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
就像是沉溺在無盡黑暗的潭水之中,沐鳶飛感覺到自己被一團粘稠的半流動固體裹挾著,不由自主地往前而去。耳畔,似是啼哭又似是嚎叫的聲音縈繞難退,刺激著耳膜和神經,伴隨著難以言明的壓抑感直達胸腔,順著血液通往心臟。心臟有若擂鼓,在她的胸腔形成共鳴,給予那陣難以言喻的聲響以回應,激盪得身體都快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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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試圖從這個夢境裡甦醒,但一如往常,無濟於事。沒有辦法,沐鳶飛選擇忍受,在這漫長的黑暗和擺脫不掉的苦痛中裡漂流。她想知道這個黑暗的盡頭究竟是什麼。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沐鳶飛感覺到自己逐漸忍受了這噪音和壓抑,這時一點光亮從遠處傳來。沐鳶飛不抱希望地望向它,她並不覺得黑暗會將她湧向光明。不過這次,事實與之預想的恰恰相反,黑暗中,那團粘稠而壓抑的半流動固體生出兩隻手來,將她託舉至那光與暗的交界處,而後輕輕一推——
“走你吧!”
不知為何,沐鳶飛似乎聽到了那團固體說出了這句話。
一個純白的空間。或許可以稱之為一個純白的空間,有可能是因為光線太過充足,所以才變成純白的模樣。
“啊——”
一個悠長的聲音企圖吸引沐鳶飛的注意。但是沐鳶飛一副置若罔聞的死人臉讓其很不爽。其清了清嗓子,維繫尊嚴般再度開口:“歡迎來到我的地盤。”
“打擾了。”
這次沐鳶飛倒是注意到了,她微微頷首,以示友好。但其依舊不爽。
怎麼,雙目空洞,一直看著不知道什麼地方,簡直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嘛!
可惡!
其說的倒是實話,沐鳶飛確實沒把其放在眼裡,因為……她壓根看不到說話的傢伙在哪裡。
“恕我冒昧。”沐鳶飛緩緩開口,“請問您在哪裡?”
捏樹!
敢情她壓根沒看到它。
“吾即在汝之眼前。”
儘管因被忽視而驟生一肚子無名之火,但其還是按壓下了自己的怒火,選擇文雅地回應沐鳶飛的無禮舉動。
沐鳶飛已經看了前面很久了,並沒有看到什麼物體。接著她往上望去,也沒什麼東西,之後,她又向下探去——
“抱歉,才看到你。”
一棵小樹苗生長在地上,朝著她搖晃著腦袋,方才的話語都是它說的。
“哼……傲慢的傢伙……”
樹嘟囔著,而後它便介紹起自己。
“吾乃生命之樹,此地之掌管者也。”
“您好。”
沐鳶飛正打算介紹自己,不料卻被生命樹打斷了:“我知道你,不必贅述。”
“哦?”沐鳶飛發出了意味深長的回應。
“廢話也不多說,我找你來呢,就為了一件事。”
沐鳶飛不覺笑了:“何事?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儘管開口。”
“啊哈,果然明人不說暗話!”
生命樹滿意地點點頭,儘管看上去只是樹枝抖動了下。
“我也就開門見山了!我想要你的死亡鐮刀!”
“哦?”
眼見著沐鳶飛好不廢話,便從物品欄中迅速地抽出了鐮刀,生命樹愈發滿意,但隨著鐮刀的逼近,那股子死亡的氣息蔓延,一直以來只接受過源源不斷生命之息的生命之樹難以承受,一下子蔫萎下去。
“救……命……啊……”
被那股子死亡氣息壓得喘不過氣的生命樹有氣無力地呼喊著。
“嗯?這不是您的要求嗎?”沐鳶飛笑眯眯,“想要我的鐮刀,這不就正在給您感受著嗎?”
“啊……快,快拿開……”生命樹欲哭無淚,“拜託了……”
沐鳶飛將鐮刀收了回去,面無表情地問道:“這幾天的噩夢,是你搞的鬼吧?”
“不是我!”
生命樹揉著自己的腦袋。
“嗯?”
“真的不是我!”生命樹看沐鳶飛一臉不信的模樣,“準確的說,是那把鐮刀啊,那把鐮刀!”
“什麼意思?”
“那把鐮刀,不是代表著死亡嗎?你的生命氣息太弱了,根本壓不過它散發出的死亡氣息,因此才會頻繁地做噩夢的!”
“哦……是這樣麼?”
“就是這樣!”
生命樹叉腰,信誓旦旦地點頭。
“我為何要信你?你又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
“嗯??你還看不出來嗎?”
生命樹一臉恨鐵不成鋼。
“看出來什麼?”
“……吾乃汝生命之息的具象化啊!”
一生氣就往外飆文雅之詞的生命之樹如是說道。
“謝謝。剛剛知道。”
“……汝這是什麼態度啊!”
