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錢淺,你能聽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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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救不了它了……”

“它……已經快死了。”

老人的聲音幽幽的響起,魏來聞言身子一顫,卻並未反駁,反倒是神情落寞的低下了頭。

他之前伸手感受那古樹時便隱隱察覺到了這一點——古樹體內的氣息萎靡混亂,放在生人身上,這樣的傷勢足以要了那人的性命。但樹畢竟與人不同,單是以這一點便不能以常理度之,加上那金色的神性似乎本就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故而魏來對此依然保留著些許希望。

但當此刻最為瞭解這古樹的老人說出這番話時,魏來便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再來說服自己。

“什麼意思?”倒是一旁的紀歡喜有些摸不清狀況,她看向二人,在瞥見二人臉上的神色時,也意識到他們所言之物並非戲言:“意思是咱們都得死在這裡了嗎?”

這並不是一個太難得出的結論,古樹沒救,那陰龍註定出世,此刻他們孤立無援,並無任何能是那陰龍的對手,因此紀歡喜所言之物也就不難得出。

“不。”但一旁的王道安卻搖了搖頭,沉聲言道。

“嗯?”已經開始思索還有沒有別的破局之法的魏來,聽聞此言眉頭一皺,抬頭看向老人。

“難道先生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鎮壓那陰龍?”魏來輕聲問道。

王道安卻搖了搖頭:“我只是一位陰神,除了活的年歲久上了一些外,便再無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諸位都不知道的事情,小老兒又豈能知曉。”

“只是諸位從一開始就弄錯了一件事情。”老人說道這處頓了頓,他抬頭看向身前那顆枯萎腐爛的大樹:“他從來不是用於鎮壓陰龍的。”

“他存在於此,從一開始便是為了守護那十萬枉死的陰魂的。”

紀歡喜眨了眨眼睛,問道:“什麼意思?”

這已經是這短短百息不到的光景中她第二次說出這四個字。

事實上對於紀歡喜而言,這世上的大多數事情她都可以看透,可眼前的一切卻終究太過光怪陸離了一些,她一時間確實難以想得明白。

“七百年前,周篡虞而立。虞家皇族十萬人被盡數拉於泰臨城外的息風原殘忍殺害,十萬亡魂無處訴說冤情。便聚於這大虞未盡的龍脈中,化作陰龍。”

“那時的朝廷正忙著圍剿各處的叛軍,並無法抽身解決這十萬陰魂。十萬陰魂陰氣太重,以至於這古桐城即使到了三月,依然大雪紛飛不止。”

“百姓們苦不堪言,來了位仙人問他願不願意鎮守那陰龍。他心善,舍了自己的百年修為,做了這鎮龍之物,我也機緣巧合成了護他的陰神。”

“起初的幾十年,風平浪靜,他鎮著他的陰龍,我呢每日為他澆水。百姓們也都對他感恩戴德,每日前來叩拜祭祀的人絡繹不絕。我也就跟著享福,有了些許香火加持。但後來,有一天它突然與我說些很奇怪的話。”

老人的面色一沉,在說到這處時明顯頓了頓,臉色有些複雜。

“他說讓我幫他一個忙,讓我以後在他的周圍多種些桐樹,越多越好的那種。”

“我問他為什麼,他也很困惑,他告訴我,那個仙人似乎做得不對,這十萬陰魂其實並沒有做過害人性命的惡事,就連那籠罩古桐城的暴雪實際上都是陰龍在興風作浪,與陰魂無關,那些陰魂他們也都是可憐人。但如今他將他們連同著那頭陰龍都鎮於地底,陰魂們永世不得超生,怨氣越積越多,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有一天堆積的怨氣會讓這十萬陰魂成為真正的惡靈。這樣下去它總有一日會鎮不住這陰龍,而一旦他們出世,對於古桐城,或者說整個寧州都是劫難。”

“所以他想要換個辦法……”

“他決定吸收那些陰魂們生出的怨氣,但這很困難,以他的修為也無法長久支撐,所以他需要桐樹,越多越好的桐樹為他分擔這怨氣。”

“從那天起我便想盡辦法為他弄來桐樹,一棵一棵修築這片桐林。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一百年前,大周也覆滅了。新來的王庭四處打壓前朝的陰神,百姓們不敢再來供奉。失去了香火,我與他的力量都開始不進反退,他吸收太多的怨氣,哪怕我栽上一百棵桐樹,也不能緩解虛弱的他被怨氣侵蝕的下場。我不忍看著他日漸萎靡,便為他分擔那股怨氣,可是我終究沒有他那般的修為,平日裡倒還好,可今日遇見了這事……心神反倒被那怨氣所噬,若非公子出手相救……恐怕老朽還會一錯再錯。“

老人說到這裡,長長的嘆了口氣,似有羞愧,也似有落寞。

“打斷一下。”這時紀歡喜卻忽的皺著眉頭言道:“按照老先生的說法,似乎陰龍與那十萬陰魂並非一體?”

