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倫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繼續道：“實際上，封家人應該感謝穆將軍的。”

穆蕭蕭詫異地看向風倫。

風倫嘆道：“那時候你還小，有些事你恐怕不知道，本來秦曜陽的命令是抓捕所有封家人，然後當眾處死的。”

“最後是穆將軍擅自做主，給了封將軍一個體面的死法。”

“他們死在了封家祖宅之中，一把大火所有的屍體都成了過往，生於此死於此，也算落葉歸根。”

穆蕭蕭沉默不語，她沒有經歷過當初的一切，更不知道穆威當初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對還是錯。

風倫接著說：“穆將軍的士兵衝進封府的時候，我被當時的管家帶到了後院。”

穆蕭蕭驚道：“所以你被救了？”

風倫搖頭苦笑，說道：“封將軍雖然視我如親子，但是說到底我畢竟是個來路不明的外人。”

“管家的意思是，讓我冒充封佳倫瞞天過海。”

穆蕭蕭臉色鉅變問道：“讓你當替死鬼嗎？”

風倫苦笑道：“何必說得這麼直接呢，讓人心裡怪難受的。”

穆蕭蕭歉然道：“對不起。”

風倫搖頭不語。

穆蕭蕭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與封佳倫不是親如兄弟嗎？那他……”

風倫看著穆蕭蕭的眼睛說：“他……沒有同意。”

穆蕭蕭似乎是長出了一口氣。

但是緊接著風倫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是也沒有反對。”

這一刻穆蕭蕭的心彷彿被一隻手揪住了一般，那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間的友誼，就這麼破碎不堪嗎？

風倫拿起酒罈猛地灌了幾口，最後仰天長嘆。

穆蕭蕭問道：“可是你還活著啊？”

風倫嘴角處浮現出一抹笑意，緊接著突然哈哈大笑，只是那笑聲中滿是苦澀。

“哈哈哈哈，是啊，我還活著，若我死了不知該有多好，也不用受這二十年的折磨！”

用力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自己的情緒後，風倫才接著道：“其實我不怪當初的封佳倫，能活著有誰願意死呢？”

“我也一樣！”風倫緊緊攥著自己的手。

“我好不容易才活下來，從出生我便活得坎坷，我憑什麼不能繼續活著！”

“難道我被撿來就是為了有一天當替死鬼嗎？”風倫突然情緒激動地大聲質問，問天問大地！

咬了咬牙風倫才接著說：“所以我……選擇抗爭，然後揮著斧子，殺了那個讓我死的管家……”

穆蕭蕭驚呼出聲，然後緊緊捂著自己的嘴。

風倫接著說：“我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與勇氣，就殺了那個管家。”

穆蕭蕭問道：“然後你殺了封佳倫，讓他當了你的替死鬼？”

風倫搖了搖頭說：“不是我殺的，他是在混亂中自己摔倒，正好摔在了柴刀之上。”

“總之他死了是嗎？”穆蕭蕭問道。

風倫點頭說：“也許這就是命吧，那柄柴刀正巧刺進了他的胸膛，雖然不是我做的，但是也是因為在於我的爭鬥中而出現的意外。”

“追根溯源，也算是我殺的了，我為了活著殺了自己的兄弟……”

風倫的手明顯顫抖了幾下，然後說：“不過這天底下沒有人規定過只有下人為主人去死，主人難道就不能做替死鬼嗎？”

“下人的命也是命。”

穆蕭蕭沉默。

風倫接著說：“我當時嚇極了，我可以殺管家，因為他平時對我就不好，但是我沒辦法看著封佳倫去死，他是我在那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穆蕭蕭深深望著風倫，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也無法體會此刻風倫的心情。

風倫緩緩講述著當時的情景。

……

秦國西南常年大風不斷，而那一天的夜裡，風格外的淒厲，如同是有人在風中哭泣。

或者乾脆就是風將人的哭聲帶了過來。

封府的後院柴房。

管家的屍體倒在血泊中，尚未閉合的渾濁眼眸中帶著深深的怨毒。

血水順著管家的脖子傷口流淌而出，將少年的鞋子與褲管浸溼。

噹啷——

染著血的斧子掉在地上，在血泊中濺起了一絲漣漪。

少年風倫跪在地上，滿臉驚恐。

在他的面前地面上，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同樣眼神驚恐地躺在地上，胸口處一截柴刀貫通而出。

“小風，我……我就要死了嗎……”地上的少年不可置信的問著。

風倫跪在地上，雙手顫抖無處安放。

“對不起……對不起，佳倫，我……我沒想……我……”風倫語無倫次，泣不成聲。

地面上封佳倫那本應該稚嫩的面龐上竟然顯出了一份平靜。

“小風，別哭，該對不起的是我。”這一刻封佳倫竟然說話極為順暢，也許是迴光返照？

風倫劇烈地搖著頭。

封佳倫繼續說：“也算是惡有惡報吧，要不是我想讓你當我的替死鬼，老天爺也不會走我的。”

封佳倫終於哭了出來，接著說：“這麼一看……老天爺還是……睜眼的！”

風倫就要去拔柴刀，喊道：“別說了，我救你，我替你！”

封佳倫卻是一把抓住了風倫的手說：“別白費力氣了，你能活著，這很好……”

“爹死了，娘死了，我還活著做什麼？報仇嗎？你知道的……我從小就不喜歡擔責任，每次……每次闖禍都是你替我扛！”

“這次換我替你扛吧。”

風倫終於忍不住高喊一聲：“少爺——”然後放聲大哭！

這是風倫第一次叫他少爺，也是最後一次。

“小風……算你欠我的怎麼樣……”封佳倫猛得湧出一口鮮血。

然後聲音再次變得吃力起來，說道：“我死後，你替我好好活著，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

“我……我聽爹爹說，北邊的草原很……很漂亮，替我去看看好嗎？”

風倫低著頭不敢看封佳倫的眼神，用力點著頭。

就在這時，封佳倫一把抓住了風倫的手，眼中竟然顯出了一絲怨毒。

“小風，穆威殺了我全家，若有可能……替我殺了他……我們便……兩不相欠了……”

“從此你就好好活著……忘了封府的一切！”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又能分清什麼仇怨呢？封佳倫只知道是穆威殺他全家，卻不知道穆威也是奉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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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將仇恨放在了穆威身上。

風倫用力點著頭，答應著：“我全都答應你，我去草原……我替你報仇……替封家報仇……”

封佳倫突然笑了，笑得很開心，說：“走吧，穿著……穿著我的衣服……城外有車……”

說完這句胡封佳倫終於鬆開了風輪的手，緊緊盯著風倫的眼睛，眼中帶著笑，彷彿看見了草原。

他彷彿化成了一陣風，吹過了一望無際的綠海。

風倫換了封佳倫的衣服，趁著夜色出了城，並一路向北。

……

穆蕭蕭震驚地聽著風輪講述的一切，已經不知該說些什麼。

風倫固然不像一個下人，封佳倫也不像一個少爺。

風倫嘆息一聲說：“我後來來到了草原，這二十多年一直被這份愧疚折磨著，我用了封佳倫的命換了自己的命，也只能替他活著……”

其實在穆蕭蕭看來，當初他們沒有誰替誰一說，也沒有誰換了誰的命，但不是當局者又怎麼能體會當局者的心境呢？

“本來封將軍雖然身死，但也算達到了他的目的，可以阻止兩國的戰爭，但是因為一個人卻徹底扭轉了這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