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八十七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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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時郭長歌才從房間出來,而曲思揚還在裡邊睡著。早就在外候著的丫鬟上前詢問郭長歌想吃點什麼,他搖了搖頭,只讓人不要打擾曲思揚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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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福了一禮,正要退走,郭長歌卻又叫住了她,“帶我去找你們家主吧。”

他忽然很想要一醉方休,而要喝酒,蘇善君絕對算得上是個好夥伴。可就在小丫鬟領他去見蘇善君的途中,他卻碰上了他現在最不想見的人——溫晴。

成樂和溫晴剛剛趕來拂柳山莊,才與眾人見過,現在正好是蘇素染領了兩人來找郭長歌。

雖然不想見,但已見到了,又不好逃走,郭長歌也只好在莊園中選了處幽靜舒適的所在,又讓人上了些酒來看著解饞。

假山,清泉,翠竹林,八角涼亭下,只有郭長歌、溫晴和成樂三人。

郭長歌坐在石桌前,看著桌上白瓷的酒壺酒盅,還有盅裡斟滿的淡綠色佳釀。他心裡還存著些希望,如果現在蘇善君再來拉他喝酒,他一定什麼都不管不顧。

成樂和溫晴倚坐在亭周的欄杆上,兩人都用一種平靜的目光看著郭長歌。

郭長歌一直不開口,終於成樂沉不住氣了,道:“昨晚給你添麻煩了,對不住。”

郭長歌看著酒盅裡的漣漪,輕輕搖頭。

“你怎麼了?”成樂問。

“喝酒嗎?”郭長歌反問。

成樂皺眉不答,但溫晴突然上前道:“喝,我陪你喝。”

說著她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然後又道:“你最好別喝醉了。”

郭長歌眼都不抬,還是盯著他那杯酒,“那還有什麼意思?”

溫晴道:“那你走吧,去找能陪你喝醉的人喝。”

郭長歌沒有走,不過過了一陣才終於抬起視線,苦笑。

成樂站在溫晴身後,問道:“你笑什麼?”

郭長歌看著溫晴道:“如果說水與火是相反的,那對我來說,酒和小晴姐也是相反的。”

成樂不解,“這話什麼意思?”

溫晴笑了笑,看著郭長歌道:“你喝酒的時候總是很開心,所謂相反……難道是看見我就不開心了?”

郭長歌道:“開心有時也未必是件好事,不過我的意思是,小晴姐永遠都是那麼清醒,面對你時,我也不得不清醒,而酒正好相反。”

溫晴道:“清醒是好事。”

郭長歌道:“可有時也會很痛苦。”

溫晴道:“痛苦有時也未必是件壞事。”

郭長歌看著自己這位亦師亦友的夥伴,嘆息一聲道:“你問了嗎?”

溫晴點點頭,“這件事還得從李壬棠說起。”

郭長歌道:“你慢慢說吧,我聽著。”

溫晴頓了頓,開口道:“在七前輩口中,李壬棠是武功比現在的她,都要強上數倍的人,也就是說,當世第一的高手在他面前,與不會武功的人在我們面前無異。而且不止武功,琴棋書畫,醫相星卜,這世間的一切,他似乎無一不精,無一不是世間翹楚。他年輕時以一己之力擊破千軍萬馬建立不世奇功,功成身退隱居深山後,便更醉心於鑽研武學和其他各種學問,著作出大量書籍……”

聽到這裡,郭長歌道:“他著書,自是為了流傳於後世。”

溫晴道:“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那些受他恩惠而追隨他的人,全都被賦予了守護的職責,被當作守護他著作的工具,誰都不能擅自離開仙山。”

郭長歌道:“也就是說,那些人一輩子都得待在山上。”

溫晴道:“沒錯,而更可悲的是,李壬棠雖然會教他們一些武功,但真正高深的武學,卻完全禁止他們接觸。在七前輩出現之前,李壬棠最喜歡的就是你那兩位師祖,但他們也不能接觸全部武學,於是那兩位武痴同樣對李壬棠很不滿,所以當年七前輩才能說動他們幫她逃走。”

郭長歌道:“當年的真相果然不是我瞭解的那麼簡單。”

成樂在亭中踱步,道:“當年的事,我父親是從我母親那裡聽來的,而我母親聽的是李壬棠本人的進述,按七前輩的說法,李壬棠那麼聰明,那麼清醒,絕不會被小人矇蔽,我不明白這中間怎會有誤會的?”

郭長歌笑了,“怎麼,和七前輩聊的時候你不敢問,在這兒問我來了?”

早上和白鈺兒聊的時候成樂的確是不敢問,這時被說中,他臉唰地變紅,腳步也停下了。

郭長歌還不饒他,“是覺得得靠她來救你父親,不敢惹到她?”

成樂臉更紅了,溫晴忽然開口道:“我從公子和其他你不認識的人那裡聽了一件事,然後告訴了你……”

“什麼?”成樂看向她,才知道她是在對郭長歌說話。

只聽她接著道:“如果你問我我是從哪聽的,我自然告訴你是公子說的,你不認識的人只要你不追問,我大概不會提起。”

郭長歌道:“你的意思是,少莊主的母親從李壬棠那裡瞭解的,只是故事的一部分?”

