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追昔撫今議敵酋 評說戰事早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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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春日麗陽,暖風融融,疏枝倩影,輕舞院中。

晌午之後,忙完軍務的柴紹感覺有些倦意,便拾掇了一下公案上的卷宗,站起身來,揹著雙手,踱著步子橐橐地走出府衙大堂,穿過府後的迴廊,朝著上房走去。

迴廊穿花透樹,彎曲向前,排排廊柱依次相連,枋樑上花鳥山水栩栩如生,紅綠彩墨飛走重簷。迴廊的另一頭,已升任後府管家的巧珠正在指指點點地說著什麼,她面前的兩個侍女畢恭畢敬地垂手聆聽,柴紹認得,她倆兒是新來的侍女銀釧兒和墨綠。

三人見柴紹走來,連忙側身而立,避道一旁,巧珠笑盈盈地問道:“霍公,要回房歇息了?”

“嗯,”柴紹點點頭,反剪著手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問道:“公主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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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霍公,” 巧珠搖搖頭,說道,“公主辰時便去了城南的女兵營,還沒回來呢!府裡的採買主事鳳鳶也跟著去了,會不會從女兵營出來後,又去了城東的坊市?鳳鳶前兩天還說,天轉暖了,要給您和公主添置幾件春衫,鳳鳶說得公主親自去看看布料,那布料的顏色……”

“我知道了,你們說事吧,”不待鳳鳶說完,柴紹擺擺手,邁開步子,徑自朝上房走去,只聽到巧珠在背後應了一聲“是”,便繼續跟銀釧兒和墨綠交待府裡的事兒。

柴紹抬腳走進堂屋,斜倚在木榻的靠枕上,隨手拿起《吳子》翻看起來。看著看著,眼睛發澀,眼皮垂搭下來,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院落中幾聲清脆的鳥鳴攪擾了小憩,柴紹睜開眼時,只覺得身上曖烘烘的,一件貂皮大氅已蓋在了自己的身上,妻子正端坐在屋裡的圓桌前,笑盈盈地放下手上的針線活兒,說道:“雖說是春日了,也還有幾分寒意,怎麼不蓋件東西就睡了?小心著涼。”

“哦,夫人回來了,”柴紹笑了笑,扯開身上的大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身來,走到妻子身邊坐下,呷了一口碗中的熱茶,問道:“上午去女兵營了?怎麼呆了那麼長的時間,情形怎樣?”

李三娘輕抬右手,把鬢前絲發挽入耳後,說道:“女兵們知道晉陽失陷後,個個義憤填膺,都嚷著要為國立功,校場上操習得格外認真,百步穿楊者不在少數,佇列齊整,進退有序,看來啊,秦蕊兒她們用了不少心思哩!”

“好!”

“只是……”李三娘欲言又止,皺了皺眉頭。

“怎麼了?”

“只是在操習間歇,女兵們紛紛圍過來,問我那個劉武周是個什麼人,怎會如此輕易地便攻陷了晉陽,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搪塞說,日後請霍公為大夥兒釋疑,”李三娘看著丈夫,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這個不難!”柴紹一抹寬大的額頭,乾脆利落地回答道,然後抬眼看了看院外,似乎在回想什麼,頓了頓,方才說道,“劉武周出生於馬邑城豪富之家。前朝大業年間,到長安投奔到太僕楊義臣門下,後來應募入伍,曾跟隨煬帝三次征伐高麗,東征師還,返歸馬邑,因戰功升任鷹揚府校尉。對於此人,我未曾謀面,但當年的軍中傳聞我也略知一二。”

“哦,是嗎?他有什麼傳聞?”李三娘饒有興趣地問道。

“當年煬帝伐遼,戎馬倥傯,軍令嚴苛,加之連戰連敗,軍人多有厭戰之情,想方設法地逃避軍役。我當時在太子千牛府供職,偶爾有人抽調前線,回家之後無不痛哭,皆是一派生離死別之狀。而那劉武周則屬異類--非旦不逃避軍役,每次出征,他還主動請纓,時人便覺不可理喻。說來也怪,劉武周每次赴遼,皆遇大戰,居然都能毫髮無損地返回中原,這在軍中實不多見。後來,他因軍功升職鷹揚府,但就是這樣一個死命相隨者,煬帝也才授予他一個校尉之銜,連個偏將都不是,時人又覺得煬帝吝惜官職,不仁不義,而對劉武周多有同情之心。”

“看來,此人頗具傳奇色彩啊!”李三娘笑道。

“哎,何止是傳奇,劉武周對煬帝的安排竟毫無怨言,在鷹揚府裡一呆就是四、五年,頗有能伸能屈之意,盡顯梟雄本色啊,”柴紹輕嘆一聲,端起桌上的茶碗,輕啜了一口,接著說道,“隋末大亂,劉武周乘勢而起,殺死了馬邑太守王仁恭,擁兵萬人,自稱太守。後來又投靠突厥,將前隋的汾陽宮女悉數獻給可汗,每年進貢不斷,換得突厥人的大力扶植,將其冊封為‘定楊可汗’,送他‘狼頭纛’,其勢甚盛!”

