知道具體事情,但分析的已經有八分相像了。
蘭夫人點點頭,也仔細琢磨起來。
“毒香弄出去,必然要害人。”豆娘嘆口氣,“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殺人害命,而且是家裡外面都害了。但何珩呢,就好一些,他是為了霸佔你家產業,坑的也只是自己妻女,好歹沒禍害到旁人哪兒去。”
“你這麼說來,何珩是好點兒。”蘭夫人繼續翻白眼兒,“壞的好歹沒出家門兒,是吧。”
“也只出了一點。”豆娘右手食指拇指捏在一處,中間留了少許縫隙,“那不是當年,還有個外室麼?”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蘭夫人啐了一口,“我爹有沒有外室我不知道,何珩有,李作塵也有。”
“你家找女婿怎麼總找這些良心不好的?”豆娘笑著推了蘭夫人一把,“回頭找個風水先生看看吧,別是家裡擺設什麼的不對,或者茅坑的位置有問題,招來了這許多蒼蠅蛆蟲。”
她本以為自己說完,蘭夫人會大口啐她,這樣兩人笑鬧一會兒就能讓蘭夫人開心起來,誰知道蘭夫人聽完面色沉重,還點了點頭,彷彿是認可了自己的話。
“你平日裡,不是不信這個?”豆娘偏頭看向蘭夫人,“今兒怎麼?信了?”
“倒也不是信風水,而是我覺著能招來這些,怕是因為蘭家世代如此,有報應。”蘭夫人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按說這些人,死了不冤,可……”
她想起自己爹死時候的樣子,又想起命終之時骨瘦如柴的何珩。當日,都曾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有才學,有本事,也有滿腔的抱負。可他們或是出身不好,或是家道中落,只能忍氣吞聲,頂著世人的蔑視入贅蘭家,做了上門女婿。
這個世道,男尊女卑。男兒娶媳婦兒是喜事兒,自當大擺筵席,招待親朋。父母面上有光,自己也覺著得意。所以娶妻又被稱為小登科,乃是僅次於考取功名的高興事。
而入贅,便覺著無顏見人,李作塵還好,因為李家有意羞辱他,所以算是大操大辦,風光進門。何珩當年和自己成婚的時候,只用了一頂紅轎偷偷從他家抬到了自家門前。若非家裡正經操辦,兩人便宛如私定終身一樣。而且何珩當時也不想操辦,他覺著自己堂堂七尺男兒要入贅是丟人事兒,因此不想被人看見。所以由此來看,李作塵進門時候的風光,怕也是蘭家自己覺著如此,對於李作塵,或許並不是這樣。
豆娘默不作聲,蘭夫人說完沉默了一會兒,許是覺著自己說這些沒意思,她勉強笑了笑,開口想換個話題跟豆娘聊。
誰料到豆娘不等她開口,就一把拉了她起來,也不用雲兒跟過來,自己提了羊角燈,扯著蘭夫人來到了前面擺放棺材的屋子。
日子一天比一天涼,最近收來的屍首經過處理可以多存放些日子。因此義莊最近沒下葬,只等著冬日來之前,趁著土還鬆軟,一次僱人挖坑,把這些屍首都埋進去。後面再收的,就只好等來年開春再說。
現在屋子裡一共有十二具屍體,四男八女,年歲、死亡方式也各不相同。
“這人姓何,與你那死鬼男人是同宗。”豆娘推開一具棺材,挑著燈籠讓蘭夫人看,“七十二歲,早起出門打水時腳下滑倒,腦袋磕在井臺上,磕死了。”
蘭夫人點點頭,她不明白豆娘為何帶自己過來看屍體,又要給自己介紹,但豆娘說,她就聽著。
“他一輩子沒有兒子,女兒有兩個,當年為了多要些彩禮,嫁在遠地了。老伴早死,他屍骨無人收斂,就送來了這兒。”
豆娘說完就扯著蘭夫人到下一口棺材前,推開棺蓋繼續介紹。
“這是唐王氏,三十四歲。出生沒起過大名兒,十四歲嫁入唐家村,便只有這麼個名字。生了兩個兒子,產後月子沒有調養好,得了產後風。這次說是頭風發作而死,夫家說小兒子還沒成婚,家中沒有閒錢安葬她,便送過來。”
蘭夫人皺緊眉頭,“沒閒錢安葬?留著錢給兒子娶媳婦兒?”
“嗯。”豆娘點點頭,“就是這麼說的。”
蘭夫人氣的張口要罵,但豆娘又拉著她去看下一口棺材。
“姓,嗯,姓吳。”顯然這棺材裡的人來了有些日子,因為豆娘已經記不住人姓什麼,還是用燈籠照了照棺材前的牌位才說出來。
“今年六十九,病死的。說是年輕時候家裡窮,娶不上媳婦兒,三年前經人說合,跟同村一個寡婦湊成一家。寡婦原有一兒一女,兒子早娶媳婦兒分家領過了,女兒還未成年,當娘的心疼,本想著慢慢找個好婆家,誰知兩年前,女兒跳了井。”
“跳井?”蘭夫人皺眉眯眼,“好好的,為什麼跳井?”
“呵呵。”豆娘看著棺中屍體冷笑,“那寡婦送他來的時候跟我說,原來一直不知道女兒為什麼會跳井,還是他死前,才知道真相。”
蘭夫人身上抖了抖,有妻有繼子卻被送來義莊,那只能證明對他恨意極深,所以那女孩子跳井,一定跟這人有關係。
“那姑娘,讓他糟蹋了。”豆娘聲音冰冷,“姑娘覺著丟人,又被他威脅,百般無奈之下,就跳井了。”
“她娘是怎麼知道的?”蘭夫人聲音微微發抖。
“這人前些日子受風寒,發高燒。夜裡驚叫,說是那女孩子來索命。這才跟妻子說了實話,還求他妻子去找高人做法,要讓那女孩子魂飛魄散。”豆娘笑著搖頭,“其實,就是自己幹下虧心事,所以夜睡難安,疑神疑鬼。”
“那他,是怎麼死的?”蘭夫人也笑了起來,她拿過豆娘的燈籠,仔細照著棺中死人。
“病死。”豆娘又笑了笑。
“病的好。”蘭夫人已經看清那人七竅流出的烏血,“這病來的,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