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換連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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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依的這一系列的動作行雲流水。還沒等張琰回過神,她就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是啊,我是陸風人。咱們車間和廠裡絕大部分女工都是陸風人,只不過來自不同的縣上……”林小依對他沒有一點陌生感,也沒有一點戒備心,那樣單純,那樣真誠,像鄰家小妹,絲毫不生分。

“你也是陸風人?”林小依問。

“是。我是鳴西的。”張琰說。

“謝謝你上次開勞資工作會時,為我打抱不平……”林小依說。

“打抱不平?”張琰有點納悶。

“是啊,是你給勞資員王莉說機器壞了把產量和質量指標算在我們身上不公平……他們都是資本家、是周扒皮……”林小依小小的抱怨了一句後又問:“你是大學生?”

“不,我不是大學生……”張琰說。

“你騙我!”林小依把嘴一撅,有些調皮,顯出幾分天真和可愛。

張琰笑了笑說:“我為什麼要騙你?”

機器隆隆,又一臺機器出了故障還是斷紗。棉紗是棉纖維透過一定的捻度和強力結合而成的,受溫度和溼度影響,有時棉紗與氨綸會分離,棉紗的原有捻度會遭到破壞,強力減弱後容易出現“斷紗”的情況。

林小依再次跟小燕子一樣飛到斷紗的織布機前,一捻,一接,一剪,然後摁下啟動鍵又跑了過來。

“你明明是今年剛分到咱們車間的大學生,你在機修班的時候我都見過你。不,你剛進車間那天我就見過你。那天,你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圓邊休閒短袖,白色休閒褲,對不對?”林小依笑著問,她伸出一支纖長的手指像是在對峙。

張琰真沒想到她居然這麼開朗,她的率真與單純讓他感覺到有點不可思議。

“是啊。那個人是我。可我不是大學生。”張琰說。

“不是大學生?”林小依蹙了蹙眉,略微思考了一下問,“不是大學生是什麼呀?女工們都說你是大學生……”

“我是中專生。”張琰說。

“中專生也是大學生,都一樣!”林小依咯咯地笑了笑說,“你們都是幹部,都是管我們的。”

聽到這話,張琰心裡突然掠過一絲憂傷。

“我還管你們?你看我現在這樣子……”張琰攤開胳膊正要說下去,這時,林小依像一隻遇見了獵人的燕子,急忙說,“工長來了。”

然後她就朝織布機前走去,開始巡機。巡機就是紡織行業裡所說的“看車”。

很快,林小依被淹沒在了轟隆隆的織布機的海洋裡了。儘管已有一部分織布機在減員壓錠後已經被關停,但偌大的噴織車間裡仍有100多臺織布機在工作。

“這臺織機怎麼還沒修好?”工長尚選民板著臉問。

“傳動軸右邊一根連桿斷了,我剛已經檢視過了……”張琰說。

“時間就是產量,耽誤一秒少一秒,你趕緊修,抓緊時間修,趕緊讓擋車工把織機開起來,別讓她們閒著。”尚選民說。

張琰只好跟地鼠一樣再次鑽到織機下面。他仰面盯著連桿,從地上摸起板手開始拆卸。轟隆隆的噪音順著水磨石地面“嗡嗡”地響個不停,整個地面都在顫抖。

換連桿的活兒沒人願意幹,機修班的那些工人每每遇到這種故障,都會一個勁地往運轉班推,除非同時有幾臺布機都斷了連桿,他們才不得不去幹這種活。

機器長時間停止工作,別說工長,就連車間主任也坐不住。每到這時,副主任田小傑就會衝到修機班說:“布機都壞了,你們的屁股咋還這麼沉?廠裡還號召大家敬業愛崗,我看你們個個都在偷奸耍滑,裝模作樣,都懶成豬了!誰要是不想幹了,我就讓誰下崗!四條腿的王八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多得是!”

每到這時機修班班長會偷偷地笑。平時,這幫人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跟他嘻嘻哈哈,沒大沒小,一遇到故障織機就相互推諉,幾句話就把班長安排的工作當成了一陣風。這些工人眼睛亮著呢,有時,他們把車間主任唐全榮都不放在心上,但唯獨田小傑連罵帶說能把他們指揮動。

這會,這個難幹的活兒全部落在了張琰身上,他吃力的擰著螺絲,連桿與傳動軸之間的間隙實在太小,每旋轉一個螺絲就得換幾次板手,找幾次位置,板手動不動就掉在地上,發出咣的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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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長尚選民蹲下身子一邊看表一邊不停地問:“怎麼樣了?能擰開嗎?”

織機下面的空間實在太狹小了,一轉臉還會碰到鼻子。不一會兒,張琰已經滿頭大汗,渾身都溼透了,他心裡緊張極了,一邊擰著扳手心裡一邊詛咒:這進口機器也真他媽的精密,可是,再精密的裝置也得考慮到維修的方便啊……外國佬造的這些破玩意不是坑中國人嗎?

尚選民有些等不及了,就一個勁地催他,可越是催促他,他就越手忙腳亂,尚選民的腿終於蹲麻了,他失望地搖搖頭連聲嘆氣。

屋漏偏逢連陰雨,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時車間裡其他織布機上的各種故障也層出不窮,一盞一盞的故障報警燈亮起了一大片。出現大面積亮燈的現象,往往是經線或緯線斷線的頻率過高,女工們原本都把它叫作“斷經”和“斷緯”,也許是覺得這樣的簡稱不太好聽,後來把“斷經”和“斷緯”都叫作“斷紗”。

斷紗問題工長也會處理,他實在等不及張琰就只好自己上手,穿梭在車間裡處理起這些小故障。

時間一分分地過去了,張琰依舊鑽在71織布機下面緊張地更換著連桿,豆子大的汗珠跟雨點一樣往下落。在機器的隆隆聲中,這會他什麼也不去想,也不再咒罵這些洋機器,眼睛死死地盯著連桿,一下一下吃力地擰著板子。

處理完其他織布機上的那些小故障後,尚選民又一次來到71織布機跟前。從織機與地面之間的縫隙裡,張琰看見了工長的腳一雙走來走去急不可耐的腳。

工長急得又是蹲下身子歪著腦袋看,又是指揮又是抱怨,張琰一緊張,出錯率也就更高了,拆了,另裝……平時40分鐘的工作量張琰整整幹了兩個小時。

當張琰從織機下爬出來時汗水已經浸溼了工服,臉上粘滿了花毛。

這時,林小依輕輕地走了過來,怯怯地說:“工長生氣了,走了……”

張琰帶著一身的臭汗跑到廁所外的水池跟前去洗臉,在牆上殘缺的鏡子前一照,自己的樣子狼狽不堪,像吃了敗仗的逃兵又像流離失所的難民……眼淚瞬間噴湧而出。

張琰心裡難受極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感油然而生,他埋怨田小傑把他貶到了運轉班,報怨自己怎麼這麼無能,要是讓洛明工業學校的任何一個同學來,三下五除二就把這點簡單的活幹完了,而自己上中專時反感工科,從來都討厭跟機器打交道,可現在呢?

他恨命運讓機器選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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