“那麼,他怎會與我大唐交惡呢?”

“我大唐與他本無紛爭,各守疆界,但年前,他派使臣來長安,致信陛下,言辭傲慢,自稱‘北帝’,陛下龍顏大怒,將其使臣留而不遣,我估計啊,”柴紹咂了一下嘴唇,說道,“劉武周此番攻陷晉陽,是來尋仇了!”

“哼!我看吶,”李三娘聽聞,唬下臉來,說道,“那劉武周是繼梁師都之後,突厥人養的又一條狗,汪汪直吠,意圖束縛大唐的手腳。”

“夫人言之有理!只是劉武周乘我不備,突然南下,又攻陷了晉陽,逼我大唐揮棒打狗,讓咱們不得不暫時放手,讓老冤家梁師都可以苟延殘喘了。”

“夫君的意思是,朝廷會調遣咱們延州的軍隊到晉陽去?”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啊!”柴紹回答道。

夫妻倆兒坐在桌前,都不再說話,只聽到外面的鳥兒在嘰嘰喳喳地鳴叫不已,把庭院中一棵石榴老樹的枝葉搖得晃來晃去。

……

片刻之後,新來的侍女銀釧兒走來到門邊,見兩個主子坐在屋裡,似乎正在議事兒,便不敢打擾,只是筆直地站在門邊,一動不動。

“銀釧兒,有何事兒?”李三娘抬頭問了一句。

“回主子,”銀釧兒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鳳鳶主事說,坊市買的布料似乎不夠,想請主子到廂房看看,是再買些回來,還是將就布料,改改春衫的樣式。”

“你告訴她,我這兒有事兒 ,她自已拿主意就行了,”李三娘應了一句,便將目光收了回來,看著丈夫問道,“這般說來,那個劉武周也是軍中宿將了,加之有突厥人暗中撐腰,恐怕不會比梁師都好對付吧?”

“是啊,”柴紹點點頭,摸著光生的下頜,回答道,“劉武周當年任鷹揚府校尉時,以指揮騎兵見長,我聽說馬邑的騎兵隊伍招募了不少北族猛士作軍校,包括突厥人,其戰力不容小覷啊!”

“那你覺得朝廷會委派誰作軍帥,抗擊劉武周,奪回晉陽城呢?”

“按理說,對付劉武周這樣的騎兵勁敵,自然是由秦王帶兵最好,三千玄甲軍可派上大用場,但是,哎--”柴紹惆悵地嘆息一聲,“從目前的朝局來看,秦王又得有所迴避,否則,功高招忌,陛下也難處置啊,這就是不久前我讓孟通進京送信,委勸秦王的原因。”

“大敵當前,應唯才是舉,怎能顧及那麼多戰場之外的情形,我真是不明白了,”李三娘嘟噥著說了一句,滿臉的不高興,說道,“若是瞻前顧後,畏狼懼虎,那咱們當年還能晉陽起兵嗎?”

“此一時,彼一時啊,”柴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感慨萬分地說道,“難怪古人有云‘打江山易,守江山難’!”

“何況,這江山還沒有完全打下來呢!”李三娘癟癟嘴,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兒,然後話鋒一轉,問道,“那朝廷有多大可能調遣咱們延州的部隊助戰晉陽呢?”

“嗯,這個嘛,不好說,”柴紹站起身來,搓著雙手在屋裡踱了幾步,然後回頭說道,“這得看兩個方面,一是晉陽戰事如何發展,若進展順利,則不預我事;若進展不順,則我軍將隨時馳援。這二來,要看梁師都那個老冤家的動作,據前方諜報,他已從稽胡大帥劉汝匿成的領地回到朔方城了,他若在短時間內重整旗鼓,糾合殘餘兵力,趁著晉陽戰事再次來犯,那朝廷肯定會留下我軍防守延州;若梁賊氣息微弱,守在朔方不出老巢,一副垂死待葬之狀,則我軍可以騰出手來,參與晉陽之戰,至少可以分出部分兵力助戰前方。”

“嗯,夫君說的不錯,不管怎樣,我們都得早作準備。”

“所以,我前日下令延州戒嚴,就是要未雨綢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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