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帝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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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生機勃勃的小村莊如同荒野一般寂靜無聲,冷風嗚咽,幾家只住著老人,年久失修的土房甚至直接被推倒,楓卿童在下面發現了幾具直接被埋下的屍體。

整個村莊應該是在極短時間被屠戮一空,或許那個乞丐說的沒錯,來的人是國師府嫡系,但能驚動這股鐵騎專門來毀滅這樣一個小村子的,只能是一個原因——姐姐的姓氏暴露了。

楓卿童剛剛與楓霜葉見過一面,楓霜葉的姓氏就暴露了?天下真的有這麼巧的事情?王燧瞞天過海了這麼多年,恰恰在這個時候暴露這件事,用意真的再明顯不過了:

“看,昔日的仇恨你能放下,那國師府如今又殺了你姐姐,你還能忍下去嗎?”

楓卿童當然不能忍下去。

但在問劍國師府前,王燧同樣罪無可恕。

七天時間,楓卿童默默將那些遺體一一埋葬。在此期間,小初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他沒有問為什麼,雖然這場飛來橫禍背後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但這場災禍本身,他看得很清楚。這些天他與楓卿童之間只有過一次對話,小初問:

“你會替我報仇的,對吧?”

楓卿童:

“嗯”。

埋葬胡三,楓霜葉,立碑之後,一大一小,皆是一身雪白,立在墳前。

天空灑起了細雨,二人站在雨中,一言不發。為首的兩塊石碑後,樹立著一片土墳,昨天還在田間勞作的他們,今天便全部躺進了這一片土地,再說不出一句話。他們永遠都沉睡進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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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初還是沒有說話,他沒有問為什麼父母會死,沒有問村子為什麼會引來壞人,也沒有問為什麼楓卿童那天只是重複著對不起,沒有問兇手是誰,就連那天問楓卿童是不是會幫他報仇,也只是在剛剛甦醒,情緒還沒有穩定下來時問了唯一一次。

楓卿童其實很理解那種心情。小初的心裡,建了一道牆。從今天起,或許再也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裡了,他最相信的人已經死了,其他可以相信的人,也全都在一夜之間變得陌生起來,不再可信。

他們是一路人。

落雲道人開啟了楓卿童的心扉,但從楓卿童的經歷來看,楓卿童並不想做開啟小初心扉的人。當然,他自知也不一定有那個能力。

於是,二人沉默著淋了很久的雨,楓卿童教了小初如何叩拜,自己也以同樣的理解跪拜畢。

二人一起守著這片墳墓,從正午守到了夜晚。

後來,墳群邊多了一個小茅屋,一大一小兩相無言,等在此處。一個無師自通,緩緩醞出一口靈氣;一個默默養劍,等待著那不可避免的一戰。楓卿童其實一直很想知道,作為制榜人的佩劍,如果師父將落雲劍放入榜單,究竟會列到第幾?

忽又想起,師父說重點在人而不是在器。

年輕人眼眸漆黑得像一個黑洞:

“那麼,我就當是天下第一。”

……

皇宮之中,王燧一身便衣,在池塘邊默默餵魚。他身後不遠處,蘇尚清靠著橫廊的欄杆一言不發。

王燧依舊在撒著魚餌,回頭看了一眼蘇尚清,還是繼續去忙自己手中的事情了。只聽他冷淡道:

“明知是國師府的人,最後他還是選擇來取我性命?”

蘇尚清沒有應聲——這件事他已經回答過了,沒必要回答第二次。

王燧冷笑道:

“我還以為是個識大體的,就算是我放出了訊息,可他當真看不出,殺國師才真正有利天下?混賬東西!我看就是不敢去國師府,只當我好欺負些,怎麼沒見他去殺那個老王八有這麼大氣魄?也只敢對我氣性如此大了。”

蘇尚清皺起眉頭,他始終忠心耿耿,但還是聽不下去了,反駁道:

“卿童不是這樣的人。”

王燧挑挑眉頭,一把撒光手中餌料,回轉身望著蘇尚清,面露譏諷:

“那他是什麼樣的人?謫仙公子?忠義俠士?你的好三弟?”

蘇尚清不管王燧已經徹底冷漠的神色,依舊自顧自道:

“我想,若我是他,也可能做同樣的選擇。你與國師,在他眼中,沒什麼區別。而且你的惡行他全部看在眼裡,完完全全經歷了一遍,要先殺你也不足為奇。”

說到此處,蘇尚清略微停頓,而後直視著王燧,嘆了口氣,道:

“連我也不知道,你讓我留他,都是為了這一場算計?”

王燧臉色鐵青,沒有應聲。

蘇尚清與王燧其實差不多大,二人從小一起長大,他們的師父其實都是老劍客一人,既是君臣,也是同門。在蘇尚清眼中,王燧一直在變,直到蘇尚清再也看不透王燧,再也不瞭解王燧,便以為他沒有再發生變化了,其實,王燧依舊在變。別說楓卿童,就是蘇尚清,如今也不知道王燧哪一面才是真的。

蘇尚清移開視線,望向遠處一群歸雁,輕聲道:

“忽的有些累了。燧,我不知道你如今這樣是好是壞。或許師父還在的話,才能知道……我只是在想,你今天能為了一件事犧牲楓霜葉,犧牲一個村子,犧牲楓卿童;明天,你是不是同樣會為了一件事犧牲另外一些無辜的人?”