溫晴道:“當年也不是所有人都離開了仙山,就算李壬棠很清醒不會被矇蔽,知道一切真相,也有不知道的人啊。”

成樂恍然,“我明白了,看來就是這樣。”

郭長歌道:“那當年的真相到底是……”

成樂道:“七前輩說她並沒有殺害李壬棠的族人。”

郭長歌道:“那是誰殺的?”

成樂正要回答,溫晴道:“你想不到?”

郭長歌沉默片刻,“是為了離開仙山?”

溫晴道:“自由……七前輩是這麼說的,他們和那時的她一樣,都想要自由。”

郭長歌又沉默片刻,“他們以為李壬棠會派所有人去追捕七前輩,這樣他們就有機會離開?”

溫晴道:“這的確是一場豪賭,賭上了他們自己的命。他們必須得騙過李壬棠,讓他以為是七前輩殺害了他的親族;而就算騙過了,李壬棠也未必會派他們所有人去抓七前輩回去,甚至有可能一個也不會派。”

郭長歌道:“沒錯。事實上他們賭贏了,大多人都離開了仙山,至少參與了那場嫁禍的人好像都離開了吧。可是你們又說李壬棠絕不會被人矇蔽……”

成樂道:“七前輩好像很肯定這一點。”

郭長歌看向他,“你有不同的想法?”

成樂道:“我不覺得世上會有完全不受人矇蔽的人,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洞察人心。”

郭長歌道:“不是神仙,至少也是個老怪……啊,抱歉,忘了你還算他的後人。”

成樂沒說什麼,他對這件事本來也沒什麼感覺,不引以為傲,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溫晴忽道:“我相信七前輩說的沒錯。”

郭長歌道:“那就假設她沒錯,李壬棠如果真的不會受人矇蔽,他那些門人信徒是怎麼活著離開仙山的?李壬棠難道真的那麼大度,連親人的仇都不想報嗎?”

溫晴道:“在七前輩口中,李壬棠絕不是什麼兇惡之人,只是在他身邊的人,就一定很難違背他的意願,不止因為他的武功超凡入聖,七前輩說,他好像天生就帶著一種讓人無法違抗的氣魄。”

郭長歌“呵”地笑了聲,道:“說到底還是因為太過強大,螞蟻在人的面前,自然是沒有違抗的膽量。”

溫晴道:“沒錯,就像七前輩如果要殺我們,也一定像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郭長歌搖頭,“我還是能掙扎掙扎,怎麼也得是只螞蚱。”

成樂聽得直搖頭,溫晴道:“看來你心情還不錯嘛。”

郭長歌一本正經地道:“我只是在想,我師父在七前輩面前能像什麼,霍前輩呢?這兩人聯手有沒有機會打得過七前輩。”

成樂饒有興趣,“誒,你覺得呢?”

郭長歌道:“如果正面對抗,我覺得很有機會。但七前輩會的各種奇怪的武學不少,有可能出奇制勝,這種情況下她就是無敵的。”

成樂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表示贊同。

溫晴無奈道:“聊正事兒呢,你們怎麼突然都變百生了?”

郭長歌道:“不礙著,我說的是這個,但想的是正事。”

溫晴道:“想的什麼?”

郭長歌道:“我沒記錯的話,玉心遠是被蕭不若所傷,才會去往仙山求醫,但後來七前輩並沒有去宰了蕭不若,還有,她也沒有找朗頭為霍家的人報仇。我本以為這是因為她不敢暴露行蹤,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

溫晴淡淡地笑了笑,“人找螞蟻報什麼仇呢?”

郭長歌明白她的意思,但這道理並不是現在的他能真正理解的。有些事只有自己親身經歷過,才能真正明白。

他道:“放過幾隻螞蟻和碾死幾螞蟻對人來說沒什麼差別,這就是為什麼李壬棠放走那些人?”

溫晴道:“只有這種解釋了。不過那些人雖活下來,卻每天都活在深深的恐懼之中。他們對李壬棠的恐懼是骨子裡的,為了自由做出那種惡事之後,這恐懼更甚,揮之不去,怕是會一直隨著他們進棺材吧。”

成樂道:“七前輩說,剛從仙山逃出來時,她也是無比恐懼,對當時武林毫無瞭解的她,以為武林盟能保護她,便傻乎乎地告別了冢島二魔,前去尋求霍家的廕庇。直到我父親找到她,兩人談過後,她才開始重新思考當年之事。”

郭長歌道:“這一思考便思考出那些人都很怕她?還有她自己呢,難道就不再恐懼了?”

溫晴道:“莫忘了,七前輩是第一個敢違抗李壬棠的人。這就像一個人打了只老虎,怕老虎的人自然也會對這個人產生敬畏之心。”

郭長歌皺眉思考,成樂問他:“怎麼樣,你覺得這道理能說通麼?”

郭長歌看向他,笑道:“我也能打老虎。”

這次成、溫二人都有些無奈,郭長歌不久之前明明還那麼低沉,溫晴當然知道他那樣的原因,可成樂是一頭霧水,他現在也好奇得很。

溫晴忽然又道:“你更不要忘了……”

郭長歌看向她,而她也是等郭長歌的注意完全回到她身上,才繼續道:“七前輩,才是得了李壬棠真傳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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