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紅塵逍遙-2:逍遙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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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經歷了一場江湖風雨,但八公山依舊,小山包上逍遙居周圍的樹長得更大了一些,將它掩映得更深了一些。

翁銳再次坐到了後廳陪著師父師孃喝茶說話,這已經是很親近人的待遇了,但翁銳心裡就是有點不自在,以前每次來,都是自己遇到了麻煩的事要師父師孃開解,而這次他和莫珺到逍遙居,就真的只是為了看看他們。

後廳只有四人,連個僕傭都沒要,莫珺被龍玉拉走說悄悄話了,孫庸自己給大家沏茶倒水,氣氛還是相當的閒舒,師父天樞老人依舊是話不多,一直在聽翁銳講,只有師孃曾禔偶爾問上一兩句。

西域之行和山子的事翁銳都不必細講,孫庸回來已經講了很多,倒是衛青的事情他講了很多,不光因為他們同是天樞老人的弟子,還因為在衛青的事上有很多感觸。

對於衛青的事,天樞老人還是樂意聽的,畢竟是他為數不多的弟子之一,對他的境遇天樞老人一開始只是微微點頭,似乎這些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連句多餘關心的話都沒有,但說到他就此所悟的天樞十三偈中的“江湖同遊”,他的眼中猛然閃過一道亮光。

“給我看看。”天樞老人道。

翁銳將那個小小的包裹遞給師父,天樞老人一層層開啟,展開白絹看了一會,或許是他看得很快,或許是他根本就沒有看完,就隨手將白絹遞給了一旁也十分關切的曾禔。

“也真是難為他了。”天樞老人輕嘆道。

曾禔仔細看了整個“忘情劍”劍譜,也是非常感慨:“我原以為這孩子只會馳騁疆場,打仗殺敵,沒想到他還有這份心性。”

“他所處的環境是不一樣的,”天樞老人道,“雖沒有銳兒涉獵廣泛,但有這一悟,說明他的境界也不低了。”

可以看得出,天樞老人在提到翁銳和衛青這兩個弟子時,心中頗有點自豪,滿臉極為受用的神色,連眼睛都眯起來了。

“呵呵,你不要太得意了,”曾禔在一旁調笑道,“你用你的方法教出了銳兒和青兒,我也用我的方法教出庸兒,我的玉兒也不錯,雖在武功上建樹不多,但她的醫術卻是天下少有,這輩子我們就算打個平手吧。”

“嘿嘿嘿,哪是平手啊,一定是你勝出,”天樞老人難得露出一絲頑皮地笑容,“庸兒走的路和他們不一樣,要艱難的多,別說在天樞劍法上的造詣早超你我,就只這條路我輩中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難得你對兒子能有這樣的評價,”曾禔有點動情道,“我爹要是知道,他也會高興的。”

“爹,娘,我哪能和兩位師兄比啊,”孫庸趕緊道,“我就是跟著兩位師兄歷練歷練,得了不少好處而已。”

“嗯,你是說為娘沒有你爹教得好?”曾禔佯怒道。

“不是,不是,娘是天底下最會教的人……”孫庸趕緊賠上笑臉。

“師孃,您現在還要和師父這麼比來比去嗎?”翁銳道。

“比,當然要比,”曾禔笑道,“能把他比下去,我就開心,哈哈哈哈。”

“呵呵呵,對對對,”天樞老人也笑道,“只要你師孃高興,怎麼比都行。”

“爹,娘,你們這都得道高人了,哪還會有這種好勝之心,”孫庸道,“這和紅塵凡人又有什麼兩樣?”

曾禔一聽,開懷大笑:“哈哈哈,我們這一比,沒把別人怎麼樣,倒把兒子給比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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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樞老人也跟著大笑,倒好像孫庸說錯了似的。

“你們笑什麼呢?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孫庸道。

“師父,師孃,弟子也有同感。”翁銳覺得師父師孃現在的神態和往日又有了不同,既顯得很計較,又極不計較所計較的。

“你們是覺得我們就不是紅塵凡人了?”天樞老人道。

“道家講,致虛極,守靜篤,這不是我們修煉之人應該追求的境界嗎?”翁銳道。

“你們有了成果,我們替你們高興,你師孃高興了,我也高興,”天樞老人道,“這和境界有什麼關係?”

