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蕾娜在兩小時前就進了這個房間。也許季麗安太過專注,所以沒有察覺。
房間的佈局與她剛離開時不同了。書櫃原本空蕩蕩的有些不自然,現在卻擺上了許多陳舊資料,或者說它們原本。說明在自己住到這裡之前,季麗安就專門把一些東西藏了起來。
艾蕾娜翻看了其中一部分,發現那是連自己在公國聖省,也少有機會接觸的材料。她安靜地走過幾個角落,最後選擇躲藏了一小片暗影裡,看故友在書卷之間徹夜忙碌。
季麗安依舊和過去一樣,臉上時而蹙眉時而露出微笑,不知道是看到了怎樣的事物,才會如此沉醉。
窗外暗淡的天光照射進來,她褪色般的淡金色髮絲,在艾蕾娜眼中甚至顯得有些蒼白。季麗安時不時的咳嗽,仍會讓她的心裡微微一揪。但每當艾蕾娜察覺到這些下意識的擔心時,它們就會轉變成苦澀的恨意。
“啪——”
杯子在季麗安回頭時摔碎了。但是當與季麗安的眼睛對上時,艾蕾娜心中的平靜也徹底破裂了。她的臉色一直是慘白的,溼濡的眼眸閃爍著,就像在努力掩藏眼淚一樣。
“為什麼……?”
艾蕾娜顫抖地地問道,又彷彿是在責問自己。萊納斯老師死於“緘默之城”手中,所以她以為兇手是第九局甚至大公。卻從沒想過,問題會出在季麗安身上。
哪怕整個施塔德明明只有她們兩人,知道萊納斯所用的暗號。
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季麗安有可能利用預測學結果,將老師匯入陷阱的。
季麗安痛苦地閉上眼睛,下意識咬住下唇。似乎見過這個情景,在層層疊疊的幻視裡:遲早有一天,艾蕾娜會像幽魂般找自己追問。她不會懲戒自己,但這只會讓季麗安更加痛苦。
視野在搖晃,季麗安艱難地確認不是在噩夢裡。所以這一次,終於是事實了。
“那個被你帶到老師家的人,到底是誰?”艾蕾娜問:
“他是‘中尉’的人?還是第九局的人?”
季麗安低著頭沒有回答。
艾蕾娜冷笑了一下,問:
“這算什麼?萊納斯老師他才剛剛為你寫下引薦信。就只是為了討好他,你選擇出賣了我們?”
“對不起……”季麗安怔怔地說道。
“我不在乎你對不對得起別人。”
艾蕾娜維持著冰冷的表情和語氣,只為不暴露自己的心碎,她說:
“但是我想問你,你覺得你對得起自己嗎?”
“放棄掉自己在公國聖省的前途,放棄獲得治療的機會,為什麼?”艾蕾娜前進一步,嘲諷說:
“最後可千萬別告訴我,這一切是因為你喜歡上了他!”
“不,不是的。”
季麗安一邊後退拼命地搖頭,淡色的髮梢也隨之擺動。只後退一步,她的後背就碰上了櫃子,一聲悶響。季麗安又一次低下了頭,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如果我說……”她說:
“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呢?”
一切都是為了治好自己的病。
“那他到底能給你什麼?”
艾蕾娜逼近到她的身前,緊緊盯著季麗安的眼睛問。
她實在想不通,季麗安究竟有什麼需要依靠那個男人。
“抗生素的思路?只要聽到過一次它就已經是你的了。更何況你自己也說了吧,一個人,幾乎不可能完成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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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蕾娜知道季麗安對“尋找鏈黴素”的工作,早就開始心不在焉地應付了。事實上,這條路線早已處於半放棄的狀態。
“還是因為你需要這些資料?”艾蕾娜移開視線,掃過她背後的一排排櫃子:
“只要你展現出自己的天份,公國聖省只會向你開放更好更全的材料。”
所以光是這些,根本無法構成季麗安一心幫助那個人的理由。
“……但公國聖省給不了我四十萬奧裡。”季麗安失魂落魄似地說。
“什麼?”艾蕾娜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四十萬奧裡?
說出這埋藏已久的句話後,季麗安也脫力般地讓身體沿著櫃子下滑,最後倚靠著坐在了地面上。
在撕毀萊納斯引薦書的那個晚上。
她曾對柯林說:
“千萬別誤會什麼,我絕不是為了你才留下來的。”
但這句話其實兵不是儲存臉面的倔強,也不是什麼略帶曖昧的撒嬌。而是直截了當的,事實。
她說“相信自己的思路”,絕不會是一個人傻傻地尋找鏈黴素,找到天荒地老。
“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映象。但完成那個儀式至少需要一千磅紅石。”季麗安開始解釋說:
“‘偷神’坦比斯的事蹟,不知道你可聽說過麼?”
艾蕾娜略迷惘地搖了搖頭。這個故事太偏僻,也幾乎沒有什麼巫術是基於它成立的,所以很少有人去涉及。
偷神坦比斯的諧趣故事集之一:他蒙著眼睛砸碎了世上最貴重的鎖,最後卻只獲得了一蓬蒿草。而這個看似愚蠢的故事中,最最被人們忽略的一個特點,或者說思維方式是:
坦比斯對於“鎖”和“內容物”兩者都一無所知,最後卻成功拿到了結果。
“也許,我正在完成一臺……”
季麗安頓了頓,原本因傷感而暗淡的眼眸中,又閃動起了某種光亮:
“真理破解機。”
即使是她,說出這個詞時也難免有些顫抖。
將問題比喻為鎖,答案比喻為盒中之物。按照她的設計思路,映象共鳴一旦發動,就可以無視過程,直接獲取答案。
這個儀式的真正意義在於:用可量化的靈素,完成對一切問題的暴力破解。
它可以越過封印取出需要的記憶,自然也就可以……無視尋找過程,在土壤溶出液幾十萬種細菌中,直接鎖定季麗安需要的那一個。
“所以你準備……?”艾蕾娜有些茫然失措。
從季麗安剛才的話中可以大概推測:“中尉”在委託季麗安完成某個儀式。所以,他才會往這個房間送來海量的資料。
如果那個儀式需要用一千多磅紅石的以太通道作為燃料源,也就需要依靠不久後的靈素潮汐。所以在往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們其實只有一次機會。
而對於病情正在一點點惡化的季麗安來說,也許,那就是唯一的機會。
“除了我,沒人能看懂這個儀式的結構。”季麗安低著頭說道。
那麼它破解的究竟是記憶封印,還是土壤中的鏈黴菌資訊。
又有誰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