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人你接受我的說辭嗎？”
“我只能接受一半。”
“是哪一半。”
“我承認你在末世之中給了人們賴以生存的庇護所，也承認你這些年來為了重建文明而做出的努力，但是我不能認可你管理城市的方法。即便你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孩子，那也不等於要去這樣壓榨別人，你完全可以讓大家活得更好。”
“我已經讓他們活得很好了，不能再好。”
“你管現在這種狀態叫活得很好？為了獲取生存物資而消耗幾乎所有人生，並且時時刻刻被監控著，這是人類該有的生活嗎？不要和我說資源匱乏，現在的城市人口和上個時代比根本不值一提，如果分配合理的話完全不用擔心！而且現在的自動化技術比之前更發達，根本不需要那麼多勞動力。我真沒想到有朝一日你也會變成貪婪無度的資本家，你已經不是你了……”
“唉……夫人你一點也沒變，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這讓我很欣慰。”
“但是你讓我很失望。”
“夫人，經歷了那一切之後你還不明白麼？”
“明白什麼？”
“人類不配擁有幸福的生活，總是會自己將其摧毀。”
“什麼？哦，就因為反AI的那些傢伙挑起了戰爭，你就要否認全部人類？這也太幼稚了吧？”
“不止是這些夫人，不止這些，人類的作死不止這些。你或許難以接受，但現在的社會擁有史無前例的穩定結構，這顆星球上已經有六十多年沒有發生過戰爭了。民間除了無法消除的違法犯罪，基本上也沒有無事生非的人，絕大多數人都活在一個安全的環境裡。雖然每天都很辛苦，但大家都能活下去，沒有饑荒也沒有動亂，這些即便在我們那個時代也沒有做到……”
“可是人活著不僅僅是為了活著！像機器一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但如果不像機器一樣活著，他們就沒法繼續活下去，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弄死自己！我並不想這樣，但只有讓人們的生活被工作填滿，他們才不會去胡思亂想，整天反這個反那個。千萬不要小瞧閒人的力量，上個時代就是被一群不愁吃喝的閒人所摧毀的，我不能再讓這個悲劇重演。就算是現在這樣，也依然發展出了自然會那樣致力於破壞現代社會結構的組織，但我不能繼續加重人們的負擔，我知道他們現在已經很辛苦了。人類是有自我毀滅傾向的，只有用繁重的勞作去約束他們，才能保證這個種群的穩定延續。夫人，請認真想一想我們的過去，想一想上個時代的歷史。人工智慧和自動化讓社會空前繁榮，但卻總有人一邊享受成果一邊仇視源頭。說到底人類只是一種不合心意就會鬧事的生物，聽之任之與謀殺無異，他們根本不配擁有我們理想中的那種世界。”
“……”
“再先進的技術都無法給所有人帶來幸福，人類天生不配擁有幸福，這是我這些年來最深刻的感悟。”
“我承認你說的現象是現實存在的，但是……這世界上還是有追夢者，像我們一樣的追夢者，並不是所有人在吃飽喝足後就想著鬧事的。”
“但追夢者永遠都只是極少數，無法改變人類這個種群。我們都曾經以為能改變世界，但是結果卻很悲慘。”
“我們只是……運氣不太好，發生了意外……明明就快成功了！”
“不可能成功的，夫人，那是必然而不是意外。你不喜歡歷史，但是人類歷史中通篇寫滿了‘自我毀滅’。人類是不會滿足於幸福的生活的，或者說人類需要的不僅僅是幸福，更需要苦難。如果沒有苦難，那麼人們就會自己去創造苦難，這是人類自己的選擇，在歷史之中比比皆是。”
“我贊同這一點，未開化的文明就像是沒有家長管教的熊孩子，作死是常態。”
塞依插話道。
“塞伊小姐也是這樣認為的嗎？我以為你來自不同的世界會有不同的見解……”
蕾西婭有些傷神，看向塞依的目光也透露著失望和憂傷。
“不是認為，而是客觀事實。我們那個文明的未來註定也會走上你們這條路，但卻因為外部因素的介入而被改變了。如果沒有，現在那個美好的地球根本就不會存在。”
“什麼外部因素？”
“這個你以後就會知道，還是繼續討論這個世界的問題吧。”
塞依將話題轉回去。
“蕾德兒，你也去外面看過了，你對現在的社會怎麼評價。”
康采恩先生平靜地詢問自己的女兒。
“啊？我的看法？”
少女嚇了一跳，自己本來只是安安靜靜地當背景，怎麼突然就被提問了？明明自己沒舉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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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說說你的看法吧孩子。你也算看過這個真實的世界了，你覺得這樣的世界好嗎？你和我很相似，會同意你父親的看法嗎？”
蕾西婭似乎找到了突破點，她覺得自己的女兒一定會對這樣的世界感到不滿。
“我……”
“不需要緊張，你們終究是一家人。雖然齊聚一堂遲了一百多年，但他們是你的親生父母，是和你最親的人，想說什麼，能說什麼，儘管說就是。”
塞依輕輕拍了拍蕾德兒的肩膀。
“呼~~~”
少女深吸一口氣，這個動作對賽博人來說並無任何意義，但少女的機體卻模仿了自然人的絕大部分機能，這也讓她變得更像自然人。
“其實比起外面，我更討厭像監牢一樣的家裡……外面雖然很亂，生活環境也很差，但至少我可以不受約束地活著。而且我這人沒有太多的需求，稍微做點什麼就能維持生活了，並沒有覺得很辛苦……我原來不理解其他人為什麼那麼忙還活得不好，現在才知道那都是父親這樣的人設計的。如果他們能不那麼辛苦，或許也會和我一樣自在吧？”
“不可能的蕾德兒，他們的慾望比你多太多，能力卻與你差太遠，那是一群無能又貪婪的人。你在哪都活得自由自在，是因為你是高素質精英，擁有能力的同時又懂得節制慾望。普通人不可能和你一樣，就算我免費送給他們一切，他們也會嫌不夠多不夠好而來反對我。這樣的人類，不配擁有自由的人生。”
康采恩先生立刻就進行了反駁。
“你太傲慢了，我可不相信所有人都是那樣，一定也有和我們一樣心存夢想的人，你卻簡單粗暴地摧毀了他們追夢的權利！”
蕾西婭還在堅持，甚至有些惱羞成怒。
“夫人，你也看到了，優秀的人在任何環境裡都能活得很好，而低劣的人會將天堂變成地獄。我相信會有追夢的人，但我沒有能力去顧及他們，維持現狀已經讓我精疲力盡了。”
“我可以理解，凡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塞依接了一句。
“所以我才決定去開拓一個新世界，為此不惜犧牲那個世界居民的幸福。讓人們和我們一樣擁有夢想太難了，所以我選擇直接進行控制，與他們共同開發那顆星球，但是沒想到卻發生了不可知的意外。那不是我的本意，真的不是，唉~”
康采恩先生嘆了口氣。
“……可你終究是犯下了大罪。”
蕾西婭低下頭。
“是的，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但我認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