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重新接通的時候,我發現除了組織這三人圍坐在一起,其他人的畫面都很不穩定,好像在跑動。
“你們分開行動了?進城了嗎?”
“進城了,物資已經拿到了。”琉特拎了拎肩上的帶子,我才注意到他們都揹著巨大的包裹。
“那其他人呢——那是什麼?無聊邊上放著那個?”
一個包裝精緻的盒子,有一個小書包那麼大。無聊聽我提到她,反倒撇過了頭不看我,也不說話。我發覺他們的表情都不怎麼好。
“有人託我們送給二小姐的。”琉特悶聲道。
難怪氣氛如此凝重,我沉默了一下,決定轉移話題:“發生什麼事了?其他人去哪了?”
“我們的蹤跡暴露了,新城裡發出警報,封閉了全城。”
“什麼?”
“現在所有城門都無法開啟,十字盟那幾位去架緊急雲梯了。”
“雲梯?什麼意思?用雲梯翻出去?”
“這裡的城牆沒有舊城高,是可行的。”62一副沒什麼大事淡然處之的口吻,不過我也習慣了。
“那現在你們在城裡安全嗎?有沒有人追捕你們——怎麼了?”我調取的攝像是琉特的,只見畫面裡另外兩人突然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上空,“是有飛機嗎?”
“不——一模一樣的手段。難道說他們只會這一招?”
畫面晃動,琉特站了起來。我沒聽懂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們只會這一招”?他抬起手,手臂從鏡頭前晃過,然後發生的事我更看不明白了,像是攝像儀掉進了水裡,畫面上全是水紋的點跡。接著背景裡出現譁啦譁啦的噪音,彷彿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怎麼?下雨了?”
“拿上東西快走!我撐不了多久!”
琉特在大吼,而我一臉茫然地看著畫面劇烈晃動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海浪,和舊城一樣。”
雖然我很感激62成為了唯一一個在這時候還搭理我的人,但是他說話還是一如既往地費解呢。
“你的意思是……暴雨?還是洪澇?”
“巨大的海浪就要吞沒這座城市。”
“那要怎麼辦?”
“撤離。”
“可是城裡的其他人呢?”
琉特嚷道:“快點,雲梯就在前面!你們帶上物資先走!物資——確保物資是第一位!”
“其他人呢?”
我聽到恐懼和絕望令我的聲音發顫。洪水,城牆,雲梯,這個聽起來天馬行空的場景,卻好像曾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我的夢裡。那個夢,以我的溺水而亡為結局,就在我被“召喚”的前一天晚上。
“十字盟已經架起了兩架雲梯,我們打算儘可能撤離居民。”
62的聲音仍然十分平靜,我切換到他的攝像儀,畫面平穩了下來,眼前的景象彷彿一幅奇異的油畫——昏暗的色調下,眼前的巷道空無一人,恍若風雨欲來的平靜,而遠處則在上演災難片的特效,像是天開了一個一個的窟窿,窟窿中透出的光束照亮了傾瀉而下的水柱。他轉過身,視角另一邊,一個開闊廣場上滿是聳動的人群,他們推搡著擠向遠處的城牆。
“舊城的隊員!讓開!”琉特的身影從畫面中閃過。
“憑什麼讓舊城的人先走?”
不知是哪裡的聲音,獲得了不少人點頭附和,人群中爆發開一輪小小的抗議。琉特高高舉著右手看向上方,眼睛都不眨地說:“城牆那面沒有梯子,不怕摔死的可以先走。”
人群嘟囔著分開一條小路,無聊搶上前去,62隨後。雲梯腳下站著十字盟的幾個人,看到他們點了點頭,開始攀登。
我盯著晃動的鏡頭中在殿後的琉特,忽然反應過來:“琉特,你在用術法屏障?”
“是啊,只能暫時保護一下這裡的人,我——”
“用風屏嗎?”
“不然呢,你還能控制那些水不成——我不行了!太要命了!我是已經被剝奪了術師身份的人啊!”