“自然是。”老人搖頭:“但所行之事卻並非出於那些陰魂本願,就像方才襲擊二位的那些陰魂其背後也是陰龍在驅使。”

“不。老先生沒明白我的意思。”紀歡喜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陰龍是大虞未盡的龍脈吸納了十萬陰魂而生,即為一體,那陰龍的意志不就是十萬陰魂的意志,陰龍為惡,不就等於十萬陰魂一同為惡嗎?”

紀歡喜在說這些的時候,聲音有意壓得很低,目光卻死死盯著老人,似乎想要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些許足以驗證她心中猜想的證據。

而老人在聞言之後,卻是一愣。

紀歡喜見此狀,幾乎就要斷定眼前的老人在與他們說謊時,老人的臉上卻露出了苦笑,他搖了搖頭,言道:“那是世人以訛傳訛,並非是龍脈吸收了

陰魂化作了陰龍,而是龍脈化作了陰龍然後方才吸納來那十萬陰魂。”

這樣的說辭反倒讓紀歡喜一愣,當然並非這樣的說法有多麼駭人聽聞,恰恰相反的是,此等說法荒誕無稽得有些過頭,以至於紀歡喜也沒有想到老人會無知到說這樣的謊言。

“好端端的龍脈就是亡了國,又豈會化作陰龍?若是真如先生所言,那豈不是我北境早就陰龍縱橫了?”紀歡喜的聲音冷了下來,眸中的神采也冷了下來。

“龍脈自然不會無端化作陰龍,可若是有人動了手腳呢?”可這時另一道聲音卻忽的響起,紀歡喜聞言側頭看去,正好對上魏來凝重的目光。

她的心頭一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數年前聽過的那個傳聞——都言當年大虞氣數未盡,是大周先祖請到一位南疆大聖以秘法斷絕了大虞氣數,這才有了周篡虞而立。

曾經她一直想不明白,這世上到底有什麼秘術能夠將一國龍脈斷絕,此刻魏來此言一出,她忽的明悟,若是將那龍脈煉化為陰龍的話,一切麻煩不都隱忍而解了嗎?

想到這出,紀歡喜的眸中頓時浮現出了駭然之色,此法太過惡毒,她幾乎難以想象當年為了煉化這處龍脈,大周的先祖到底獻祭了多少生靈的性命。

“不僅如此。姑娘與先生去細想七百年前那位遊歷至此的聖人。他既然有鎮壓陰龍這般的通天手段,自然應該也看得明白陰龍與那十萬陰魂之間的關係。那他為何不直接度化了這十萬陰魂,非得讓一棵樹捨棄自己的百年修為枯守於此。更何況若非靈樹通曉人心,有度化十萬陰魂宏遠所在,恐怕此刻,但就沒有坐在此地閒談往事的時間呢?試想十萬化作惡靈的陰魂與陰龍一道出世,你我早就做了他們的果腹之物。”魏來沉著眸子繼續說道。

紀歡喜聽到這處身子一個哆嗦,她有些駭然的抬起頭看向魏來:“公子的意思是……”

“那位替周篡虞的南疆大聖恐怕並非幫助大周那般簡單,他還有自己的算計,若是我猜得無錯,很有可能七百年前遊歷至此的那位聖人恐怕與南疆大聖就是同一個人……”

“而且既然他如此算計的想要練出這十萬惡靈與陰龍,那麼我想……”

說道這處的魏來頓了頓,目光在那時變得愈發的陰沉。

“他應該還活著。”

……

噗!

駒龜河上,那位少年忽的臉色一白,一口鮮血猛地從他嘴裡噴出。

這樣的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他身旁的紅袍老人臉色一變,趕忙伸手扶住了少年,嘴裡問道:“上仙這是怎麼了?”

