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6日下午，南昌城郊，沙窩章村。

似乎是早上剛剛下過雨的緣故，今天午後的太陽看起來稍稍有些慵懶，陽光並不刺眼，灑在人身上也不會感到炎熱，只有一絲絲的暖意。

但在戰爭氣息的籠罩下，雨後天晴的那份安逸早早就不見了蹤影：村裡村外，大大小小的彈坑隨處可見，坑裡的積水還沒有被蒸乾，田地裡淡綠中帶著一絲蔫黃的莊稼倒映在水窪裡，隨著微風的吹動輕輕搖擺，露出了背後霾色的天空。

距離村子百多米的小路兩旁，幾十名中國士兵正躲在樹蔭裡休息。

從這些中國士兵身上的軍服可以看出，他們很明顯的屬於兩個不同的單位，或者說，有著不同的身份。

大約二十多個赤手空拳的士兵或蹲或坐的聚集在一起，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他們的臉上身上沾滿了汙漬，幾乎在每個人的軍服上都能看到暗紅色的血跡，有的人衣服也被撕破了，衣角還有清晰可見的彈孔。

而其他站立在周圍的中國士兵身上要乾淨不少，雖然他們那身單薄的軍服並不是新的，但也沒什麼髒汙的地方，臉上也沒有那種肉眼可見的疲憊。不僅如此，這些在外圍警戒的士兵的槍口總是有意無意的對著地上的士兵們，似乎警戒的目標並不是外圍可能出現的敵人，而是自己身邊的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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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這些站立的士兵，坐在地上的人看起來更像是一群難民。

離人群不遠處的一棵歪脖樹下，十多支步槍和幾條綁著木柄手榴彈的布帶雜亂的堆在地上，一個揹著步槍的中國士兵站在一旁，嘴裡叼著煙，仰著頭，似乎是在天空中尋找著什麼。

“小牛，看啥呢？”

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大的老兵走到年輕士兵身邊，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從兜裡摸出半根皺巴巴的香菸叼在了嘴邊。

“叔，沒啥，瞅瞅還下雨不。”年輕士兵回答。

留著粗短黑色胡茬的老兵也沒再問，叼著煙朝年輕士兵招了招手：“來，小牛借個火，昨晚過河洋火掉河裡了。”

“叔，”年輕士兵把嘴裡的煙取了下來，老兵湊近一步，菸頭對準新兵的火頭，深深嘬了兩口，點燃了自己的半根煙。

“叔，你說咱們啥時候能回家啊？”

年輕士兵看了看老兵佈滿皺紋的額頭上那道縱向的猙獰傷疤，忍不住問道。

“咋？想你娘了？”老兵笑了一下，大手在年輕士兵腦袋上用力刨了一把。

年輕士兵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小聲回答：“想了。”

“叔，你不想蘇嬸嗎？”

感覺老兵的目光似乎有些異樣，年輕士兵戴好被老兵撥歪的帽子，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反問了一句。

“想個屁，老孃們有啥好想的，”老兵瞪了年輕士兵一眼：“你小子，毛都沒長齊，還有膽子問我了？”

“嘿嘿。”年輕士兵傻笑著沒有接話。

老兵也不再多說，而是有些擔憂的抬頭看了看天空：“這天看起來是不會下雨了，但是保不齊會下點其他東西呢。”

老兵話音剛落，天邊就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聲，兩人瞬間都變了臉色。

“娘的，老子這烏鴉嘴！”老兵低聲罵了一句，迅速彎腰衝向了一邊的水溝。

年輕士兵的動作稍稍慢了點，但比起老兵也只是差了一步，他一邊衝向水溝，一邊大聲喊叫著：“日軍飛機！丟炸彈了！”

很快，警戒哨的金屬哨聲也響了起來，這支臨時休息的隊伍一下子四散開來，鑽水溝的，進莊稼地的，就地臥倒的，無論軍官士兵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尋找著自己能夠藏身的掩體。

但天邊的日軍飛機似乎並沒有發現隱藏在路邊的這批中國士兵，而是翹著尾巴飛向了東南方向。

很快，一連串猛烈的爆炸聲從東南傳來，接連不斷的轟響震動著中國官兵的耳膜，大地也隨之震顫了起來，路邊水窪裡倒映出的天空和雲朵變得支離破碎，一道道波紋反射著陽光，零碎的灑在趴在地上的中國士兵臉上。

緊隨其後的是一陣爆豆般的槍響，槍聲夾雜著巨大的爆炸聲，狠狠擊打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沒炸我們？”

之前的年輕士兵趴在溝沿，探頭探腦的朝東南望去。

老兵此時已經站直了身體，雙眼死死盯著遠處騰空而起的黑色煙柱，嘴裡喃喃的念道：“有麻煩了。”

……

老兵臉上只是凝重，但這支小部隊的指揮官，一位高個子的上尉軍官此時已經面如土色：上尉的手不自覺的提到了腰間，雙手緊緊握著拳頭，骨節發白，右手還有些微微的顫抖。

“督，督戰隊集合！”

上尉的嘴唇有些哆嗦，不過他的命令還是準確的傳達到了部下的耳朵裡。

很快，之前在四周警戒的士兵快速從自己的隱蔽處鑽了出來，在上尉的身邊站好了佇列，而那些像難民一樣的士兵也畏畏縮縮的聚到了一起，在一旁打量著上尉和他的督戰隊。

“軍部遇襲！都跟我回去支援！”上尉拔出腰間的駁殼槍，朝著發生戰鬥的方向振臂一揮。

“連長，不是，隊長，那這幫逃兵怎麼辦？”一個約麼三十多歲的少尉用步槍指了指一旁縮手縮腳的“難民”們。

“是不是直接……”少尉話沒說完，但他騰出的右手在自己脖子前比劃的那個動作很明顯的表達了他的意思。

上尉皺著眉頭看向那些逃兵，逃兵裡，有的人面露恐懼，有的人面無表情，有的人則是一臉的不屑。

“不行，不能開槍，”上尉搖了搖頭，還是動了隱惻之心：“帶走武器，讓這幫慫貨自己滾吧。”

上尉話音剛落，逃兵中就有幾個人站了出來：“長官，我們不是逃兵！不是慫貨！我們是被打散的！”

“長官，俺沒逃跑，俺真的是迷路了！你要去打鬼子就帶俺一個！”

“隊長，這……”少尉倒是沒想到被他們抓起來的逃兵裡竟然還有幾個有血性的，一時間有些不知說些什麼。

上尉聽他們這麼一說也有些意外，但時間緊急，上尉也沒時間去想這些人是不是真的全是逃兵，也許事實的確像他們所說那樣，有些人只是被打散的散兵。

“願意一起來的拿武器跟我們走，其他人自己滾蛋！”上尉丟下一句話，帶著他的督戰隊衝向了交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