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破綻多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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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白骨扇,隨我縱橫馳騁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被人留下印記。”

張學究看著扇子大骨上的白印兒說道。

說罷,用大拇指不斷摩挲著。

似是要將其揩去。

可是無論他的大拇指如何用力的揉搓,卻是都不能讓那白印兒變淡分毫……

這卻是讓張學究在鬱悶之餘有些心煩意亂。

每個人都有自己所極為珍惜的事物。

不見得有多貴重,但它的位置,就是沒有旁的任何可以替代。

從童年起,每個孩子一定都會有自己所最為真愛的玩具。

姑娘家,喜歡玩偶。

男孩子喜歡舞槍弄棒。

沒有真的,也玩不動真的,那就自己做。

條件好些的人家,可以用些木頭的邊角料。

把表面那些勾人扎手的到此用刨子處理的光滑平整之後,再用墨線勾勒出大致的行裝。

隨後一點點的鋸出來個樣子。

最終刷上一層清漆,防腐去汙。

就算從年頭玩到年尾都不會有事。

不過大部分的孩子,沒有這般條件,只能在腦中想想。

木頭即便是邊角料,也是需要銀兩,需要花錢的。

但在腦中無論怎樣的浮想聯翩,卻是都分文不取。

無非是越想越興奮,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覺,第二天日上三竿時還沒有醒來,屁股吃點苦,挨一頓孃親的板子罷了。

可相對於昨晚的腦中勾勒出的宏偉而言,一頓板子又算得了什麼呢?

板子能夠打碎清夢,能夠讓人從溫暖的被窩中一躍而起,但卻不能讓人停止腦中的遐想。

無論最後到底有沒有實現,整個童年便也就這麼在一個有一個如夢似幻的願景中過去了。

張學究雖然現在是個老家夥,是個學究。

但老,是一天天積累出來的。

卻是一步都不能落下。

就好像在和四季的輪迴一般。

沒有人能夠在過萬了春天之後,就看到那天下有雪。

同理,在那千裡冰封,萬里雪飄之後,這片純白也會被溫暖溼潤的東南風吹得消弭於無形。

這是自然的綱常,天道的規律。

沒有任何人可以違背。

張學究在孩童時代時,也並不是個懂事聽話的好孩子。

誠然,大人們所謂的好孩子,一定是要懂事聽話的。

無論你有多麼機敏,多麼靈巧,有多麼與眾不同的見地,只要你不懂事,或不聽話,那你就是不好。

想必每個時代的每個孩子都經歷過此般相同的鬥爭。

鬥爭分大小,激烈程度分高低。

張學究也不能免俗。

小時候,他家裡雖然不富裕。

但起碼也算是出過幾位讀書人。

那會兒的讀書人,是真正的讀書人。

不慕名,也不貪利。

一門心思撲在那飽蘸墨香的聖賢書上。

雖說聽起來有些兩袖清風,清湯寡水,但生活上卻衣食無憂,只不過算不得大富大貴罷了。

那會兒的富人,也極有修養。

起碼沒人敢指著鼻子罵讀書人是窮酸。

做生意的,對自己請來的賬房先生也是禮敬有加。

吃口白麵細米都是在過年的時候,賬房先生每晚可是都能有一條炸魚當下酒菜,再配上幾兩混酒。

張學究的爹親也算是半個讀書人。

何為半個?

就是這書讀到了一半不讀了。

那書中所講的道理也只通宵了一半,他便覺得已是足夠。

他家好歹也算是個書香門第。

如此行為當然是讓祖宗蒙羞,房梁晦暗的大不敬之舉。

但他的爹親卻就是如此的一意孤行。

不得不說,三歲看老,看的不是孩子到了年齡老。

而是看的這孩子的老子。

一個孩子三歲的時候,觀其言行,查其舉止,便可以知道他老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利慾薰心之輩,還是沽名釣譽之徒。

亦或是平平淡淡,真切誠懇的老實人。

若是有人看了張學究三歲的時候,依照如此推論,定然會覺得他的老子忒不成人!

