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無聊的沈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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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日白天,貝克萊特意申請洗了個澡,又換了一身得體的衣服、刮了鬍子,親自將頭髮梳整齊。

總統府中已經沒有專為他服務的造型師了,但他也要儘量以最佳的面貌見人,與夏爾這種人打交道,他不僅要依靠學識與才華,還要充分展示個人魅力。

到了晚間領了盒飯剛吃完,他就被工作人員帶到一間小型會客室。貝克萊很忐忑,儘量放鬆的問道:“夏爾先生馬上就要到了嗎?”

工作人員答道:“夏總席一個半小時之後到,但是他交待了,貝克萊總統對幾里國以及新聯盟還缺乏足夠的瞭解,所以現先這裡學習一段紀錄片。”

貝克萊這時才發現,座位對面的牆壁上放下了一塊螢幕,身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很小巧的投影儀。

工作人員說完話就把燈關上了,同時開啟了投影,播放了一部名為《新聯盟與幾里國》的宣傳紀錄片。

這方面的宣傳資料,僅僅是文宣部剪輯製作好的正式影片宣傳片內容,播放幾天幾夜也播不完,至於檔案庫中的存檔素材,加起來更是高達上萬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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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聯盟以及歡想實業成立之初,就十分注重儲存各種歷史記錄,有個兩百多人的團隊就專門負責此事,其直接領導人是柯孟朝,後來換成了沈四書,由崔婉赫具體主管。

各種詳細的記錄材料,不僅是是照片和音、影片,還有大量的檔案文獻以及電子資料,採集也得到了研發部門的有力支援,還繼承了原草鞋幫的檔案庫。

這是柯孟朝從一開始就制定的方針,要讓後人知道曾經的幾里國是什麼樣子?新聯盟做了什麼、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怎樣的變化?

留下最詳實的記錄,不僅時讓後人清晰地銘記這段歷史,同時另一方面,等到時過境遷,也能最有效地回擊各種敵人的汙衊與歪曲。

新聯盟的宣傳紀錄片有很多種,由各類素材編輯組合用於不同的場合,時長也有好幾類,比如五分鐘、十五分鍾、半小時……有的是對外公開的,上網就能查到,有的則是內部學習資料。

貝克萊看的,就是一部時長九十分鍾的版本,是供新加入新聯盟的成員學習用的,這個版本隨著新聯盟軍的推進還在不斷更新中。

原先這部宣傳片是沒有茵文配音的,只有東國語和當地土語兩種版本,字幕都是東國語,可是直接放給貝克萊看他也聽不懂啊,所以有關人員又加工趕製了茵文配音及字幕。

所謂內部學習資料,就是在各種培訓班和學習班上播放的,學員和幹部們現場觀看,不得錄影,其中的很多內容公開資訊中也能查到,但還有一些片段並沒有放到網上。

倒不是說這些內容不可告人,它就是播放給普通學員看的,新聯盟做的事情也都是堂堂正正。

但是經沈四書和崔婉赫等人仔細討論,認為有些畫面或場景過於挑戰普通人的認知,假如被別有用心的人用移花接木的手法重新剪輯配音,說不定可以搞出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謠言報道,國際上有很多新聞機構都是這方面的慣犯。

新聯盟在幾里國內掌握了輿論武器,但在國際社會上,至少眼下可以說一點話語權都沒有,根本沒有輿論傳播能力。儘管目前國際上幾乎沒人關注幾里國這個破地方,但恰恰在這種情況下需要謹慎。

約高樂這天在瓦歌礦業的油潑面館裡,一直等到吃完晚飯,夏爾和貝克萊的談話還沒結束。因為夏爾很忙,吃完晚飯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所以就先讓貝克萊自己先看宣傳片了。

這部宣傳片不論怎麼改版,其敘事結構都差不多,前十五分鍾是介紹曾經的幾里國,結合大量的實地拍攝資料以及調查統計數據。其一半內容是介紹非索港,另一半內容是介紹幾里國的其他邦區。

影片開始後沒多久,貝克萊就像夏爾讀到他那封信一樣,徹底懵逼了!

他當然知道幾里國是多麼貧困落後,年人均產值不到五百米元,國家的七大邦區曾經被五支地方武裝勢力分割佔據,大勢力還管轄著各種小勢力……

這些事貝克萊原先都有概念性的瞭解,可是當各個街區的生活場景撲面而來時,貝克萊既陌生又驚駭,雙手揪著大腿褲管幾乎都喘不過氣來,就像在地獄中穿行。

說是生活場景並不準確,也許那只能叫生存場景。

貝克萊還突然看到了自己鏡頭,因為影片中不僅介紹了民眾的悽慘與絕望,也簡練地介紹了這個國家的歷史以及統治階層,現任總統貝克萊當然也不能省略。

記錄片的主要部分,是介紹新聯盟的成立以及宗旨,打造克林區、建設農墾區,建立新秩序、改造舊社會的一系列舉措。重點以非索港為例,展現了短短一年多時間的變化,城市、山河以及人們的精神面貌已經煥然一新。

紀錄片中也介紹了新聯盟解放班達市、瓦歌市的過程,以及進行的社會改造成就。在最後部分,則提到新聯盟已於2021年底解放了幾里國全境!僅看這個結尾,就知道這部宣傳片是最新的版本,是文宣部門剛剛加班趕製的。

貝克萊悵然若失,螢幕已經升起燈,房間裡的燈也亮了,他還盯著空蕩蕩的牆壁在走神,沒有意識到又走進來兩個人。

“貝克萊,你這麼強烈地要求見我,究竟有什麼話要說?”

