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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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機靈的排長看到我叫孫猛馬上就知道下步該做什麼事,他們湊到近前也象孫猛似的死抓住我的胳膊。

“連長,這個時候不能出去啊,敵人的炮擊還未結束,如果非要出去,就讓我們去吧。”兩個小排長說話都帶著哭腔,他們平時跟譚玉軍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關係處的特好,現在譚玉軍和他那一個排的弟兄就這麼完了,心裡比我還難受,恨不得馬上衝出坑道去再看死難的弟兄們一眼。

我瞅了瞅兩個悲痛欲絕的排長,又向坑道一側看去,所有的戰士都低著頭不說話,低沉籠罩著我們這支光榮的“大功六連”。

剛打了一次漂亮仗就遭此重創,放在誰身上也不好受,尤其是二排的弟兄們死的實在太慘太冤太窩囊,我無法饒恕自己的過失,我恨不得讓自己死了去換回那五分鐘不到就全部壯烈犧牲的年輕弟兄。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用電話向營長報告了戰況和傷亡情況,並將下步防禦戰鬥的處置方案一併上報。營長並沒有對我過多的責備,還用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來安慰我,並表揚了那次戰損比0:50的火力伏擊戰。

媽的,“0:50”,緊接著就是“:14”,戰損比就是這麼計算的,可戰爭並不能僅靠數字來統計,包含的東西實在太多,我無法歸納出來,除了一腔的悲憤和自責,我的腦海裡想不出別的,再就是必須馬上出去,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人,看看那些死去的弟兄,我要一個個把他們圓瞪的雙眼合上,我要把那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龐印在心裡。

營長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對我來什麼嚴厲的斥責,甚至還來了通表揚,讓我的心裡更難受,那一刻我真希望他能破口大罵。估計他也一直在責罵自己,那個“集中優勢”兵力前出殲敵一個班的指示,就是營長親口在電話裡說的,也是被楊翦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最合適理由。

唉,我的思緒真是亂成一團麻,居然產生了向上級推卸責任的念頭,儘管打死我都不會那麼做,可心理活動卻客觀的體現了這一事實。

當時營長的指揮真是高明,我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高,實在是高”,只說是集中優勢兵力,並沒說集中多少算優勢,對付敵人一個班,我們出去二個班也行出去一個排也可,都叫優勢兵力,這話誰也挑不出毛病,含乎式的運用到戰場,怎麼幹都有道理。

如果營長直接指揮到派出多少人,那我也只是一個傳令兵而已,那樣的話可以往上推到團、師直到軍長那都得說出具體的東西,下級指揮員哪有發揮的空間啊?再說各級老大們又沒親臨現場,哪能掌握那麼具體的情況和指揮,所以什麼事還得是我們這些基層的指揮員根據上級意圖來定奪。

由此我也得出一個結論,在有戰場指揮權的時候什麼話也不要亂聽,只要不是命令就可以不聽完全憑自己的判斷去幹,否則會懊悔終生。

楊翦低著頭縮在牆角默不作聲,我已經快走到他的身邊也沒敢抬頭與我對視。直到孟來福和排長們死命相勸的時候,這小子才把頭抬起,用微弱的象剛抽了幾口大煙的老煙鬼那種動靜冒出一句只有湊近他面前二十公分才能聽清的話。

“穆童,別出去了,外面全是炮彈,滿山遍野的炮彈,沒有一處好地方,到處都在爆炸,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藏身……”

我知道楊翦說的是好話是實話,是要用外面的爆炸來阻止我的行動,我當然不能責備他,他是連隊的指導員,跟我平級,而且營長也沒有責備我啊。

可我還是把輕蔑的目光投向楊翦,讓他再次羞愧的低下了那保持了好幾天的高貴頭顱。這個時候楊翦居然變了一個人,變成了溫文爾雅的老實人,沒有了一點虎氣,不象是前段時間那個指點江山頗懂戰術的“二郎神”。現在這小子連軍語都不會準確的使用,什麼“滿山遍野的炮彈,全是炮彈”都上來了,跟哥們兒玩起YY軍文來了。

當時我真恨不得過去問他幾句,什麼叫滿山遍野?哪塊是他媽的滿山遍野?都滿山遍野了,你他媽怎麼還能活著回來?

