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的夜一如既往的冷,更冷的卻是人心。
穆蕭蕭蜷縮成一團,靠著山洞的石壁久久無法入睡。
就在剛剛,穆蕭蕭十分自然地向陳惜命懷裡靠去,就如來時一路上的每一個夜晚一般。
但是這一次,陳惜命拒絕了。
穆蕭蕭心中越來越覺得,自己這位二叔與自己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了。
石床上,孟琅依然緊緊挨著百一書的白骨呼呼大睡。
洞口處風聲呼嘯,雪花依稀可見。
突然,穆蕭蕭聽到了人起身的聲音。
偷偷看去,發現陳惜命竟然起身向著山洞深處的另外一個洞口走去。
穆蕭蕭自小在軍營中長大,向來是一幅颯爽英姿,扭扭捏捏不是她的性格。
敢愛敢恨才是穆蕭蕭的真性情。
咬了咬牙,穆蕭蕭決定要去向陳惜命問個明白。
就算是做錯了什麼而惹得那位將軍不高興,也該讓自己錯個明白。
想到做到,穆蕭蕭起身隨著陳惜命而去。
就在穆蕭蕭走向山洞深處的時候,一直熟睡著的孟琅緩緩睜開了眼睛,輕輕嘆息了一聲。
隨即再次睡去。
今夜的風格外的大,寒風如刀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穆蕭蕭站在洞口向著陳惜命望去,此刻的陳惜命正抬首望著滿天風雪。
饒是那如刀的風,如劍的雪卻也無法動搖那挺拔的身影分毫。
“怎麼不回去睡覺?”陳惜命硬朗的聲音隨著寒風飄進穆蕭蕭的耳中。
穆蕭蕭聞言慌了一下,隨即故作鎮定地道:“二叔不是也沒睡嗎,在想什麼?”
陳惜命緩緩轉過身子面向穆蕭蕭,臉上的冷峻比這雪頂之風猶有過之。
那冰冷的目光看得穆蕭蕭渾身不自在。
穆蕭蕭趕緊將目光移向別處,心中卻在暗暗給自己打著氣:“穆蕭蕭,別怕,想問什麼大膽問出來。”
“蕭蕭。”
“啊?”還沒等穆蕭蕭問什麼,陳惜命卻已經率先開口。
“正好我也有事想和你說。”說著話陳惜命已經一步步走向了穆蕭蕭,最後與穆蕭蕭僅僅一步之隔。
陳惜命那高大的身影正正好好地為穆蕭蕭擋住了凜冽的寒風。
哪怕是心中打定主意要徹底斷了穆蕭蕭的念想,但是陳惜命還是忍不住要護著穆蕭蕭。
兩人四目相對,口鼻處的呼氣在空中散成陣陣白霧,飄於雪頂,化成了不同的形狀,似桃花,也似雪蓮。
穆蕭蕭心中小鹿亂撞,紅暈不知不覺已經漫上了臉龐。
望著那張吹彈可破的美麗臉龐,陳惜命的心絃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用力咬了咬牙,嘗試了幾次之後,這位手下亡魂無數的西北第一將軍終於開了口。
“那面具還給我吧。”
“嗯?”穆蕭蕭表情頓時凝固,她真想自己此刻是聽錯了。
陳惜命又複述了一遍:“我說那面具,還給我吧。”
哪怕風雪再大,可是此刻陳惜命的聲音卻是如此的清晰,字字扎進穆蕭蕭的耳朵中,也扎進穆蕭蕭的心中。
朱唇顫抖了幾次,穆蕭蕭終於是問道:“為……為什麼?”
陳惜命的表情變得異常冷硬:“只帶半張面具的雪狼將軍是不完整的,回去之後你便不會有什麼危險了,這半張面具在西北還有些用處,可是真的回了昊京城,便一點作用也沒有了。”
“既然你留下無用,不如還給我。”
“為什麼?”穆蕭蕭又問了一遍。
陳惜命回道:“我剛剛不是已經解釋……”
沒等陳惜命說完話,穆蕭蕭猛得退後了一步,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是問你為什麼這麼對我?送出去的東西怎麼還可以要回去?”
看著穆蕭蕭此刻的模樣,陳惜命的心再次顫了一下,但終究是冷笑了一聲道:“不是送,是借你的,借的東西自然要還!”
穆蕭蕭強忍著,強忍著,終究是沒有忍住,一縷清淚劃過臉頰,滴在雪地上,綻放出一朵不知名的花。
眼中流著淚,嘴角卻帶著笑,穆蕭蕭盯著陳惜命問:“借的東西要還,那偷的東西你還不還?”
“我偷了什麼?”陳惜命依然語氣冰冷。
穆蕭蕭抿了抿嘴,那句偷心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在愛情面前,矜持有時候顯得尤為可笑。
它就像一個頭頂神環的無常鬼,捉弄這世上那些習慣緘默的可笑痴人。
你不說,我也不會問,愛情自然也不會賤到主動牽起兩個人的手。
也許在你等著對方開口的時候,對方也在等著你開口,等啊等的,便曲終人散了。
穆蕭蕭咬了咬嘴唇,強行止住自己的眼淚問:“我若是不還呢?”
陳惜命似乎終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我戴著那面具殺過太多的人,所以那面具戾氣太重,回了昊京城你便要結婚了,大喜的日子那面具留在你身邊不吉利。”
穆蕭蕭目瞪口呆地看著陳惜命,沒等她問出口,陳惜命卻已經繼續說道:“孟琅人雖然花心了些,但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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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過去以後他一定會對你好的,你爹也可以安心了……”
穆蕭蕭突然打斷陳惜命的話問:“那二叔呢?你安心嗎?”