三歲的年紀,本該撒尿合泥。

但張學究卻已經跨越了這般年紀,對街坊四裡家裡,年齡相仿的異性玩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其它男孩子推土,玩柳條,都是學做那走江湖的鏢師俠客。

或者當那酒肆中的跑堂小二,點頭哈腰。

張學究可倒好,對這些玩意兒卻是一點都沒有興趣。

總是要跑到離家老遠的地方,去尋摸些奇特的花花草草。

揪下一朵小黃花,花徑朝上一翻著,在拔些韌性強,不易斷的野草捆紮。

最後見縫插般的再用些五顏六色的碎石拍片子當做點綴,如此反覆數次,一把小扇子就做好了。

回到家往往是天已大黑,夜色如墨。

當娘的放心不下,提著燈籠在家門口苦等。

看到張學究笑嘻嘻的回來,心下稍安。

揚起的右手剛準備教訓一頓,卻又緩緩放下,改為嘴上的計句嗔怪。

她自然是看到了張學究手上拿著的小玩意兒。

也曾在滅了燈後悄悄的和張學究爹親咬耳朵:

“當家的,你說這孩子怎麼玩兒的都是些小姑娘的東西?一點不像個男人……別等再大些的時候被人欺負!”

“羽書這孩子,心裡有大主意。那些傻孩子玩的東西,他根本入不了眼!”

張學究的爹親說道。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當娘的總是要更加操心些。

睜眼幹活閉眼歇息。

做夢或許都在給孩子準備過冬的棉鞋衣褲。

“我是讀書人,這點還能看不出來?”

張學究的爹親說道。

他孃親撇了撇嘴,好在四下裡一片漆黑,誰也看不見。

這兩口子每次拌嘴爭吵,只要他爹親說出了:“讀書人”三個字,他孃親便立馬啞火……

不是說讀書人有多麼神聖清高,讓他孃親噤若寒戰。

而是這三個字一出口,那當家的卻是就要開始掉書袋子……

滿口的之乎者也不說,還時不時的弄個“子曰”。

她孃親是個莊戶人家,最多能看到家門口過年時新換的桃符,提筆能歪歪扭扭的寫出自己的名字。

就這已經算是遠近七八裡地中知書達理的婦人了。

唯一讓張學究孃親想不通透的一件事就是,他爹明明是個為人父,當老子的人,怎麼總是“子曰,子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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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這讀書多了,輩分兒卻也是降低了?

她想起在自己未出嫁前,當大姑娘的時候,家裡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長輩,留著近一尺長的白胡子。

那老爺子說的話,全家上下沒一個人敢不聽。

雖然他來拿自己的姓氏都不會寫,眼睛也早早的看不清楚東西。

但說出來的話,卻也是遺言九鼎。

逢年過節時,像張學究孃親這樣的小輩兒,還要三跪九叩的行大禮。

便跪便唸叨著老祖宗平安喜樂,健康長壽等等吉利話。

每次回憶道這樣的場面時,張學究的孃親就有不後悔自己沒讀過書……

她的輩分在家裡一家夠小的了,若是再讀了書,張口就得什麼“子曰。”,那豈不是還得給自己的兒子張羽書行禮?

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也全然無法理解。

這讀書人的天地,她進不去。

好在張學究的爹親也不是個時刻愛顯擺,又自命清高的人。

上降下一湊,兩口子倒也是能和和睦睦的過日子。

第二日,張學究的爹親熬不住妻子唸叨,只得去問問張學究做那些玩意兒到底是為了什麼。

只見站小孤兒就一句輕描淡寫的:“送人了”,便把他當老子的打發了回來。

張學究的爹親想了想,臉上一笑,說了句:“好小子,不愧是我種兒!將來定然也是個風流人物!”

說罷,摸了摸張學究滾圓的小腦瓜,不再理會。

這些看在他孃親眼裡,卻是止不住的翻白眼。

都說什麼父愛如山。

山是什麼?