我強忍著怒火,畢竟自己的責任要比楊煎大得多,沒有理由向同級推卸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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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排長和孟來福他們被我狠狠的推開,使勁瞪了一眼楊翦,然後帶著孫猛和兩個老兵出了坑道。

居然所有的炮擊和槍聲都停止了,一片死氣沉沉。大戰之後的死寂,首先就是那一輩子也忘不掉的血腥味撲進嘴裡直入鼻腔而後攪得腸胃間一陣痙攣。硝煙還未散去,但那熟悉的火藥味完全被溼熱空氣嘔得腥臭的味道蓋過壓住,久經戰陣的人也會禁不住蹲下身子反胃做嘔,我努力控制著自己強忍著血腥向二排弟兄們最後倒地的位置走去。

戰場的空間並不大,剛才那場戰鬥的規模也極小,僅僅是個排一級的戰鬥行動。可我分明象到了那種空曠蒼涼的古戰場,槍炮聲、撕殺聲、咒罵聲、哀鳴聲響於耳畔,我出現了瞬間的幻覺。

洞內悶熱溼涔和外面的陰冷寒氣夠成了鮮明的溫差,從體內到體表瞬間產生的涼意讓人毛骨悚然,我和孫猛及兩個戰士都在不停的哆嗦,什麼還未看到就被那空氣間瀰漫的悲涼激打的直冒冷汗,從鼻孔到嘴巴都倒抽著冷氣,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豎起來,我彷彿進入了冰雪世界,就象得了重感冒的病人,四肢癱軟無力,身體不由自主的赫赫發抖。

味覺、聽覺感知過後就是我最不想親眼所見的一幕,可必須用眼睛去看去感覺。天已經開始放亮,外面的一切都清晰起來。首先看到的是“0:50”那次戰鬥的結果,那是一群雜七雜八東一砣西一塊,或倒、或跪、或臥、或仰面朝天面部猙獰的敵人死屍。

我沒心思細看他們,我的胃早就有了反應。不過,從一個軍人的角度來講,不論敵我,敢玩命,能殺得屍山血河都值得對手尊敬,所以我沒有象敵人那樣幹出什麼汙辱屍體的齷齪,我甚至還在第二天命令上來的軍工把他們的屍首集中在一起埋葬,找了塊大石頭做記號。

我繼續向前走,我要儘快的找到我的弟兄們,我要最後看他們一眼,我盼望著他們當中能有活著的人。我沿著山路沿著塹壕外側低下身子仔細的找尋著……

我的天啊,那還是我的三十幾個弟兄嗎?沒走出十幾步就看見了一片屍體,還保持著搜索前進的戰鬥隊形,即使遭到炮擊也保持著軍人的佇列形態,單兵之間距離五米間隔五米,都是向著敵人的方向,沒有炸飛的胳膊都緊握著槍,還有不少保持著射擊的姿勢。

我要把他們一個個眼睛合上的願望恐怕不能實現,大部分都肢離破碎身首異處,沒有一具儲存完整的屍體,鮮紅的血將褐色的土地染得彤紅。

我走在成群的屍首中間,象丟了最心愛寶貝的孩子,一臉的茫然,那一刻我禁不住失聲痛哭,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我知道奇蹟不會出現,已經沒有人能夠生還。

我趁著孫猛他們幾個不注意,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轉過身對他們說:“回去吧,等明天軍工上來再收屍。”

其實沒出坑道之前,這慘象已經多次閃現在眼前,以往經歷的數次大戰中也都是這種場面,可以說司空見慣了,可這次與以往皆然不同,是我的指揮失誤,葬送了三十幾個年輕的生命,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罪人。

一路是血,一地的屍體。我不能再往地下看了,再看一眼我會忍不住端起槍向敵人方向奔去,找狗日的們討命去。

敵人應該跟我們一樣都是如此心境,當我們衝上主峰將他們的同伴一個個用刺刀捅死的時候,仇恨也佔據了他們的大腦和胸膛。當孫猛他們將敵人指揮所端掉,華成龍用飛刀乾死他們五個人之時,恐怕仇恨已經升級到極限,否則不會一路追擊,死纏不放。當“0:50”的戰損比傳到敵人指揮員耳朵裡那一刻,仇恨早就生根發芽刻在雙方軍人的骨子裡了。

這就是戰爭,屍橫遍野的戰爭,一點沒有YY,只有雙方軍人的仇恨。

也許老天爺都在為死者哀悼,陰霾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一地的血跡被雨水沖刷得流下山坡,那才是真正的屍橫遍野,一片血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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