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想到了會有人主動來找自己，但他沒想到的是，來的會是趙天左。

這是一個沒法習性的普通人族，不夠如今再用人族這個稱呼似乎不太合適了，他已入魔族，那怎麼稱呼他比較合適呢？人魔？魔人？

趙天左的對面，高興看起來有些沉默，這種沉默和環境無關，但高興心中在想什麼，趙天左肯定猜不到。

但趙天左知道的是，自己是帶著任務來的。

“你來做什麼？”

繼續沉默了十幾秒，高興不再糾結於稱呼的問題，最近的思維特別容易跑偏，大道理聽得多了，腦子有些亂。

“魔尊想讓你師父撤離。”

在來之前，趙天左就如何與高興溝通思考了很久，最後他選擇了開門見山的方式。

雙方各屬不同陣營，與其扯東扯西不如直抒胸臆，簡單，直接，成與不成，也和無關的內容沒關係。

高興很反常的沒有出聲辱罵，甚至就連一個輕蔑的表情都沒有，這一點讓趙天左心裡有些納悶，難道......對方真的在考慮撤離？

這絕對是魔族和趙天左願意看到的結果，但不知道為什麼，趙天左心裡有一絲絲的彆扭，追根溯源之下，才發現是身為人族的不甘。

之所以會把魔族和趙天左分開放置，便是因為趙天左心中始終沒有承認自己魔族的身份，與出身無關，與立場無關，與利益更無關，這只是趙天左內心深處的一點固守罷了。

是人是魔，這個問題對一個從人間界最底層僥倖爬起來，而後站到另外一族中高層甚至更高地位的人來說，趙天左不會去考慮。

活著，活的更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這才是趙天左的終極目標。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趙天左作為魔尊的說客，會在高興沉默時腦補出這麼多內容的原因。

其實......雖然他不願承認，他是人，無論他怎麼做怎麼想，骨子裡還是向著人族的。

這句話，別人可以說，但他絕對不會承認。

他有恨，恨這人間界的不公，恨這人間界的冰冷，但自從接觸過高興之後，被深埋於內心最柔軟部位的那一方淨土卻時常被觸碰。

來找高興是魔尊採用的迂迴戰術，直面丁一鳴和古越，對方反應的激烈程度在魔尊意料之中，那麼想要儘量減小損失，便需要從丁一鳴身邊的人身上下手。

這種私下接觸是多線進行的，只不過除了趙天左與高興這一對關係相對微妙之外，其他的會面，從屬關係就相當明顯了

。

“這是不可能的，我師父不是輕言後退的人。”

高興的反應比想象中要溫柔的多，沒有反擊，更沒有嘲諷，更像是一種解釋。

趙天左內心不斷翻騰，儘管趙天左做了足夠的心裡準備，但高興的反應還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這種情緒原不該出現在人族身上，至少不該出現在高興身上，如果整個人族都是這種反應，那只能說明一點，人族內部已經開始出現了撤離的傾向。

但趙天左沒有想到的是，高興只是思維受到了古老版的影響，下意識的將內心所想說了出來而已。

他是絕對的主戰派，而且還是相對激烈的那一方的代表人物，這樣的人，前後表現的劇烈反差會對敵人造成相當大的困擾。高興無意間表現出來的態度，很大可能會影響到魔族後續的安排。

“準備開打吧。”高興第一次抬頭面對趙天左，而本該是無比硬氣的一句話，聽在趙天左耳中，卻隱含了一絲無奈。

此刻趙天左內心複雜無比，自相矛盾的厲害。

他希望人族應戰，他希望看到在魔族力量層級的無情碾壓之下，人族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這是基於他的私心所至，他想要看到人族主動低頭認錯，只有這樣，他內心的恨意才能得到充分的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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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換一個角度，高興的反應又令他松了一口氣，魔族無法承受戰爭帶來的損失，人族也一樣，津城衛的存在，代表了人族守衛普通人生活的決心，但修行者也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一條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即便是看慣了魔尊近乎嚴苛治下的種種殘忍，但一想到會有同類在自己眼前喪命，趙天左一時間還是無法接受。

歸根結底，趙天左還是人，人性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泯滅的存在。

“必敗之仗也要打？”

趙天左主動跨前一步，不知道為什麼，這具無法修行的普通身軀突然爆發出一股駭人的氣勢。

高興聽出了對方的口氣中的質問，主動回應道。

“有時候，明知道必輸也要上，”

高興與趙天左對視一眼，盯著對方的眼睛繼續說道，“你不會明白的。”

“你們的腦子都壞了。”

趙天左有些無奈，氣勢上處於絕對優勢的趙天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

高興嘴角稍微上挑，岔開話題道，“你是偷著來的吧？”

即便對方掩飾的再好，趙天左還是從高興眼中看到了一絲欣慰，複雜的情緒更加紛亂。

這個問題沒

法回答，無論基於哪種立場，趙天左都不想承認，其實自己內心還是偏向於人族的。

趙天左沒法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賤格，明明被人族無情拋棄，但為什麼心底那方柔軟之上，還會有淡淡的歸屬感升騰？

“算你還有點人性。”

高興嘴角的弧度彎的更大，審視般的目光重新在對方身上掃過，

“回去吧，這一仗註定要打。”

沒有針鋒相對，沒有冷語相向，這二人之間就好像老友見面，和風細雨的就把事情的基調定了下來。

趙天左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陷入沉默中的他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就在高興想要轉身離去，主動結束這次會面的時候，一張紙條突然飛了過來，高興伸手抓住，眼神詢問對方的意思。

“這是十二天魔的命門所在。”

趙天左反覆深呼吸，才將內心深處翻騰起來的複雜情緒強行壓下，再次看了高興一眼之後，出聲道。

“好自為之吧。”

趙天左轉身離去，沒有任何拖泥帶水，但高興分明從對方轉過去的臉上，看到一絲輕鬆的神色。

身為人族，是可以隨意穿越防禦陣法防護罩的，這也是趙天左主動請纓前來做說客最大的優勢，高興看著對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街角，手裡攥著的紙條被揉成一團。

就算你掩飾的再好，人就是人。

就算入魔，你的本質還是人，高興突然間有所感悟，原本稜角分明的“對”與“錯”兩個字開始變得模糊，碰撞不再激烈，而始終困擾高興的這二字竟然隱隱出現融合的跡象。

這出乎高興意料的變化令高興驚奇不已，似乎就在這二字相互融合的趨向越來越明顯時，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問題紛紛迎刃而解。

化解矛盾的核心在於自己，而想不通的問題或許就在某一個瞬間，某個意想不到的人隨口一句話，便有可能給予巨大的幫助。

高興對趙天左這次的到來心生感激。身上的重壓小了不少，高興轉身離去的步伐都顯得輕快了許多。

這世上原沒有對與錯，只是所處的立場，所要維護的利益各自不同罷了，直到此時，高興才真正意識到青年言靈所謂保持本心到底是什麼意思。

趙天左戰為魔族，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但此刻被高興攥在手心中的紙條，上面的寥寥數字卻又代表著另外一層意思。

人心，即本心。

“保重吧。”

高興邊走邊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