山就是靜靜的杵在哪裡,一萬年也不見個變化。

說白了,就是啥都不做,什麼都不像,眼睛裡沒活兒。

無憂無慮的玩鬧,終究是有頭兒的。

一晃眼,張學究也到了該讀書識字的年紀。

當娘的,想讓他去學一門手藝。

想著起碼在自己百年之後,孩子不會餓肚子,沒飯吃。

讀書寫字在她眼裡,過於的虛幻。

用筆站著墨汁,在白紙上劃拉一通怎麼看都不是一個靠譜的行當……

沒看到市肆上那代寫書信的攤子後面坐著的老家夥,冬天只有一劍破棉袍。

瑟縮著,不斷的跺腳取暖,寫一封長信也不過是幾枚大錢罷了。

卻是連半籠包子都買不起。

每天就拿著個白皮燒餅,就著水充飢。

還得分成三份,不然沒過晌午就吃完了,後面餓的頭暈眼花,卻是連字兒都看不清,筆都提不起來。

張學究他娘每次路過那代寫書信的攤子時,都會包含憐惜的多看幾眼。

有時候要給孃家寫封信,卻是也不讓他丈夫代勞。

定要花點錢,去找那老先生才好。

不為其他,只是心善。

老先生當然知道她家裡就有個讀書人,那水平比他還高上去了不少。

讀書人都有三分脾氣,七分秉性。

一開始,堅決不給張學究他娘寫一個字。

總是苦口婆心的說:

“大妹子,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一個人的好心,卻也不夠我買新袍子,吃肉包子不是?你家那口子,比我有能耐多了!我給你寫了信,豈不是班門弄斧?這可是萬萬使不得……”

說罷老先生連連擺手。

若是張學究他娘繼續糾纏下去,老先生卻是也再不言語。

起身就開始收拾攤子回家走人。

往後數次,只要這老先生在市肆上看到了張學究的孃親,都是二話不說的,起身收攤。

有一回,張學究也跟著孃親出來遊逛。

頭天晚上,孃親答應他今日到這市肆上給他買些零嘴吃食。

好巧不巧的,卻是又碰到了那老先生。

老先生先是衝著張學究招了招手,張學究雖然不解其意,但還是走了過去。

這處市肆不大,買主賣家互相都是鄉裡鄉親,知根知底的。

張學究也沒有什麼顧慮。

待他走到了那代謝書信的攤子前,那老先生把手伸進破棉袍的口袋,捏出來一撮砂糖,放在他的手心。

“嚐嚐,甜不甜?”

老先生問道。

張學究一把放在了口中,而後止不住的點頭。

他也曾偷吃過自己家中灶臺上做飯用的砂糖。

有一會吃的多了,怕捱揍。

還把那粗鹽粒兒倒進去了些充數。

沒曾想那天炒出來的菜,卻是入口鹹,回味甜。

待咀嚼著咽下去了之後,湊到一塊,卻是又發苦了。

張學究一入口這菜,就心知大事不好……

趁著孃親還未反應過來,就藉口去撒尿逃之夭夭。

這麼一算下來,也是有好些時日沒吃過這甘甜的砂糖了。

吃完之

後,一伸手,卻是還要。

“下次!下次再來!”

代謝書信的老先生用它枯槁的右手撫著張學究的頭說道。

接著,便又開始有條不紊的收拾起攤子。

“娘,他為何見了你就走?”

張學究問道。

“因為娘做錯了事……”

張學究的娘說道。

雖然她並不能理解讀書人所謂的秉性和風骨。

但看到這般樣子,心裡卻也很是酸楚。

不擺攤子,就沒有收入。

沒有收入就會捱餓。

拿到最後,卻是連一天一個白皮燒餅都吃不上了。

“做錯了什麼事?”

張學究問道。

“錯在壞了人家的規矩……有時候好心不一定能辦好事,尤其是人家的規矩立了,就不能改!”

張學究的孃親說道。

張學究聽不懂話中的意思。

但看向自己孃親和那位代寫書信的老先生時的目光,頓時變得有些尊敬了起來。

他的一位堂叔,現在還在吃書本。

書本怎麼個吃法兒?

