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經歷過滄海桑田，活了一百多歲的老頭明顯固執得很。

就像那海邊的頑石一般。

“咳咳，王妃？哪個王的妃子啊？”

他孫女立刻惶恐地道：“爺爺，可不能亂不說話，我們南地如今只有一個王。”

穆蕭蕭也不生氣，笑著對那老者道：“爺爺，我想向您打聽一些事。”

“不知道……”

老頭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終於正眼看了一下穆蕭蕭，隨即看見了穆蕭蕭身後冷著臉的陳惜命。

沒來由的，老頭的身體開輕微的顫抖，臉上逐漸顯出震驚之色，似惶恐，又似恭敬。

穆蕭蕭看到老頭的反應，以為是陳惜命的態度嚇到了老者。

趕緊回身小聲說：“二叔，你笑一下。”

卻突然發現陳惜命緊緊盯著老頭，眼神中蒙上了一層疑惑。

撲通一聲！

穆蕭蕭驚得一回頭，卻赫然發現那個固執的老頭已經跪在了地上，體若篩糠，甚至涕淚橫流。

老頭的孫女也是嚇了一跳，趕緊去扶老頭。

“別……別碰我，快……快快跪下拜見……仙人！”老頭的對著自己的孫女喊道。

穆蕭蕭面色震驚地看著面前的老頭，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而老頭的目光卻緊緊盯著陳惜命。

“你說什麼？”陳惜命一步邁出。

老頭那被旱菸燻了幾十年的嗓子猛得變得高亢起來。

“拜見仙人——”

陳惜命看了穆蕭蕭一眼，眉毛輕輕跳動了兩下。

“老頭，你把話給我說清楚！”陳惜命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情緒。

因為他隱隱覺得一個關於自己身份的秘密即將被揭開。

可是那老頭卻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一時之間只能大口喘著粗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惜命兩步邁到老頭面前，俯下身子緊緊盯著老頭的眼睛顫聲問：“你見過我是不是？你見過我這張臉是不是？”

老頭依然劇烈地喘息著，似乎隨時都會嚥下這一口氣一樣。

“你說話啊！你是不是見過我——”陳惜命猛得將老頭從地面之上提了起來，高高地舉在了半空。

老頭竟然流下了淚水，那淚水不是感動的，不是激動的，而是恐懼敬畏。

“將軍饒命啊！我爺爺年歲大了腦子不好使，總愛說胡話……”

“滾——”陳惜命扭頭怒吼一聲，喉嚨裡彷彿積壓一座火山一般。

那雙眸子血色瀰漫，恐怖得如同深淵惡魔！

此刻陳惜命也在劇烈地喘息著，他等這一天等了十七年了。

這十七年來他無根無枝，既沒有過往，亦沒有未來，他就如同是被這個世界所拋棄的一道鬼魂一般遊蕩在人海邊緣。

他不敢靠近那些人群，因為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異類。

所有人都有來處，而自己卻永無歸途。

他到底是誰？他來自哪裡？他將要帶著怎樣的使命去向何處？

這些問題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刀子一般在割著陳惜命的血肉。

而此時此刻，面前的這個老人竟然見過自己，在十七年之前見過自己，這怎麼能令陳惜命不瘋狂呢。

“二叔你冷靜些！”穆蕭蕭焦急地搖著陳惜命的胳膊。

穆蕭蕭還是第一次見到陳惜命如此失態。

而此刻那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已經在陳惜命的高壓下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爺爺——”老人的孫女一下癱在了地上。

“二叔——”穆蕭蕭用力搖著陳惜命，可是陳惜命依然沒有放手。

啪——

穆蕭蕭震驚地看著自己右手，情急之下她竟然打了陳惜命一巴掌。

陳惜命扭頭看著穆蕭蕭，眼神中滿是詫異。

“二叔我……”

這一巴掌卻是將陳惜命給打醒了，手中一鬆已經將老頭放了下來。

穆蕭蕭趕緊接住老人檢視一番，手中鬼醫冥針翻轉，已經在老人的身上頭上迅速刺下了幾針。

陳惜命失魂落魄地離開，在岸邊的大石頭上坐下，望著那已經落入海平面的殘陽殘色。

良久之後，身後傳來老人的咳嗽聲。

但是陳惜命依然沒有回頭，他已經冷靜了下來，眼中的血絲也漸漸褪去。

“二叔，你沒事吧。”穆蕭蕭溫柔的手輕輕地放在了陳惜命的肩膀上。

看著陳惜命此刻的樣子，穆蕭蕭心中一陣心疼，那個在她眼中可以撐起天地的男人此刻可憐得如同一個走散的孩童，一匹離群的孤狼。

陳惜命竟然抓住了穆蕭蕭的手，並將穆蕭蕭的手輕輕貼在了自己的臉上，此時此刻再沒有一絲顧慮。

穆蕭蕭也任由陳惜命的作為，靜靜看著陳惜命的側臉，在即將蒙上昏暗的天光下享受著奢侈的二人時光。

在這一刻，這偌大的世界彷彿就只有兩人一般。

穆蕭蕭心中悽然：“天大地大，為何就沒有二人的容身之所呢。”

許久許久，陳惜命終於徹底冷靜了下來，緩緩站起身鬆開穆蕭蕭的手。

穆蕭蕭陪著陳惜命一步步走向海邊的木質小樓，那個固執的老頭依然有些驚魂未定地躺在木床上。

看見陳惜命就要爬起來，卻被陳惜命制止住：“躺下，我有話問你。”