聽見這個聲音,貝克萊才猛然驚醒,發現屋中多了一位穿著涼鞋和短袖漢衫的黑大個,正是新聯盟的總席夏爾。

雖然聽不懂夏爾在說什麼,他卻像觸電般站了起來,低頭彎腰伸出雙手。

夏爾卻沒有和他握手的意思,直接轉身隔著桌子坐在了對面,其背後就是剛才掛投影螢幕的那面牆。

另一個東方面孔的工作人員也坐在了側面,開口用茵語翻譯了夏爾剛才說的話。夏爾說的是東國語,也是如今新聯盟的工作語言,貝克萊聽不懂,所以特意帶了一名翻譯。

翻譯很樸實,沒有加任何多餘的修飾,比如夏爾說貝克萊他就直接翻成貝克萊,沒有加“先生”或“總統”一類的稱呼。

貝克萊伸手握了個空氣,有些尷尬的坐下,面露訕訕之色。

他看過夏爾的材料,知道面前這個人今年將將二十二歲,非索港一所公立中學畢業,從小就混當地街區的幫派,這樣的教育背景以及履歷,其實也就和文盲差不多。

但是夏爾坐到面前時,卻給他一種壓迫感,令他覺得侷促,與事先設想的很多場面都完全不一樣,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而且剛剛看了那樣一部宣傳紀錄片,原先準備好的一些話好像也沒法再說了,還需要重新組織思路。

夏爾等了半天也不見貝克萊開口,又主動問道:“你不是有話要說嗎?”

貝克萊開口時語氣不自覺就弱了好幾分:“夏爾先生,請問你仔細讀了我那封信嗎?”

兩人的交談很有意思,夏爾說的是東國語,需要翻譯翻成茵語;貝克萊說的是茵語,夏爾卻不需要翻譯,直接就能接上話,說明貝克萊講什麼他都能聽得懂。

為什麼不用當地土語?因為貝克萊不會!他三歲就去茵國了,外語倒是會好幾門,但是當地土語幾乎不怎麼會說。那為什麼不用茵語交流呢?因為夏爾不想啊!

夏爾徑直答道:“我看了,不僅自己看了,還召集在摩旺市的新聯盟高層開會討論了。我們新聯盟有個沈秀才,當時直嘆氣,說都什麼年代了,這世上居然還有司馬衷?以前讀歷史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如今居然還能見著活的!”

翻譯直接音譯人名,貝克萊一頭霧水道:“司馬衷是什麼?”

夏爾:“司馬衷不是什麼,司馬衷是個人……”

夏爾講了一番東國晉惠帝“何不食肉糜”的典故,最後又說道:“這個司馬衷,好像並不是白痴,卻很嚴重的認知缺陷。他還是想解決問題的,並且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貝克萊終於聽懂了,臉色漲紅道:“你認為我是那樣一位統治者嗎?”

夏爾:“是與不是,讓事實去評價。我們還是長話短說吧,首先問一個問題,你認為一個國家的狀況,是由什麼決定的?”

貝克萊並沒有意識到,這場談話從一開始,他就被夏爾的節奏帶著走了。不是他向夏爾提什麼建議,然後進行指導交流,而是夏爾坐下來就主導了話題。

貝克萊沉吟了幾秒鐘,正在思考怎樣回答得完美。然而夏爾卻沒有等他回答,又接著開口道:“我想有肯定包括三個要素。首先是它的制度體系。

其次是建立在這種制度體系上的,具體的內政、外交措施。

最後是維護這個制度、實施這些措施的人,包括各級行政管理單位和國家機器。

你給我寫的信當中,建議我要堅決維護這個國家現有的制度,要延續你所採取的內政外交措施,並繼續任用那些官員來管理這個國家、保留原有的管理體系。

就是這些因素,決定了幾里國的狀況。那麼我想問你,這和你當總統的時候有什麼區別?我再問你,曾經的幾里國是什麼狀況?它就是人間地獄!”

貝克萊被這一連串的話問得噎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其實我上任以來,一直在努力改變這個國家,只要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說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了。這是他以前經常說的話,下意識地就出口了,可是剛剛看了那部宣傳紀錄片之後,已實在沒有多少底氣。

夏爾:“我剛才問你的問題,是什麼決定了一個國家的狀況?在你上任之前到你上任之後,這個國家其實什麼都沒改變,再給你多少時間又有什麼意義?