卻是本地對於教書匠的俗稱。

教書的,那就是吃書本兒的。

不是有言道,書中自有千鍾粟?

那吃書本,吃的就是這千鍾粟。

張學究是被他爹領著去拜師的。

那堂叔還算是頗有祖產。

三進三出的大院子,收拾出了兩間空房,當做塾屋,開門授課。

一間屋子轉交張學究這樣的孩子啟蒙。

另一間則是能夠提筆寫文章的大孩子。

都是本家同姓,自是也好說話。

只不過這讀書做學問的事可馬虎不得。

這位堂叔客氣的輕張學究父子用飯,喝茶。

可當吃完飯後筷子一落桌,立馬板正了臉,挺直了腰背,讓家人撤去了飯桌,自己高坐在堂上,對這張學究說“

“現在起,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要心無旁騖,全神關注!不可有二心,不可生三意,不可觀旁處,不可問汝父!”

“是,小子定當全神貫注,定當心無旁騖,定當無二心,定當無三意。定當不觀旁處,只捫心自省。定當不問家父,只從天順道。”

張學究說道。

卻是一連說了六個“定當。”

這套切口,是張學究在家時,他爹教給他,並且熟練背誦過得。

爺倆不知在家中演練了多少次。

但今日這般陣勢,讓張學究卻還是有些緊張。

前兩個“定當”,卻是說了個顛倒……

不過這小錯,卻是無傷大雅。

又是本家子侄,他堂叔不會計較。

接著就是一番可否可否的官樣文章。

無非是考評一番張學究的秉性,人品罷了。

這麼小的孩子,哪裡有什麼思緒?

來之前的路上,他爹告訴張學究,這些問題你根本都不用聽,只需要客氣謙卑的回答一聲“可”就好。

張學究卻是想不明白……

既然不用聽,那為何還要問?

這豈不是多次一句。

他爹卻說,世上很多事都是走個流程,裝裝樣子。

看上去是無用功,浪費時間。

但若是少了些花裡胡哨的空架子,人們也就不會對其那麼重視。

就好像過年時,現在誰都知道沒有那吃小孩兒的怪物。

但還是要把那新桃換舊符,揚杆點鞭炮。

若是二者缺一,這年卻是也不像個年了。

什麼事情都有它的標誌。

那些是過年的標誌,而這些就是拜師讀書的標誌。

他爹讓張學究不要深究這些形式。

只消得記住自己的囑咐,然後照葫蘆畫瓢,有樣學樣就好。

這對於機敏的張學究來說自是不難。

很輕鬆的就說完了一串字“可”。

本家堂叔這才微笑著點了點頭。

帶著父子二人走到後堂。

裡屋中顧著十副肖像。

每一幅肖像上海都有一塊牌匾。

“博古……”

“禁聲!”

張學究伸手指著牌匾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者時,忽然被本家堂叔一巴掌把手拍下,還讓他閉嘴。

張學究下了一跳,望向自己父親是,看到他卻是也一臉嚴肅。

只好收起不解,一本正經的站在那。

本家堂叔和張學究的父親低頭靜默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猴,兩人便開始忙乎。

一人點蠟,一人撥香。

張學究的父親手持燭臺立在側面,本家堂叔拿著拿著三炷香點然後,從右至左,對著每個畫像挨個敬香。

頭頂香三鞠躬,而後嘴裡悄聲唸叨一頓。

本家堂叔背對著張學究,他看不見正臉。

但父親的雙唇卻也是不住的上下碰撞,似是和本家堂叔所唸叨的一模一樣。

待本家堂叔鞠躬年到完,把香插上去之後,便往那旁側一撤身子,對著張學究一招手,指了指畫像下放置的一個蒲團。

張學究不解其意,一臉茫然的看了看父親。

“磕頭……”

