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 驃騎將軍憂戰事 翊麾校尉說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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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暑熱消退,樹影斜長,歸鳥喳喳。

晚膳後,李三娘心中有事,雙眉不展,讓鳳鳶找來絳色紗袍,披在肩上,出了寢屋,朝著前堂大步走去。

在霍公府裡當差多年,鳳鳶明白,越是大事臨頭,李三娘越是少言寡語,因此,自己也不多言,只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隨時聽候吩咐。

進到堂中,李三娘徑直走到主位上,攤開桌上的軍圖,仔細端詳,凝神思索。鳳鳶見天色漸暗,便將堂中的大燭一一點燃,擎著一個燭臺,輕輕放到李三娘面前的桌上,挑了挑燈芯,然後垂手恭立一旁。

燭光映來,李三娘神情凝重,濃眉微蹙,左手成拳,輕託下頜,盯視著面前的軍圖,一動不動。

圖上,淡筆濃墨,山形水樣,曲線圓環,密密麻麻,李三娘眨了眨眼,黑瞳閃爍間,彷彿看到了溝壑丘隴,戈壁荒灘。

軍圖在前,思慮在心——夫君只給了自己三天的時間,敵情不明,地形不明,戰法不明,這一仗該如何打呢?自當年終南山起兵以來,自己親歷了大小數十仗,無不洞悉戰情,再擇機出兵,而今日,時間如此急迫,敵情如此晦暗,心中沒底,卻必須接戰,怎麼辦,怎麼辦…

正低頭沉思時,門外有親兵來報,說是驃騎將軍馬三寶求見,李三娘抬起頭來,輕挽髮髻,略一思索,說了聲“請他進來吧。”

片刻,馬三寶大步入內,躬身拱手,說道:“參見公主殿下!”

“三寶啊,你不是外人,不必客套,快快入座,”李三娘把軍圖推到一邊,一撐扶手,身體輕仰,靠在椅中。

“殿下,”馬三寶眨了眨鼓突的雙眼,在座中說道,“今晨所議之事,令我揪心不已,一整天都惶惶不安,有些話兒,我覺得還需當面向您陳訴啊!”

“三寶,你名為屬下,實為家人,有什麼話,儘管說來,不必見外,”李三娘看著憂心忡忡的馬三寶,笑了笑。

馬三寶輕嘆一聲,說道:“殿下,實不相瞞,對於三日之後的蘇吉臺之戰,我心中沒底啊!跟從您和霍公征戰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如此彷徨,如此不安,整個人魂不守舍,也不能集中精力來思考戰事!”

李三娘收斂笑容,點點頭,說道:“三寶,我明白你的心境,畢竟,蘇吉臺的戰事,與往日大不相同啊!”

“殿下,”馬三寶咂咂嘴,說道,“兵法雲:‘知可與戰、不可與戰者,勝;知吾卒之可擊,而不知敵之不可擊者,勝之半,’由此看來,我們出兵蘇吉臺,最多只有一半的勝算啊!這一仗…”

“這一仗,我們必須要打!”不待馬三寶說完,李三娘便斬釘截鐵地說道,“郝齊平的後軍已經覆沒了,我們金明裡中的人馬便是後軍!你提到兵法,那麼,書中是否還有別的說法呢?”

李三娘目光熠熠,看著馬三寶,自答道:“兵法雲:‘兵貴有繼,無繼必敗’,如果沒有金明城作支點,繼續策應北邊的大軍,阿哈城中的數萬人馬有重蹈後軍覆轍的危險吶!這不是半勝,而是全敗啊!”

“三寶,”李三娘放緩語調,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說道,“我知道,敵情晦暗不明,若貿然出擊,無異於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你還記得當年在渭水河中的截糧之戰嗎?”

馬三寶嘟嘟嘴,點點頭。

“渭水河中死難的兄弟們,時時提醒我,不可急躁出戰,”李三娘緩緩說道,“今日,雖然時間緊迫,此戰必打,但我絕不會貿然進擊,陷將士們於不測之地!”

馬三寶聽聞,有些迷惑,抬起頭來,看著李三娘,滿眼盡是詢問之意。

李三娘濃眉一揚,身體前傾,雙手撫按桌面,正要開口說話時,門外來報,說是翊麾校尉申珂求見,李三娘聽聞,頓時笑了起來,說道:“今晚好熱鬧啊,請她進來吧!”

