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人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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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壁鑲嵌著鐵板的沉重馬車,平穩的穿過長街。

殘陽的光影,隨著馬車前進閃爍著。

張楚跪坐在錦榻上,倚著車廂,目光沒有焦距的凝視著車窗外倒退的街景。

太平關的人間煙火,張楚總也看不夠。

但今天,他卻沒有多少心情去欣賞他一手打造的太平人間。

他還在思索方才騾子所說的那件事。

不是牧閻守拙卸任玄北州州牧,由一位軍中出身的絕頂強者連城志接任玄北州州牧的事。

這件事是很重要。

但在張楚的心目裡,也就是那樣了……

爭鬥,什麼時候都有的。

如果怕爭鬥,那還吃什麼江湖飯?

農家飯它是不香嗎?

住家飯它是不安樂嗎?

既然拿起了刀劍,那就別怕爭鬥!

有爭鬥。

鬥贏就好了!

張楚從梧桐裡一路闖出來,遇到過多少對手?

少的時候是雙雄博弈。

多的時候都能湊出好幾桌麻將。

現在他們人呢?

現在張楚又在做什麼?

那位新任玄北州牧連城,如果不打北平盟的歪主意也就罷了。

張楚不介意在面子上,讓他風風光光的做他的玄北州牧。

要真敢對北平盟下黑手……

那他就是北平盟的下一個對手!

論爭鬥。

張楚無所畏懼!

張楚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謝家父子欲意破門出盟,改投天行盟的事……

實話說。

騾子說這件事的時候,的確出乎了張楚的預料。

但當張楚回頭細想時,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當年謝君行攜武士樓加入北平盟。

開出的條件,就是北平盟獨霸玄北江湖後聚攏的“萬人意”。

而張楚,當時也是同意了謝君行的這個條件的……

在這一點上。

張楚做得其實相當不地道,有違契約精神。

北平盟還未正式成立。

梁源長就已經進入太平關。

梁源長才功行圓滿,外出行走飛天之機月餘時間。

張楚自己就又晉升了四品。

再度將本該屬於謝君行和石一昊的“萬人意”,掠奪一空。

這一頓近乎無縫連線的組合拳。

擊倒了謝君行和石一昊對於借北平盟之助立地飛天的所有希冀!

現在還不叛。

難不成真的等到北平盟將他武士樓徹底消化成西涼堂嗎?

……

張楚打心眼兒裡理解謝君行。

但他絲毫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

北平盟和武士樓、石家的結合,某種意義上就是一場各懷鬼胎的企業兼併。

武士樓和石家,看起來是被兼併的一方。

可實際上。

無論是謝君行還是石一昊。

都不曾放棄過獨吞北平盟的野望。

現在張楚是這場各懷鬼胎的企業兼併中笑到最後的勝利者。

他在想著放謝君行一馬。

可如果贏的是謝君行。

或者石一昊。

他們會想著放張楚一馬嗎?

可能嗎?

這種無聲無息的博弈,雖然不見血。

但同樣致命!

好在,現在張楚已經是勝利者了!

只要宰了謝家父子和石氏三兄弟,將西涼堂和燕北堂這兩個名義上的北平盟堂口,收歸總壇直屬。

這一場三人鬥地主,張楚就大獲全勝了!

而謝君行和石一昊這兩個農民。

自然是輸的一敗塗地,永世不得翻身。

這應該是最簡單的一步。

但張楚卻本能的抗拒去走這一步。

這兩年他殺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多到別說精確數字。

連個大概數字他都心裡都沒數兒。

可能是兩萬。

也可能是三萬、四萬……

“萬人屠”這種名號聽起來狂拽炫酷屌炸天。

但個中的壓力和陰霾,真的只有親自揮動屠刀的人才知道。

張楚早就累了。

也膩了。

他不想見到人血。

更不想看到熟人的血。

他與謝君行算不上朋友。

但高低也算得上是合作伙伴。

昔年上原郡亂局之時,謝君行高低還拉過他一把……

雖然那其中並無多少情義,滿滿的都是利益交換。

但再是利益交換。

大家也終歸是同行了一場。

經歷是不會騙人的。

但不殺謝家父子。

又有絕大隱患。

由謝家武士樓改組而成的西涼堂,至今大部分力量都把持在謝家父子的掌中。

一旦謝家公開反叛,很有可能會引起新一輪的燕西北三州江湖撕逼。

別的不說。

一旦謝家父子真投了天行盟。

那張楚這個玄北盟盟主,於情於理都必須問天行盟要人!

如果手下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背叛就背叛,一點代價都不用付,那偌大的北平盟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而處於天行盟的角度。

他們一旦接手了西涼堂,於情於理都不可能交人給張楚,哪怕開戰也在所不惜。

如果他天行盟連投誠的部下都護不住,那他天行盟還有何顏面屹立於九州之上?

這就是無法調和的矛盾。

只能開戰先鬥上一場。

再以成敗輸贏論道理。

以天行盟和北平盟的體量。

哪怕只是區域性爭鬥,死傷的人都得數以千計……

張楚肯定是捨不得死這麼多人的。

天行盟就難說了。

張楚幾次高得天行盟灰頭土臉,顏面盡失。

現在終於遇到一個能讓北平盟灰頭土臉、顏面盡失的機會,很難說天行盟會不會憚於傷亡,放過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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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多數上位者的眼裡,人力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的力量。

廉價到三兩個野菜窩窩頭、一瓢清水,就能讓一個壯勞動力像騾子一樣不眠不休的連軸轉。

只要能達到目的,沒幾個上位者會在乎傷亡。

反正人手就像是韭菜。

只要地還在。

割了一茬。

很快就會長出一茬兒。

……

思索著、思索著。

張楚忽然想起了一段兒他不知道在哪兒見過的文字:以前的人,什麼東西壞了都想著修,現在的人,什麼東西壞了都想著換。

令他想起這句話的。

是一個人。

一個境地和眼下的謝君行很是相似的故人——前四聯幫執法長老,楊長安。

當年,楊長安也是半道投靠的他。

張楚也知他不甘居於人下。

但他愛惜楊長安的武功和能力,還是對其委以重任。

到最後,楊長安不出意外的北叛了他,勾結了幾個玄北州的江湖人物,就覺得可以不將張楚放在眼裡……

結果,楊長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被張楚硬生生的逼著自刎在了他的眼前。

張楚這時候就在想,楊長安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時候。

可曾後悔過?

可曾想過如果能挺過眼前這一關,以後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又或者是想著如果能挺過眼前這一關,以後一定要吃他張楚的肉,喝他張楚的血……

不過現在想這些事。

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都說人只要活著,就一切皆有可能。

楊長安的一切皆有可能,中止在了那把刀下。

謝君行的一切皆有可能……就在他一念之間。

馬車即將抵達張府的時,張楚終於下定決心,屈指輕輕叩擊車廂的側板。

不多時,大劉的面容出現在了車窗外:“楚爺。”

張楚:“不回家了,轉道去百味樓。”

“派個弟兄回家告訴你大嫂,我今晚不回家吃飯了。”

“再派個弟兄去請大長老前往百味樓飲宴。”

大劉點頭稱“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張楚微微頷首,慢慢閉起雙目小憩。

毀滅一段關係,只需要衝動。

修復一段關係,卻需要勇氣和耐心。

但人總不能憑一股子蠻勁兒活著。

江湖,從來都不只是打打殺殺。

江湖裡還有人情世故。

有人活著。

才有人情。

才有世故。

江湖才鮮活,才繁花錦簇。

一個人孤獨的活著,舉世皆敵。

武功再高,也只是個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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