“你一開始不也沒介紹清楚嗎……”
“哼哼,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總之,你看到了,我很弱,根本承受不了那把鐮刀帶來的死亡氣息。長此以往下去,你就會被死亡鐮刀吞噬,最後失去生命體徵的。”
生命樹假裝平靜,試圖營造一種用平淡的語氣不經意吐露一件大事的氛圍。不過……看起來收效甚微,沐鳶飛還是一臉不在乎的模樣,甚至,它從她的眼眸中還讀出一了一絲興奮??
“喂……你這傢伙,不會……”
生命樹瞳孔地震。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訊息,不管是真是假。”沐鳶飛蹲下身來,“首先如果訊息是假的,其他沒有其他足夠說服我的理由,或者說引誘我的條件,我都不會把鐮刀交給你;其次,如果訊息是真的話,你覺得——”
她微微地笑了:“我還有理由把鐮刀交給你嗎?”
可惡!
生命樹咬牙切齒。
“你就這麼?嗯?你,你,你想想帕特裡夏啊!”
“帕特裡夏……”
看著沐鳶飛似乎還有迴轉的餘地,生命樹看到了曙光。
“帕特裡夏的話,我會把她放回記憶球裡去的,至於與我有關的記憶麼,刪掉就好了……”
看著沐鳶飛唸唸有詞的模樣,生命樹頓感大事不妙,不知為何,它覺得自己似乎正在逐漸虛弱下去……
“不要啊——”
它發出了難以抑制的嚎叫。
“噗嗤。”
沐鳶飛笑了出來:“逗你的罷了。我可不是那麼輕易就想要放棄的傢伙。”
她望向遠方:“如果真的想要放棄的話,在那個所有人都離去的時刻,就可以放棄了不是嗎?”
沐鳶飛又望向生命樹。
“我啊我,還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呢!”
“你的使命是什麼?”
生命樹不禁詢問道。
“暫時……還不知道。”
沐鳶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好像有點知道,但是又不是很清楚,總之你放心,你不會枯萎的就是了。”
“……呵呵。”
“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想要死亡鐮刀?”
“呵……和你一樣咯,就是好像有點想要,但又不確定你到底會不會給,總之你放心,想要鐮刀的理由你不會清楚。”
生命樹也打起太極來。儘管沐鳶飛其實說的是真心話,她確實有些迷茫。
“好啦,不多聊了。我這午覺睡得也有些久了,該醒了。”
沐鳶飛摸了摸生命樹的樹頂,葉尖劃過手掌心,不覺有些刺撓。
“我走啦,生命樹。下次再……我們應該還能再見面的吧?”
“呵——見面是肯定能見面的。”
生命樹注視著沐鳶飛走開,見到她大跨步離去,卻突然在一個地方停下來,隨後她摸索了一會,看樣子沒什麼效果,跟著又折返回來。見此情景,生命樹有些得意地喃喃自語道:“不用下次,這次就能再見!”
“小生命樹,我好像出不去的樣子。”
沐鳶飛又回到生命樹的身邊,她盯著它:“你別告訴我,是你搞的鬼吧?”
“正是在下。”
生命樹倒是坦白得敞快:“怎樣?有本事你走出去啊?”
沐鳶飛看了它一眼,隨後拿出了鐮刀。
“用鐮刀啊,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強行破開我的空間,後果自負哦。”
生命樹頓時遺憾自己被固定在土裡,不能自由行動,不然它一定圍著沐鳶飛轉來轉去,來上一支愛的恰恰舞。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打算把鐮刀給你呢?”
沐鳶飛又露出了她的招牌微笑,明明沒有摻雜任何情緒,卻能令對方解讀出各種意圖來。
“你?!”
生命樹怒吸一口氣。
“好啊,吾笑納了!”
“啊~~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沐鳶飛又把鐮刀放回去了。
“……隨你!早晚有一天,你會選擇把鐮刀交給我的。”
生命樹裝作不在意地哼哼。
“反正不給我你也出不去,就和我一起在這個純白到虛無的地方互相折磨吧!哈哈哈哈哈哈……”
它狂笑起來,試圖給自己打造幾分反派的氣息。
“呵呵。”
沐鳶飛看起來絲毫不受影響,她甚至給生命樹提起建議。
“你如果想讓人覺得你不是好人的話,就應該這麼笑。桀桀桀……”
“淦……這是什麼怪笑聲。”生命樹皺起眉頭,“不過聽起來確實有夠反派的。”
“可能你還不知道,我最擅長事情之一便是——”
沐鳶飛朝著生命樹露出她的八顆牙齒。
“在虛無之處生活。”
生命樹有種不好的預感。
“桀桀桀桀桀——”
救……命……啊……
生命樹有氣無力地發出了它最後的呼喊,而後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