父親不敢高聲語,用氣聲說出了這兩個字。

張學究這才坦然上前,雙膝跪在蒲團上,“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

後堂鋪的是木板,不是青磚。

木板下用龍骨高高的撐起來,卻是懸空。

這讓磕頭的人不必費多大氣力,就能發出很響的聲音。

張學究心眼兒實在,十副畫像,三十個響頭,每一個都磕的紮紮實實。

結束後,腦門上還多了一片紅暈。

一排畫像的罪左側,擺著一張小几,兩把太師椅。

小幾上有一把茶壺,兩個茶杯。

茶壺蓋子緊扣,壺嘴正在悠悠的冒著熱氣。

一看就是新沏的。

張學究看到自己的父親和本家堂叔朝那小幾走去,互相謙讓了一番,便同時落座。

本家堂叔先開口,讓張學究給他的父親和自己叩頭敬茶。

父親三個,本家堂叔一個。

待這些做完之後,拜師才算是徹底結束。

因為是本家子侄,張學究的堂叔並沒有收受學金。

一番推脫後,張學究的父親卻也收起了那攢著銀兩的紅紙包,轉而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吊肉乾,當做禮敬。

這回,本家堂叔倒是沒有推辭。

客氣的結果後放在了小几上,送父子倆出門。

今日拜師,讀書要明日開始。

送至大門口時,本家堂叔忽然問道:

“羽書,將來讀了書想做什麼?”

“我想開個代寫書信的攤子!”

張學究想了想說道。

這確實讓他父親臉上有些掛不住……

送你來讀書,是為了讓你體面,讓你做那人上人。

擺個破攤子,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沒想到那本家堂叔卻是大笑著說道:

“行醫人遊歷四方,只為懸壺濟世;讀書人分黑辨白,替人排憂解難。腳踏實地,勤勤懇懇,不好高騖遠!是個好苗子,定能讀好書!”

張學究的父親客氣的說了幾句謙辭。

也不知道對方是在給自己臺階下,還是當真如此想。

好在日後張學究的書,讀的的確不錯。

別的小孩光是《對韻》就得念個兩月半,他卻是只花了三五天的功夫。

什麼“三尺劍,六鈞弓。去燕對歸鴻”就全都記在了腦中。

如此一來,很快就升到了隔壁的屋子,可以提筆寫文章了。

正是在這裡,他才明白父親偶爾和母親拌嘴時,那些“之乎者也”。“子曰詩云”都是哪裡來的。

“羽書,做學問定要踏實。眼不觀窗外,心不念雜物。何妨一出門,又要何妨一下樓。切記不可貪多求速。”

本家堂叔對張學究苦口婆心的說道。

卻是害怕他跟他父親一樣,到最後只成了半個讀書人。

人間事,怕什麼來什麼。

從這句話起,張學究卻是已經與這位先生有了隔閡。

沒曾想,到了最後,他和他父親一般模樣。

丟了筆,扔了硯臺。

也只能算作是半個讀書人。

張學究離開塾院的那天,外面下了一場大雪。

那位本家堂叔一手拿戒尺,一手託著剛撿回來的張學究扔掉的硯臺,在後面深一腳淺一腳的追出去了五里地。

畢竟是上了年紀,腿腳沒有那麼靈便,怎麼能追的上跑的跟兔子似的張學究?

本家堂叔氣喘吁吁的看著前方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變成了個黑點這後,就一頭栽倒在了雪裡。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才被家人尋到,救了回去。

張學究擔心回家捱罵捱揍。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去了朋友家,晝伏夜出的躲了三五日。