陳惜命短暫地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真的覺得我應該和孟琅在一起嗎?二叔真的想讓我嫁給孟琅嗎?”穆蕭蕭追問。
“嗯。”陳惜命只是回應了這一個字。
穆蕭蕭眼中淚水決堤,點了點頭道:“好,好,好。”
連說了三個“好”字,穆蕭蕭猛得從懷中摸出了半張畫著雪蓮花的面具,用力砸向了陳惜命。
最後大喊了一聲:“陳惜命,你混蛋!”
聲音在雪山頂久久不絕,慶幸的是這次並沒有引起雪崩。
山洞之中竹落雨聽到喊聲猛然坐起了身,向著穆蕭蕭與陳惜命所在之處望去。
身旁一隻雪白的小手輕輕拍了竹落雨一下,是第五臨舒。
臨舒輕輕搖了搖頭,竹落雨瞭然,再次睡去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石床上,孟琅依然熟睡著,鼾聲如雷。
片刻之後,穆蕭蕭跑著衝回了山洞之中,將自己整個人蜷縮進了一卷狼皮之內。
抽泣聲若有若無,伴隨著孟琅那久久不絕的鼾聲。
山洞外,陳惜命呆呆地站在風雪之中,任由風雪在臉上盪出一道道紅痕。
此刻這雪頂上,風雪中,再也沒有了那位不可一世的雪狼將軍,就只剩下了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若一隻離群的南飛雁,滯留在了北方的寒冷之中。
落寞且淒涼……
許久之後,臉龐微熱。
陳惜命抬手抹去那自眼角而下的一滴清淚。
“哼!”似自嘲一般地輕哼了一聲,陳惜命看了看手上的半張面具,有將自己的那半張面具與之靠在一處。
可是這面具卻再難完整如初了。
這世上終究破鏡難圓,舊夢難續……
忽然間,陳惜命餘光瞥見了不遠處一塊光禿禿的山岩。
在那裡曾經生長著一株勝雪的蓮花,就如此刻陳惜命手中面具之上的蓮花一般無二。
捏了捏拳頭,一股無名之火自心頭升起,陳惜命眸若冷電地看向山洞,輕聲道:“若你日後負了蕭蕭,我會讓整個孟家人替你的罪過贖罪!”
話音未落,陳惜命已經騰身而起,手中長劍在空中帶起道道寒光。
待陳惜命落地之時,那原本應生長著雪蓮的山岩之上已經多了一朵石蓮。
劍是從不知淵帶出來的,本是用來防身用的,卻用來反傷了自己。
山洞之中,本該熟睡的孟琅猛得打了個寒顫,那偽裝出來的鼾聲也隨之停了下來。
這一夜,穆蕭蕭,陳惜命,孟琅,無一入睡。
待天明之時,一切卻又似乎回到了正常。
眼前依然是漫漫歸途,身邊依然是舊識故人,不同的是再也聽不見那一聲聲“二叔”了。
就這樣過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時間,幾人終於是下了這最後一座雪山。
望著漸漸遠去的雪山,幾人都是恍若隔世。
這一路經生經死,著實不易。
竹落雨仰天長嘆一聲:“終於是從那絕地活著出來了。”
最後忍不住大喊了一聲:“春雪等著我!”
孟琅不合時宜地插嘴道:“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也該去醉花澗逛逛了……”
突然間,孟琅覺得背脊一寒,似有兩柄刀子抵在他的後心一般,
是陳惜命在看著孟琅。
“咳咳,我想了一下,也沒什麼好去的,咳咳……”
幾人又行進了近一個月的時間,終於是走出了連綿起伏的雪地丘陵。
此刻已經進入了那片荒原的邊緣,眼前也終於沒有了那滿眼的白色,取而代之的是遍地枯黃。
夜色漸濃,明月高懸。
找了一處相對平整的背風處,幾人稍事休息。
穆蕭蕭捧著一杯熱水輕輕抿著。
杯子是孟琅用木頭做的,水也是孟琅剛剛在火堆上燒的。
孟琅一邊向著火堆添柴,一邊抱怨:“唉,這日子什麼時候是頭啊?”
“急什麼?很快就要回去了。”穆蕭蕭說完話,用手拄著自己的下巴又說道:“過了這麼久了,那窩小狼應該已經長大了吧?”
穆蕭蕭所說的是來的路上她親手接生的那一窩小狼,它們的父親乃是一匹孤傲偉大的黑狼。
孟琅開玩笑道:“也許已經被吃沒了也說不定。”
穆蕭蕭氣得扔過去一塊石頭,皺眉道:“你上輩子是地獄的牛頭馬面嗎?怎麼這麼壞呢?”
“男人不壞,女人不……”
一個“愛”字還沒有說出口,一旁的陳惜命卻猛地站起了身看向遠方。
“怎麼了陳老大?這麼嚇人?”孟琅忍不住問。
“噓——”陳惜命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後嘴角帶起了一抹微笑。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陳惜命第一次露出笑容。
“它來了!”
陳惜命話音未落,遠處一聲長嘶響徹荒原,若龍吟,若虎嘯,若獅吼一般。
遠處月光下,一道泛著銀白色光芒的身影疾馳而來。
馬蹄聲陣陣,白玉光瑩瑩!
陳惜命飛身而起,衝向了那道銀白色的光芒!
所來正是照夜玉獅子——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