馬三寶正想起身告辭,只見李三娘抬手一擺,說道:“我估摸著,這個精靈的丫頭是不是想到什麼好招兒了,你也一起聽聽吧。”

馬三寶一拱手,坐回位中。

……

步履輕盈,身姿婀娜,紅巾束髮,戰袍微揚。

翊麾校尉申珂快步入內,立定躬身,朝著主位一拱手,說道:“參見公主殿下!”

“看座,”李三娘點頭示意。

見有來客,申珂又朝著馬三寶拱了拱手,這才移步入位。

“申校尉,今晚來此,是否對戰事有所思慮啊?”李三娘目中含笑,看著堂下這位剛滿二十的女軍官,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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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今日晨議之後,我回到軍營中,茶飯不思,整日都在想著如何著手蘇吉臺之戰,一天下來,有些想法,不過,尚不完善,所以想來當面請教殿下!”

“哦,是嗎?那好啊,”李三娘笑道,眼角掃了一下馬三寶,見他身體前傾,正打算聆聽對方的話語。

“是這樣的,”申珂開啟了話閘,娓娓道來,“我估摸著,不論稽胡或者梁軍有多少人馬,咱們這金明城中,也只有三千士卒可以調動,所以,我覺得,蘇吉臺之戰啊,恐怕還得先從這裡入手哩!”

“嗯,有道理,你繼續說,”李三娘頷首點頭。

“殿下,”申珂明眸閃動,眨了眨眼,說道,“城中三千人馬,有一千八百人是女營中的弓弩手,剩餘的是男兵營中的步卒,我想,戰事一開,若留下五百人守城,弓、步各半,那麼,出城作戰的的部隊中,有一千五百餘人是弓弩手啊,若不竭盡全力發揮箭矢的威力,咱們斷難在蘇吉臺的戰事中獲勝!”

“不錯,那你打算如何發揮箭矢的威力呢?”

“殿下,晨議之後,我請教過何潘仁將軍,稽胡騎兵習慣在水草茂盛之處,以牛皮帳篷駐紮,另外,何將軍還說,蘇吉臺是一處南高北低,連綿數十裡的斜坡,其間,鹽木林子此起彼伏,我想,咱們的襲擊是在夜間發動的,如果能悄然潛入,居高臨下,火矢齊發,引燃對方的營地,那麼,乘敵混亂,橫突其陣,則破敵必矣!”

“好!”

李三娘脫口而出,十指扣合,放在桌上,看著申珂說道,“以我之長,擊敵之短,此策可取!”

一旁的馬三寶也頻頻點頭,說道:“牛皮帳篷,鹽木林子,都是易於燃燒之物,以火矢主攻,這個想法不錯,只是…”

馬三寶抬頭看了看李三娘,又看了看申珂,頓了頓,說道:“只是,蘇吉臺連綿數十裡,敵人到底駐紮在哪裡,我們當從何處潛入,又當從何處發起攻擊,事前,必須得摸排得一清二楚啊!”

“正是如此,”申珂接過話來,說道,“此外,火矢攻擊時,最講究風向風速了,這關係到攻擊的距離和火勢的大小,但是…”

申珂欲言又止,一張瓜子臉上寫滿了無奈,停頓片刻,這才說道:“但是,據何將軍說,在胡木灘裡,夜間的風向變幻不定,時大時小,時東時西,至於蘇吉臺的情形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來請教公主殿下…”

李三娘聽聞,點點頭,從座中站了起來,抬腳邁步,朝著楠木大門緩緩走去,鳳鳶見狀,一躬身,想跟過來,李三娘擺擺手,示意獨往。

站在門邊,李三娘挽發耳後,抬頭遠眺,只見日頭早落,晚霞散盡,只從山背後映出淡淡的幾縷藍光,細看時,長庚星已閃爍於天際了。

晚風拂來,紅袍輕動,枝葉沙沙,似在低訴。

半柱香的功夫,李三娘轉身回到屋內,站在主位前,一挺腰身,說道:“馬三寶、申珂,聽令!”

“在!”二人連忙起立,躬身拱手。

“精選所部擅長馬槊,精於騎射者,各二十人,明晚子時正刻,隨我自黑石砭潛入蘇吉臺,偵伺敵情!”

二人聽聞,面面相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再次聽到一聲“是否明白”時,這才低頭拱手,齊聲答道:“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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