待他返回時,路過那位本家堂叔的宅邸錢,看到的卻是一片縞素……

這位本家堂叔本就身子骨弱,又是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

天寒地凍的,在雪上昏迷了好幾個時辰,回到家後便一病不起……

連隔日午夜都沒能熬過,就走了。

昨天剛剛過萬頭七,今天是出殯的日子。

張學究呆呆的站在門口,朝裡望著。

有些人泣不成聲,有些人對他怒目而視。

畢竟他的這位本家堂叔,是附近最方正,質樸,博學的人。

就連那些富戶也在街上遇見了他,也會下馬駐轎,拱手對其道一句:“先生安好?”。

沒曾想,卻是在今年冬天,為了追趕個不成器的學生,而把自己的命搭了進去。

張學究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爹孃。

他父親只是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就收回了目光。

站在最靠門口處的,是那位擺攤代寫書信的老先生。

老先生凝視著張學究半晌,一言不發。

最終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

眼裡滿滿的都是恨鐵不成鋼。

張學究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市肆上時,他母親對他說的話。

此刻的張學究和母親的心境怕是一模一樣。

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壞了規矩,就是錯了。

於是乎,張學究也不敢走近門去,只得怯生生的站在門口旁的駐馬石後面。

低著頭,背過身,雙手堵著耳朵。

這樣就看不到來往人群厭惡的目光,聽不見他們咒罵的言語。

下葬之後,賓客散去。

夜深人靜之時,張學究趁著悄悄留了進去,一口氣跑到了本家堂叔的靈位前,一連磕了九十九個響頭。

就在他要磕第一百個時,額頭忽然被一隻手扶住。

抬眼一看,卻是父親。

張學究的父親沒有言語,而是在他身旁也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

起身後,從袖筒裡拿出一把扇子遞給張學究。

“這是先生的遺物。臨走親吩咐一定要給你。”

他父親說道。

張學究心頭納悶,不知為何要給自己一把扇子。

若是想他繼續讀書,難道不該是送寫筆墨紙硯之物?

父親看張學究接過之後就離開了。

張學究擺弄著扇子,也朝著門口走去。

這是一面白扇,。

上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連續磕了九十九個響頭,雖然是在冬天,

張學究卻也覺得渾身上下燥熱難耐。

恰好手中有扇子,便開啟扇起風來。

萬幸這會讓夜深人靜, 無人看到。

不然大冬天的在外面扇扇子,難免不被人說成是發瘋。

頭頂本來是雲遮了月。

冬日時節,本就陰多晴少。

沒想到張學究扇著扇著,天幕上的密佈的積雲卻是也緩緩散開了一個口子。

月光傾斜而下,先是照在了他手中的扇面上。

上上下翻飛的扇子,驟然變得明亮起來,煽動之間,灑下了片片清輝。

張學究被這晃眼的亮光刺了眼睛。

卻是突然看到這扇面正反各有一幅圖畫。

正面是三根羽毛。

兩根交錯的落在一起,還有一根橫飄在上面,久久不能落下。

另一面這是一本攤開的書卷,左邊寫著“家國”,右邊寫著“天下”。

這圖畫唯有藉著月光才可以看清,張學究駐足不前,仔細琢磨起來。

按理說,按照本家堂叔的性子,怎麼著也得是寫個“子曰”“詩云”才對,再不濟也得是句勸學的話。

什麼“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亦或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不積小流,無已成江海。”

這三根羽毛一卷書,卻是何意?

不多時,張學究腦中靈光一閃。

羽毛,書卷。

羽書。

不正好是他的名諱?