最先上梯子的兩人已經站上了城牆頂,張開了一個更大的屏障。
我明白我要做什麼了。咬了咬牙,我伸手去摸左腿綁帶上的匕首,我也只能做到這個了。不想拿出來讓眼睛看到,我閉上眼,把心一橫,狠狠用力握緊刀刃。刀鋒嵌進肉裡,先是感覺到液體流過掌心的皮膚,然後才是痛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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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巨大的炸響刺痛了耳朵。我慌忙睜開眼環顧四周,可是並沒有看見什麼——
“喀、喀啦——”
奇怪的聲音。我伸右手去摸右側的槍套,可裡面是空的——哦,對,今早出發前我把槍還給62了。
“喀啦喀啦喀啦——”
在上方!我抬頭一看,天花板已經裂成了龜殼,重重向地面砸下來。左右手各自握住劍柄,千鈞一髮之際,我用召出的武器擋住腦袋正上方——巨大的衝擊!滿是血痕的左手使不上力,長劍脫手飛出,在一片漆黑之前,我最後看到的畫面,就是點點藍瑩閃進了落物與灰塵之中……
我短暫地失去了意識。再次睜眼的時候,全身已經被埋在了廢墟裡,只有頭部被橫在上方的單劍勉強保護住。我下意識的伸右手揮動劍身,表面一層物塊被輕鬆切開,可是落下之後頭頂馬上傳來了可怕的“譁啦譁啦”鬆動聲。看來壓住我的廢墟堆得很高,我不敢再輕舉妄動。左手的劍也不知道掉到了哪裡去。
“……422?什麼情況?彙報!”
意識完全清醒過來,我才注意到僅剩的一隻耳機裡一直在傳出人的說話聲。我抓住它隨便塞進一邊耳朵。“新城那邊……”
才剛想到新城,忽然全身像被巨沉無比的鐵塊壓住,無法動彈,流著血的左手更是痛得像同時被幾個大力士捉住,就快要生生扭斷。胸口也沉重得難以呼吸,而我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是你在用術法屏障?”
“這麼大的範圍——”
“快停下,你的身體承受不了!”
“422,你——”
許多聲音同時在耳機裡炸開。是範圍太大了嗎,我應該縮小一些——不。那個廣場上聚著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人,還有很多人,鑽在新城的各個角落裡避難。不知怎麼,那些斷斷續續畫面如同放電影一樣映入腦海,我能看到低垂的天際上那巨大的穹頂,像水族箱的頂蓋一樣覆蓋在城市上空,將毫無章法的水流攔住,角落裡的人們抬起驚喜的面龐凝視著它。那是我——那是我的屏障,我知道了,是我將吞噬天地的巨浪揹負了起來,所以如此沉重。
“停下,你沒有義務救所有人。”
我聽著自己急促的呼吸,好像被釣起的魚。喘不過氣來了——是有人,有人跟我說過,我有義務救人——
“賦予你異常的力量,是為了……”
“生活在那樣的世界裡的你,肯定會……”
記憶中不同的兩張臉重合了。她們信任我,所以擋在我身前。
不應該啊,舊城那一次,我控制風將所有人託了起來,可自己明明一點感覺都沒有。是因為那時有咒令的存在嗎?思言說,她和我加在一起,就是最強的存在。
眼睛被什麼東西糊住了,沒法看清——是眼淚嗎?我連抬手去擦都做不到,一隻手彷彿有千斤重。額頭、額頭上好像也有黏稠的液體,是不是剛才的落塊擦破了皮膚……喘不過氣、徹底喘不過氣來了!
醫院的天台……琉特寫下的信……思言坐在飛機後座上,那張呼吸急促的慘白的臉……紅拂留下的,在風中獵獵作響的血衣……帶著黑紗眼罩梳著高髮髻的陌生女子,刺眼光芒中後背相抵的男女,巨大的機關齒輪,垂垂老矣的臥床之人……許多我從沒見過的人和事從眼前閃過,有老者,有少年,男人,女人……
他們,都是秦家人嗎?他們都接受了犧牲的命運嗎?不論是在生命的結尾才醒悟,還是從一出生就抱著不可動搖的決心,他們都有著同樣的身份嗎?守護者,犧牲者,英雄?
現在已經沒有人擋在我身前了,已經輪到我了。死神站在了我的面前。
心臟和肺想要爆炸了,想要新鮮的空氣,我已經好一會兒沒有吸氣了吧……無論怎樣拼命地喘息,都無法掙脫沉重的窒息感……胸口,好重……
可是,可是怎樣才能停下這個術法?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好像已經出竅了,著急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但他就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我都沒法用自己的靈魂說服自己的身體,停下術法,讓更多人被水淹沒,和我一樣窒息,然後死去……
黑暗之中,我看見了我真正的家人,那副畫是還沒有完成的作業,那個清晨,媽媽送來早餐,妹妹還待在我手邊能夠觸碰到的地方。
“你允許嗎?”
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
允許嗎?——不會允許,也不會原諒,再也不回到媽媽和妹妹身邊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