少年沒了之前那氣定神閒萬事皆握於手中的雲淡風輕,他艱難的睜開眼看了老人一眼,嘴裡虛弱的言道:“走。走!”

老人不明所以,但見此景,也由不得他再做多想。只見他一隻手伸出,朝著江面一拍,江水便猛地翻湧,那一葉扁舟便於那時憑空而起,化作流光遁向遠方。

扁舟的速度極快,轉瞬便退避到十里之外,直到這時,少年的臉色才緩緩恢復,那紅袍老人見狀趕忙伸手朝著少年體內打入一股內勁,隨即問道:“上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年閉眸平復了體內翻湧的氣血,這才看向已經在十餘里開外的山丘,他雙眸眯成了一條狹縫:“草木有興衰之理,人有生死之數,這些都是天道之定數。”

“長盛之樹謂之妖,二世之人謂之魔。二者皆乃天地所不容,前者自滅,後者天滅。”

“我那遮天之術尚且未有大成,那林中之人推算出了我的算計,若是再進一步喚出我的名諱亦或者洞悉我就在附近,天劫必至。”

“此物終究與我無緣,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聽到這番話,老人自然不敢再有多言,雙眸一沉便點了點頭,隨即他的神通張開,那扁舟頓時遁入天際,劃開流雲,朝著遠方奔去。

……

“公子可要想明白了,一旦去了此地,公子想要再出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紀歡喜站在古樹前,看著眼前的少年,神色有些複雜的言道。

“事關自己性命,不可為之也要一為。姑娘與先生先出密林穩住桐林外的眾人,不要再起變故,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魏來點了點頭,神情平靜。

紀歡喜聞言,眉頭緊皺,但終究還是說不出什麼阻攔之言。她只是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不知為何在那時,她想要將這張臉記在心底,然後她便點了點頭:“公子放心,歡喜絕不會讓他們害了公子。”

魏來得到紀歡喜的保證,心頭稍安,他又轉頭看向身旁的老人,言道:“時間緊迫,便請先生快些施法吧。”

“公子萬事小心。”一旁的王道安點了點頭,隨即他雙眸一沉,周身氣機翻湧,一道青色的光芒從他體內湧出,將魏來包裹,魏來的身軀隨即一震,然後便在那青色光芒的包裹下漸漸縮小,然後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身旁的古樹之中。

……

古樹的樹幹與地下那陰龍以及十萬陰魂的盤踞之所相連。只要讓那些陰魂擺脫了陰龍的控制,陰龍的實力便會大打折扣,那時陰龍便不再如現在這般對於眾人來說不可戰勝,而要想救出那些陰魂就得以身犯險,去往陰魂所在的地底。

古樹的樹幹中昏暗一片,他的周圍隨處可見到處遊蕩的英魂,但它們卻並未如之前魏來在桐林外遭遇的那些陰魂那般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性。

“它們已經暫時脫離了陰龍的控制,寄居

在我的身體中,但你要去的地底,不僅有數萬陰魂,還有陰龍盤踞其中,你要小心。”這時古樹那蒼老的聲音忽的在魏來的耳畔響起。

魏來苦笑:“那好像不是小心就能解決的問題吧。”

古樹聞言沉默了一會,方才再次言道:“這很危險,稍有不慎你便會被那些陰龍發現,以你的修為撐不過三息。”

魏來翻了個白眼,古樹的直白讓他有些無奈:“謝謝提醒。”

“但他們願意幫助你。”古樹的聲音再次響起。

“嗯?他們?”魏來一愣。

只是此言一落,那盤踞他周圍的陰魂們忽的開始朝著他湧動,將他的身形包裹其中。

“這是……?”魏來起初本能的想要激發自己體內的力量抵禦這些陰魂,可是還未待到他出手,他便察覺到那些將他包裹著的陰魂並未對他表現出任何進攻的意圖。那些陰魂只是圍繞著他,將他包裹其中。

“這些陰魂纏繞著你的身軀,去到地底之後,有他們的氣息作為掩蓋,只要你小心一些,陰龍與那些陰魂們短時間內應當都無法察覺到你的存在。”古樹適時的言道,為魏來解開心底泛起的疑惑。

魏來的心頭一沉,他看了看周圍的陰魂。

平心而論,這些傢伙長得真的不盡人意,他們的容貌扭曲又猙獰,只是勉強還保持著人形。但正因為如此,已經被怨氣侵蝕了七百年的這些陰魂們想要擺脫陰龍的控制何其困難,此刻他們卻願意與他一同再次進入地底,這背後他們需要承擔的風險與代價比起魏來,只是更多。