老頭不敢違背陳惜命的話。

陳惜命拉了一把竹椅，輕輕撣塵遞給了穆蕭蕭，自己又搬了把木椅坐在老頭的床前。

“別怕，剛剛是我太過激了，告訴我你是不是見過我？”

老頭望著陳惜命的眼睛用力吞嚥了一口唾沫，盡力掩飾自己的惶恐，可是嘴邊輕輕顫動的鬍鬚卻出賣了他。

“仙人您……真的都不記得了？”老頭試探著問。

陳惜命點頭，反問道：“為什麼叫我仙人？”

老頭沒有回答陳惜命的話，而是先顫抖著點了一袋煙，才鎮靜下來。

陳惜命與穆蕭蕭就這樣等著。

終於老頭緩緩開口道：“那件事過去快一百年了，但是老家夥我仍然記得。”

“那一年城中鬧了瘟疫，死了很多人，能跑的都向外地跑了，不能跑的都留下來等死了。”

“那瘟疫太厲害了，官府甚至下令封城，怕的就是瘟疫擴散出去。”

“就在城中人一片絕望的時候，一日早上潮浪翻滾之時，海面之上驟然綻放出萬道霞光，一個身後揹著長劍的俊俏少年自海潮樂門踏浪而來。”

“他就那樣踩在海浪上，雲淡風輕地來到了此地。”

“所有人都跪地朝拜，以為是老天爺派下來的仙人拯救世人的。”

“最後他也真的救了這座城，只不過簡簡單單的幾滴仙藥滴進井水之中，飲水之人便很快藥到病除了。”

“城中的人將此人奉為神明……”

“而那位仙人和您長得一模一樣！”老人最後的話斬釘截鐵。

陳惜命的手猛得顫了一下，嚇得那老人趕緊身體一縮。

穆蕭蕭趕緊抓住了陳惜命的手。

感受著穆蕭蕭手上的溫度，陳惜命漸漸平靜，深吸了一口氣問：“你沒看錯嗎？確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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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眼神肯定地道：“我絕對沒看錯，您這張臉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掉，我不敢確定是不是您，但他確實和您長得一模一樣。”

陳惜命眼神越發複雜，一百年前？自己竟然來自一百年前嗎？

穆蕭蕭趕緊追問：“老爺爺，既然那仙人救了你們全城人的命，那你們應該給他修過廟宇吧？至少該有個雕像吧？”

陳惜命恍然，對啊，若是有廟宇或者雕像那不就很容易確定自己與那個仙人的長相了嗎？

老人突然面色惶恐地看了陳惜命一眼，眼神漸漸躲閃，用力地搖了搖頭。

陳惜命察覺到這裡面有問題，怒聲道：“說——”

老頭迫於陳惜命的威壓，只能硬著頭皮道：“因為……因為您，哦不，我是指那個仙人在臨走的時候對我們說。”

老人緩緩重複了那段跨越了近一百年的話：“不用謝我，因為你們遲早都會死在我的手裡，等我再次回到這座城的時候，大海會被鮮血染成它本來該有的顏色。”

“十年也好，百年也罷，一千年不長，兩千年太短，這個世界欠我的我終究都要拿回來！”

“天地為圓，生命如環，往事未矣，一切終將回到最初該有的模樣……”

陳惜命聽到這裡猛得站了起來，這句話似曾相識，話裡的意思太過熟悉了。

他開始漸漸相信，或者說是漸漸接受自己那段不平凡的過往。

而穆蕭蕭則怔怔地看著陳惜命，血染全城，他為什麼要血染全城？

“你知道那仙人到底是誰嗎？”陳惜命問。

老人輕輕搖頭，說道：“我只知道他從海上來。”

良久良久，陳惜命淡淡地點了點頭，嘴角竟然帶起了一抹意味深長地笑容。

“老頭，大海本來的顏色就該是藍色的，我回來了，但是這座城的人卻並沒有死在我的手中，所以我並不是那個什麼踏海而來的人。”

轉過身陳惜命說了聲：“走吧蕭蕭。”說著就拉起穆蕭蕭的手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看著床上的老者道：“老頭，活了一百多歲還這麼硬朗，不錯。”

而後嘴角微微上揚。

就是這一笑卻令床上的老頭一下愣住了，待穆蕭蕭與陳惜命徹底離開，老頭才喃喃地道：“就是他，就是他，那個笑太熟悉了。”

太陽已經徹底消失於海天相接處，甚至吝嗇地帶走了每一絲陽光，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留給這座海濱城市。

乘坐在小船上，感受著兩岸的燈火通明，陳惜命沉默不語。

穆蕭蕭輕輕拉起陳惜命的手安慰道：“二叔，別太憂心了，也許那個老爺爺真的是記錯了呢。”

“我也這麼希望……”

穆蕭蕭已經察覺出了陳惜命的想法，深吸了一口氣說：“二叔，你想出海是吧？你想去那片禁忌之海找自己對吧？”

陳惜命扭過頭看著穆蕭蕭，穆蕭蕭的眼神是那麼澄澈。

突然穆蕭蕭展顏一笑，將兩個水靈靈的大眼睛笑成了兩道月牙。

“沒辦了二叔，那你就陪著我去找我未婚夫吧，我可不想早早就當寡婦……”

說完話，穆蕭蕭站起身用力伸了一個懶腰。

星光下，那曼妙的曲線分外妖嬈。

“你沒必要和我去冒險的，我也不會讓你去冒險的！”陳惜命的話裡充滿了不容置疑。

“哼！”穆蕭蕭可愛地皺起鼻子，對著陳惜命說：“二叔你別臭美了，我是去找我們家小王爺的，可不是為了陪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