張學究頓時舉頭望月,淚流滿面……

走到門口的轉角處,看到自己白日站立的地方,卻是還有個人影。

正是市肆上那位代寫舒心的老先生。

老先生遞給張學究一方硯臺。

卻是他自己丟掉的那塊。

當日,那位先生拿著戒尺和硯臺在後放追趕。

昏迷跌倒後,兩手空空。

戒尺與硯臺都不止摔向了何處。

沒想到,卻是被這位代寫書信的老先生撿到。

老先生交還了硯臺,便背著手,小步移開。

身上還是那件萬年不換的破棉袍。

可沒等他走出幾步路,竟是又轉身走回來。

一邊走,一隻手還在口袋中摸索不停。

到了近前之後,右手從口袋裡捏出一小撮粉末,灑在張學究託著的煙臺中。

繼而對這他微微一笑,這才了卻了心事,徹底離開。

張學究看著烏黑的硯臺正中央有一撮突兀的白色粉末,正在好奇這是是什麼。

他竟是鬼使身材的伸出食指,用力按壓下去,沾起了一點粉末,方如口中。

一股子甘甜從舌尖起,直衝腦門。

就連那月光也頓時變得粘稠起來。

這就是上次那老先生所說的下次。

眼下,張學究看著自己扇字大骨上的那一道白印兒。

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晚的月光,扇面,和白糖。

那柄先生的遺物之扇,損毀很久了。

可是那硯臺卻還在。

只是他從未拿出來使用過。

當年用手指用力按壓那一撮白糖留下的印記,也被張學究用功法永久的封在了那方硯臺之上。

數十年錢的,斷情人的新婚之夜,張學究把它當做贈禮送了出去。

那是的斷情人不明白師傅怎麼會莫名的給自己一塊質地殘次,形貌老舊的硯臺。

而張學究卻也咩有告訴他這硯臺背後的故事。

只不過那方硯臺原本是沒有蓋子的。

張學究在送出去前,親手給它加了個蓋子。

蓋子兩邊用精巧的鉸鏈牢固的線接在煙臺上。

如此一來,這蓋硯卻是永不離。

斷情人本名沈離。

也不知他最後究竟有沒有悟出張學究心思。

就好像當年出殯之後,張學究的本家堂叔把那柄“羽書”留給他一般。

“說明你的扇子,該換了。”

斷情人說道。

張學究笑了笑。

這句話一出口,他就在知道斷情人定然是沒有領悟自己在那方煙臺上花費的心思。

不過這時憑藉的是一份機緣。

機緣到了,萬事自通。

機緣不到,白事不暢。

本就無法強求。

當年的張學究亦如是。

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張學究也是一個普通的孩子。

一個普通的孩子,用一把普通的扇子,當然扇不開那頭頂的烏雲。

若不是那是恰巧露出了些許月色,那扇子上的圖畫,或許張學究這一輩子都無從知曉。

“你說的可能是對的。”

張學究看著自己的白骨扇說道。

“你的扇子已經有了破綻,難道還要繼續與我周旋?”

斷情人問道。

“有了破綻,方才要多多周旋。”

張學究笑著說道。

斷情人皺起眉頭。

他心知自己定然不是張學究的對手,但卻也不明白張學在這裡與自己繼續消磨下去的意義何在。

他完全可以一招致勝,而後讓那趙茗茗離開。

這般拖拖拉拉的行事作風,和他印象中的師傅截然不同。

“不喝酒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同樣有破綻的人不周旋也不知道自己的破綻有多大。”

張學究說道。

話音剛落,糖炒栗子卻是帶著那位小姑娘從樓上走下來。

先前他謹遵小姐的吩咐,坐在雅間兒中一動不動。

這會兒聽到樓下和街上的喧囂漸漸安靜了下來,人流也恢復了原裝,這才想到下樓來看看究竟。

除了看熱鬧的心思外,更多的倒是擔心自家小姐的安危。

“又是你!你怎麼如此陰魂不散的跟著我家小姐!”

糖炒栗子看到斷情人,氣就不打一處來……

棄小姑娘於不顧,衝到前面指著斷情人的鼻子疏導。

嬌嫩的小手在斷情人的眼前不住的晃悠,擾的斷情人有些眼暈。

索性轉過臉去,把目光移向別出。

“過來坐下!”

趙茗茗對這糖炒栗子說道。

糖炒栗子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斷情人,這才看到旁邊的張學究和銀星,頓時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張學究對這糖炒栗子笑了笑,他倒很是欣賞這位性格潑辣的小姑娘。

可當他看到那位呆立在原地的小姑娘時,笑容卻驟然凝固。

趙茗茗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許恐慌。

張學究的拇指開始更加大力的揉搓起自己扇骨上的白印兒,儼然一副無措之舉。

“你認識她?”

趙茗茗試探的問道。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張學究反問道。

語調微顫。

趙茗茗想了想,把與這小姑娘的來龍去脈對張學究仔細說了一番。

至於先前這小小姑娘與靖瑤等人發生的事,她並不知曉,自是也無從說起。

張學究聽完後和銀星對視了一眼。

兩人盡皆是愁容滿面。

“你們要帶她去往何處?”