想到這裡,魏來朝著周圍的陰魂們恭敬一拜:“謝過諸位。”

然後便言道:“前輩,請施法吧。”

此言一落,周圍頓時有一股金色的力量湧來,將魏來包裹,連同著他周身的那些陰魂一道緩緩下沉。

他眼前的景象變得愈發暗,到了最後已經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但四周所瀰漫的陰氣卻密集到了極點,粘稠得甚至讓魏來暗覺呼吸不暢。

他不得不運集起體內的血氣之力與靈力方才能勉強抵禦這樣的不適感,同時也將一部分力量注入自己的雙眸,這讓他勉強能夠看清周圍的情況,而那時他卻是不免心頭一顫。

雖然一開始對於這地底的情形他早有心裡準備,可當他看清周圍那密密麻麻猙獰嘶吼的陰魂時,他還是免不了在那時心頭一跳,臉色發白。

那些與他同來的陰魂們遊弋在魏來的周身,陰氣不斷向他們湧來,似乎是在試圖侵蝕他們好不容易恢復的些許靈智。魏來見狀,也知這些陰魂恐怕不能支撐太久,而這對於他的計劃顯然不是一個好消息。他心頭一沉,便在那時雲集起了體內那所餘不多的金色神性,將之分散注入到那些陰魂的體內,與他所想如出一轍,這些金色的神性雖然稀薄,但卻能夠極為有效的剋制那些陰氣,周圍的陰魂們被陰氣所侵蝕的速度明顯緩和了不少。

但饒是如此,時間依然並不充裕,魏來不願再耽擱下去。

於此之後,他便開始運轉起鳩蛇吞龍之法,不斷從蛟蛇那裡吸取來力量注入自己體內的神門中,而後那枚盤踞在神門內的冥境黑水被其驅動,從魏來的胸前緩緩飛出。

魏來一咬牙將黑水張開,但卻並未做到如在桐林外那般浩大的聲勢,畢竟雖然此刻他並未發現陰龍所在,但想來它應當是存在於這黑暗空間中的,鬧出的動靜太大,引來了陰龍,反倒得不償失。

他得步步為營,一點點的蠶食這些被陰龍所困的陰魂,況且他也不知道以他的修為到底能催動那冥境黑水容納下多少陰魂,一次性做得太急,也絕非明智之舉。

這樣想著黑水張開,鋪散在方圓三丈之地,近百位陰魂被籠蓋其中。那些與他同來的陰魂們頗具靈性,在魏來黑水張開的瞬間他們也極為配合的擴大了他們的包圍圈,將冥境黑水內的狀況盡數遮擋,在外的陰魂根本無法察覺這小小數丈之地中的那百餘位同伴正漸漸被拉扯入黑水之中。

有了之前吸納千隻陰魂的經驗,魏來倒是嫻熟了許多,加上陰魂們的配合他毫無顧忌的施展自己的法門,短短百息光景,便有七八百只陰魂被他吸納如冥境黑水之中。

但麻煩卻也比他想象中來的更快,隨著冥境黑水中的陰魂越聚越多,魏來漸漸感覺到自己對於冥境黑水的掌控變得薄弱與困難了起來。

雖然從一開始他便有想到單憑他現在的實力想要完全吸納這十萬陰魂是件極為困難的事情,但他卻不想這才吸納這麼些許陰魂自己便抵達了極限……

魏來的眉頭緊緊皺起,同時又再次將近百隻陰魂吸納入冥境黑水,魏來的臉色在那時變得煞白,從冥境黑水中傳來的反噬讓他的心神動盪,他知道他若是再次吸納那些陰魂,恐怕就壓不住這股越來越強的反噬之力了。

魏來的面色陰沉,他自然不願意就這樣束手就擒,那麼擺在他面前的唯一辦法就是——破境!

魏來內視自己神門深處的那兩座靈臺,他知道想要吞下這十萬陰魂,他不僅要破境,還要用最極端的方法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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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他再次沉下心神,胸前的神門亮起,金色與血色的光芒交錯,而後那八十一道金線從他的神門中浮現,連結向遠方。

他閉上雙眼細細感應,在數十息之後他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忽的輕聲言道。

“錢淺,你能聽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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