“那武功呢?”翁銳道。

“道的境界修為只有武功嗎?”天樞老人道。

“這……”翁銳一時語塞。

“很多人都認為,武功修為高的人就是近乎仙界的高人,其他就是紅塵凡人,這和說最富有的人和最有權力的人都是高人並沒有區別。”

天樞老人道:“在大道面前高人和凡人、富有和貧窮、高貴和低賤都只是事物的兩個面,這與陰和陽、黑和白,長和短一樣都沒有區別,平民百姓是紅塵,帝王將相也是紅塵,叫花子是紅塵,富可敵國也是紅塵,一介武夫是紅塵,武林第一也是紅塵,紅塵滾滾,沒有繞過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人也都躲不過紅塵,我們也就是個紅塵凡人,呵呵。”

翁銳和孫庸兩人聽著覺得非常有道理,但又覺得哪裡不對,可說又說不出來,如有所悟,卻又抓耳撓腮,看著兩個年輕人的窘態,曾禔也笑出聲來。

“呵呵呵,你們兩個別被他繞進去了,”曾禔道,“什麼紅塵不紅塵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管高低貴賤,各人都有各人的日子,就算是有困難、有麻煩找上來,那也是生活本來的樣子,誰都躲不過的。”

“但活成什麼樣子,各人卻大不相同,”曾禔繼續道,“武林第一也怕遭人算計,天下首富依然會擔心別人搶了他的生意,就算是天下至尊的當今皇帝,也常常會為他的天下夜不成寐,不管是誰,只要心放平了,能過平常日子,也就能逍遙自在了,可這,又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

翁銳點頭道:“這次我出來之前,我爹也講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平常日子,我想給我弟弟和他的孩子教授些我所悟到的功夫,也被他拒絕了,說那不是他想要的日子。”

“呵呵,你父親和你弟弟也都是高人啊,”天樞老人道,“這是一種智慧,也是一種境界,不是在山上才能修行,紅塵亦能煉心哪。”

“但這裡面並沒有能解決他們的問題,”孫庸道,“有錢的人還想更有錢,捱餓的人還是捱餓,受欺負的人還是受欺負,他們總要面對,也總想解決。”

“這些問題從一個人身上看,透過某些途徑總能解決,”天樞老人道,“但就道的層面,對所有的人和物來說,問題就是一種永恆的存在,是不可能磨滅的,也不可能都像每個人所希望的那樣被解決,應對也要符合其道理,在道上,死不足以改其心,偏離了道,得亦難以助其樂。”

“師父,您看了衛師兄的劍譜,說難為他了,”翁銳道,“是不是說師兄的心境已經合於這個道理?”

“這一點還真有點超乎我的想像,”天樞老人道,“青兒從小心性剛猛,威武不屈,所以能成大將軍,但這些年的處高居危,風雨磨礪,竟能使他懂得用柔,懂得去順勢迎合,使他的剛猛有了更大的騰挪空間而威不減,能為臣如此,真是為難他了。”

“人常說伴君如伴虎,那衛師兄這樣是不是就難得逍遙了?”孫庸道。

“這也是對他心境的考驗,”天樞老人道,“只要他在他的位置上,在當今陛下身邊,能平復對高官厚祿和權力的那種慾望,他依然可以過平常淡然的逍遙日子。”

“既然人人都可逍遙,那逍遙又有何境界可言?”孫庸道。

“那你看我和你娘現在逍遙不逍遙?”天樞老人難得對兒子有此一問。

“逍遙啊,”孫庸道,“您二老現在也不愛出去,就是散散步,逗逗孩子,有時候還鬥鬥嘴,我看就很逍遙的。”

“其實我們沒有逍遙,也沒有不逍遙,”天樞老人道,“在我看來,逍遙不是空守老子話裡致虛極守靜篤的那些框框套套,也不是莊子所形容的鯤鵬起於北冥遮天蔽日的氣勢,亦不是列子渲染可以御風而行千里的瀟灑,其實對我們來說,逍遙也許就是每天看得見初升的太陽,聽得見孩子們的笑聲和打鬧聲,或者就是我們兩人夕陽下散步的那道影子。”

“師父,這和您當年講的在天工山仙座峰上悟到的那一劍‘天地逍遙’的境界又有不同了。”翁銳道。

“這同和不同又有多大區別,哈哈哈哈!”天樞老人的笑聲很有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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