王燧佇立半晌,而後轉身離開。

“會。”

他保持著堅定,沒有讓聲音顫抖暴露他內心的煎熬。

犧牲少數換來多數人的幸福,這件事對嗎?王燧當然知道,這是錯的,大錯特錯。但他必須這樣去做,因為他如今在帝王之家,為九五至尊。

蘇尚清又嘆了口氣,仰起頭,那群北歸大雁還沒有消失在視野中。

王燧停下步子,咬緊了嘴唇——如果可以,誰願意出此下策?!為人帝王,窩囊到這個地步……可他真的沒有底牌了,或許司徒虯明天就能參破星運,知道老劍師已經死了,明天就是江山傾頹。他王燧不允許江山敗在他的手上,更不允許在他在位期間,莽金南下,生靈塗炭。

如果犧牲一人一家一族,能換來天下安寧,王燧不會猶豫,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如果犧牲他一人,能換來天下安寧,他同樣不會猶豫。可如今,他還不能死。

“尚清,”他的聲音終於罕見地顫抖了:

“為了這天下,我可以犧牲一切。我如今託著這殘破的身子在這深宮中苟延殘喘,就真的不是犧牲?讓霜葉姐死在我面前,甚至就知道我自己才是兇手,我就真的鐵石心腸?我想騙自己,一切都是因為國師府,可你們一次又一次提醒我,我同樣罪孽深重,無處可逃。”

王燧深吸一口氣,眼角滾出淚水,輕聲道:

“活著,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擦掉淚水,王燧大步離去。

蘇尚清喊住了他,問了一個並不好聽的問題。

“燧,如果有一天需要犧牲我才能天下安寧,你會去做嗎?”

王燧停下步子,還是沒有轉身,沒有多少猶豫道:

“會。”

蘇尚清看著那道背影:

“那你會提前告訴我嗎?關於我的死期到了的事。”

這一次,王燧猶豫了。

終於,他還是轉身望著蘇尚清,堅定道:

“不會。”

似乎是怕自己沒有說清楚,他又強調道:

“蘇尚清,如果有一天我要你去死,你會死得不明不白,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我的意思。”

蘇尚清與王燧對視,而後哈哈大笑:

“這樣才對,這樣才對!那麼,下一步,還是由你安排,我蘇尚清只管照辦。”

王燧苦笑一番,正了正色,道:

“下勤王令,命全體化生境宗師彙集皇宮護駕!我要看看,這個時候,還有誰託病不出的。”

蘇尚清明白其中意思,點了點頭,作揖領命:

“是。”

……

國師府內,司徒朗炎,司徒久讓以及司徒虯父子三人又進了那間恐怖的地下密室。饒是司徒久讓這種心性堅定的武道奇才,在這密室中,回想起在地牢中受百鬼爭食的苦楚,臉色也有些不自然。

司徒朗炎還是一副石頭一般的神情,雙手環抱,靜靜侍立。

司徒芳已經折在了鎮北轄境,司徒久讓回報這件事的時候,國師沒有表現出絲毫悲傷。在他眼裡,只是在鎮北轄境圍殺高山嫋折了一個普通化生境而已,在承受範圍之內。而且司徒芳的魂魄也煉化進了鬼神杖,他身上那份楓氏皇朝的殘餘氣運也拿了回來,損失已經降到最低了。

風沫羽身上殘留的楓氏氣運,送司徒虯進入真正的半神境,摸到了飛昇的門檻。司徒虯又用剩下的氣運,培養出了司徒家兩個強化生境,一個弱化生境。由此可見,前朝殘留氣運一分為二,集中在風千陌風沫羽兩人身上,不受干擾的話會造就出兩個什麼樣的怪物?

早年無奈讓柳山凌帶走了風千陌,哪怕風千陌經脈盡斷,司徒虯依舊放心不下,就是因為深知這份氣運究竟有多強大。後來風沫羽氣運被司徒家耗盡,放入鎮北,雖然沒能殺掉風千陌,但其實逆轉星命後,司徒家一直在借星命改變的風沫羽損耗風千陌身上那份氣運。後來風沫羽忽然變成活死人,司徒虯也就測不到風沫羽的星命,風千陌的氣運損耗才暫停。

不過二人終歸剪不斷理還亂,風千陌還是落了一個劍心崩碎,本就殆盡的氣運徹底紊亂的下場。如此,司徒虯才勉強放下心來。

今日三人在此,目光終於不再放在鎮北,而是放在了身邊。

老國師高高坐在上面,有些笑意:

“勤王令……果然,還是先找皇帝算賬。久讓,把你在那村子留下的眼線撤了吧,讓西門公子好好修煉。如果他能功成,我們也就不再指望雷家小子了。”

司徒朗炎還是靜靜立在一旁,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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