張學究問道。

“我們準備去震北王域鴻洲的礦場看看。”

趙茗茗說道。

“礦場?為什麼要去那裡?”

張學究不解的問道。

“沒見過,想去看看。”

趙茗茗回答的極為輕鬆。

張學究啞然……

不過一想到趙茗茗和糖炒栗子並不知曉這位小姑娘的身份,當即也理解了過來。

“去往礦場之後呢?可有什麼打算?”

張學究接著問道。

“怎麼,你要跟著我們小姐不成嗎?”

糖炒栗子毫不客氣的說道。

這一路走來,身後都有好多條尾巴……

早就讓她不耐煩了。

現在這老頭卻是又問個不休,糖炒栗子怎麼會對他有好臉色?

“現在還不知。或許會一路走下去,到中都城吧。”

趙茗茗想了想說道。

中都城,擎中王域。

哪裡是天下的中心。

沒有去過中都城,怎麼好意思說自己來過這人間?

趙茗茗不知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這些事會怎樣影響她的決斷。

但這中都城卻是一定要去,非去不可。

既然張學究問道,趙茗茗也不好意思敷衍搪塞。

只能說出個自己心中有絕對把握的地方。

“好……去中都好!”

張學究連連點頭,說了兩個好字。

“而且中都城既然是天下中心,想必也有極好的郎中,可以給她瞧瞧到底有什麼問題。”

趙茗茗藉著說道。

張學究笑而不語。

這小姑娘身上的隱秘,就是那名滿天下的神醫葉老鬼來了也是無濟於事……

不過張學究卻並沒有還說破。

很多事不告訴,並不是隱瞞或欺騙。

而是為了保護。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張學� ��手上的摸索停了下來。

“啪”的一聲,白骨扇竟是全然開啟。

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斷情人輕輕一揮。

斷情人眼看扇風襲來,正想要揮刀抵擋,但整個身子卻如泥塑一般動彈不得。

眼睜睜的看著這股子扇風吹到身上,傳來一陣清涼,接著便直挺挺的朝後倒去,日月不知。

“你們走吧。”

張學究背對著趙茗茗說道。

“他……不要緊吧?”

張學究沒有想到,趙茗茗竟是還關心起了斷情人的安危。

心中不由得對這位王族異獸又更高看了幾分。

“他無事。我只是不想他繼續惹事。”

張學究說道。

“多謝了!”

趙茗茗朝著張學究和銀星行了個禮,便招呼著糖炒栗子攙扶住小姑娘,朝獅子樓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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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獅子樓真是白來了……”

重新上了馬車上之後,糖炒栗子撅著嘴說道。

“怎麼啦,卻是這樣說?”

趙茗茗問道。

“那張曉陽點了一堆好吃得,咱們一口沒吃上不說,還見到了那個噁心的纏人精!”

糖炒栗子疏導。

馬車都行駛除了一段距離,她卻是還不忘朝著身後獅子樓的方向舉著拳頭恫嚇示威。

“等咱們到了中都城之後,想吃什麼都有!哪裡需要發這麼大火氣?”

趙茗茗輕笑著說道。

聽到小姐這句話,糖炒栗子才逐漸平復下了心緒。

找了個路人問清方向之後,便專心的趕著馬車朝前奔去。

只不過她與趙茗茗誰都麼有發現,兩人的衣角處,卻是掛著一根極為纖細的金線。

輕飄飄的,猶如柔雲一般,隨著她們的行跡一路綿延。

鎮外的山崗上。

靖瑤看著趙茗茗和糖炒栗子帶著小姑娘重新上了馬車趕路,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我就說不會有事。”

高仁在一旁樂呵呵的說道。

靖瑤哼了並不理會。

他不需要用眼看,也知道此刻高仁臉上掛著的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若不是此刻兩人還算是盟友,他定然要用腰間的彎刀,把高仁的鼻子都削下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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