我們不是沒有等待,但曾經的等待只是在毫無意義地承受苦難。我的父輩從出生等到了死亡,我從幼年等到了成年,可是我們沒有等來任何希望,反而滑向越來越深的深淵。

是新聯盟將這個國家拉出了深淵,讓曾經絕望的人們可以做另一種選擇,我相信你不是沒有看見。”

夏爾日常交流中的口才,比貝克萊想象的好多了,在面對面的交談中,簡直就是演講影片中的那個夏爾,而且思路非常清晰,反應也很敏捷。

貝克萊終於重新整理了思路,定了定神道:“首先我代表幾里國的第二十五任總統,祝賀夏爾先生領導的新聯盟嬴得了新一屆中央政權。

我剛剛才瞭解到,新聯盟在很多方面,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我對此表示祝賀。想見夏爾總席,我只是想在治國思路方面提供一些經驗與建議,畢竟我曾真正領導過這個國家。”

夏爾:“請直接說,我聽著呢。”

貝克萊斟詞酌句道:“夏爾先生,我知道,您和我一樣,都是一位理想主義者。但有時候理想也要屈從於現實的狀況,我提的很多建議,其實都是從現實角度出發的。

比如我建議你,儘量留用原有的官員,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官員,因為他們是最瞭解這個國家的人,也是這個國家受教育水平最高的一個群體。

我知道其中有些人並不稱職,很多人也不夠清廉與正直,那就敦促他們變得清廉與正直,處理其中觸犯法度的官員。

但你不能處理掉所有人,因為我們實在找不到另一個更稱職、更有能力的團體了,假如全部棄用,那麼誰來治理這個國家?

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哪怕最壞的秩序,也比沒有秩序強一萬倍!”

夏爾:“我還真聽說過。有人告訴我黑幫的出現,就是因為有秩序真空需要填補,卻用了一種最野蠻的方式。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忍受這種最壞的秩序?為什麼不去建立更好的秩序……這些待會再討論吧,我不打斷你,你順著自己的思路接著說。”

貝克萊的思路稍微被打斷了一下,頓了頓才接著說:“又比如我建議,一定要重視幾里國公立大學,它培養的是這個國家為數不多的精英,是我們最珍貴的財富。

有人認為,我對這所大學投入了太多的資源,每年的預算佔到全國教育經費的一半。其實這需要解釋,它的很多預算,都來自於海外校友的捐贈。

幾里國太缺乏人才了,尤其缺乏能有效治理這個國家的人才。打造這樣一所大學,培養一批最高端的精英群體,就算進而再發展基礎教育,可以透過他們再去培養教育人才……”

夏爾剛才說了不想打斷貝克萊的思路,此刻卻不得不打斷道:“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幾里大學的全體師生,眼下都已經被控制起來了。”

貝克萊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失聲道:“為什麼?你把他們全部逮捕了!”

夏爾搖頭道:“不是逮捕,就是暫時控制,接受全面的甄別調查,因為一起嚴重的犯罪事件,還有根據這件犯罪事件,隨後發現的很多違法犯罪線索……”

夏爾簡單介紹了那起惡性案件的經過以及調查結果,然後說道:“我們新聯盟有位沈狀元,我剛才對你說過。

他專門負責對幾里大學的調查,這個人很有學問。我以前認為他還有一肚子無聊的學問,比如我剛才講的司馬衷的故事。但是後來才漸漸知道,那些學問一點都不無聊!

但是他最近又幹了一件很無聊的事。新聯盟正在給各個社群做居民登記工作,他就佈置了一個大家想不通的任務。

他要求現場登記人員製作一張副表,統計範圍就是與幾里大學相鄰的幾個街區,不論是姑娘還是媳婦,只要登記人員認為還有些姿色的女人,就做出標記,然後彙總到這張副表上。

總統先生,你猜他想幹什麼?”談話進行到現在,夏爾才第一次稱呼貝克萊為總統先生,可是語氣中卻帶著明顯的嘲諷意味。

貝克萊詫異道:“難道是給你們新聯盟的官員選女人嗎?”

遠在幾公裡外的沈四書,正在主持會議佈置最新工作呢,莫名感覺耳根發燙、鼻子也直癢癢。

夏爾又接著說道:“我們當時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他神神秘秘的跟誰都不解釋。

但是這種無聊的事,卻讓工作人員感覺很有趣,反正可以在進行居民登記的時候順手做了,並不耗費更多的人力物力。

雖然具體人員的審美上有差異,但大體也相差不會太多,不就是把他們認為有姿色的女人做個標記嘛。

涉及到的街區總居民共有二十萬左右,這張副表上標記出的女人差不多有一萬三千名,具體數字是一萬兩千九百四十三人。

然後沈狀元下了第二個命令,讓調查人員就拿著這張表和居民登記資訊,逐個走訪這些女人,只問一個問題,她們是否曾受到過幾里大學在校生的侵犯?你知道結果嗎?”

貝克萊懵逼道:“什麼結果?”

夏爾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冷厲:“一個都沒有!”

貝克萊:“一個都沒有?雖然是個很好的結果,但我覺得也不太可能吧。”

夏爾:“你理解錯了,那一萬三千人,沒有受過幾里大學在校學生侵犯的,一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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