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小王爺?西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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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任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那之後他惜命如金,跟她天空海闊。十多年後,靜夜裡,他跟我說:“我的原配是父母之命,幾十年了,挺習慣她。情情愛愛的,先頭我是不曉得的,又總覺志不在此,但碰到我婆娘了,才咂摸出,哦,竟是這樣……”

一顆心跳得激越澎湃,如我思念豆包。

遇見王姑娘時,姚胖子的髮妻已亡故四年有餘,他沒想過續絃。兩個兒子都是讀書人,視他為道德楷模,一心追隨,誰料老爹竟晚節不保,四十歲時,竟要娶來路不明的年輕女子。這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兇殘地甩在兒子們臉上。

父親貴為朝廷清流,家族典範,怎可犯下如此錯誤?私德從不是小節,在文人看來,它比性命珍貴。他於大節有虧,於亡妻有愧,兒子們為父親荒唐的行徑痛心疾首,幾經爭執,和姚胖子斷絕往來,避走雲嶺。

姚胖子也自覺挺沒面子,本是斬妖降魔的老道,卻被樸實的農家姑娘煮出的飯菜香拽住了腳步,想一想,悲催啊。但仔細一回味,似乎,樂在其中?

舊有的堅持一夕坍塌,類似於破功。破功後,修行一潰千里,遂自暴自棄了,但自暴自棄的甘美滋味,卻妙不可言,那就,嘗下去吧。居廟堂之高,心太累,是該藉機歇下來了。入睡前,姚胖子說:“有些人想不通,只會跟自己較勁,我想通了,得到的全是好處。何公子,別難為豆包,也別追究了吧。”

他說,凡事都看淡一些,隨波逐流,比逆流而上要自在,這是年輕時他絕不認可的觀點,但他五十來歲了,已知天命。

他說,聽我一句勸。

我聽了,卻徹夜難眠,而他顯然一宿好夢,我於是咳得更厲害了。

※ ※ ※

天黑時,姚胖子的婆娘又給我熬上藥汁了,柴火在灶間燒得啪啪響,他們說著話:“放心,這幾回派了新手,沒忍住,下次會規矩些。二品以上的大員儘量不碰,他們面聖機會多,難保會獲得御賜的寶物,一失手可能就捅破天了,危險。”

姚胖子是細緻人,警告豆包他們別偷得太過貴重,時光倒流三十年,二品大員正是他的重點監察的物件,一二三四五,誰也逃不脫。我在想,再過三十年,我會在哪裡,陪著我的,會是誰?會是豆包嗎,世間有千條路,我該走哪一條,才能帶走她?

頭又痛起來,我喝完了參湯,剝著杏仁吃,姚胖子又在寫春聯。他在散花鎮一住多年,早混成本地人了,街坊們誰都不會知道,這皮光水滑的胖子也曾紅袍誇官,春風得意,寫的字是一本本奏章,只給皇帝過目。

姚胖子比我娘和太子搖光都過得舒坦,心態也好,晃到散花鎮,拿出僅有的積蓄盤了個乾貨店,有一搭無一搭地開著門。老天挺幫他,經營得風調雨順的,把老夫少妻以及六個夥計養得挺不錯。到了第二年他就發胖了,一胖不可收拾,漸漸不再被人記得本名姚和志,走到哪兒都被喊成胖子。

在皇帝老爹的記憶中,姚謙之“形貌俊雅,天質自然”,想來,他會以這八個字留在史書中,被後世人記住。可我在這一年冬天,認識了一個樂呵呵的胖子,他歪打正著地開了家很受歡迎的乾貨店,說當初也沒多想,反正賣不掉一時半會兒也壞不了,可以慢慢吃。如今才體會到這行當是選對了,因為吃乾貨的人都是快活的人,誰磕瓜子砸核桃時不笑嘻嘻啊。

這倒是真的,我的兄長搖光就說過,世上最開心的事就是砸核桃,堪比殺人不犯法。想到搖光,我就笑了起來,笑完了說:“姚青天就靠點俸祿吃飯,不貪贓不枉法,怎的會對古玩如數家珍?”

姚胖子狡黠笑:“丁相穿了件貂裘四處走,在老夫看來,是一萬只雪山小貂滿城跑呢,再一看,是一萬兩銀子在國庫裡睡覺呢,再一看,是千萬石穀子吶,摺合五萬災民三年的口糧呢。不識貨,罵人就欠了力道,託他們的福,老夫頗開了些眼界。”

姚胖子的生活裡看起來什麼都不缺,惟一的遺憾是兒子們還和他置氣,但他挺想得開,他們還年輕嘛,書是讀了不少,但沒讀透,迂腐著呢,容不得道德瑕疵,要再過些年,才會意識到,父親是普通的老父親,而不是皇家寺院裡的金身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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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會老的,老了,看問題大概就不狹隘了,一通透了,他們就會回來看他。我故意道:“嘖,一輩子都稀裡糊塗的也大有人在。”姚胖子蘸著墨,輕描淡寫道,“虎父無犬子,何公子認為呢?”

吃人嘴軟,我連忙點頭稱是,愁眉苦臉地盯著桌上的藥汁。它太苦了,苦得淚汪汪,我吞不下去,嗆得滿臉通紅,好一通咳嗽,抬起袖子抹抹臉,然後,她來了。

暮色蒼茫中,她不期而至,一陣風似湊近,捏住我下巴,兩指用力一壓,咔嚓一聲,下巴錯位了。我只覺一痛,還未回過神,她已端起藥碗,似笑非笑地將藥汁往我嘴裡一倒。

苦味充盈了口腔,隨即一枚小果子滑了進來,甜膩膩的味道立刻拯救了我,我用舌尖捲起它,喔,是蜜棗。她把藥碗放回桌面,兩指又是一壓,我的下巴恢復原位,我咬一咬,又咬一咬,好了。

姚胖子的婆娘在旁邊看得直笑,出手狠厲的豆包女俠淡然道:“我在窗前看他磨蹭了一炷香時分,藥還剩大半碗,實在看不下去了。”

她說在窗邊看了我一炷香時分。

她看我……

一炷香。

我是該竊喜,還是該赧然呢。一個男人,被一個小姑娘用暴力喂藥,被傳出去……好吧,丟臉的是書生何朗路,鄙人尊嚴猶在。

可是,她識得的,是這個我。她一甩披風,颯然坐下,跟姚胖子的婆娘說:“你越哄他越來勁,對付嬌氣的,就得靠武力鎮壓。”

如此說來,她是聽見姚胖子的婆娘一遍遍說:“何公子,都熱了三遍了,一橫心一咬牙,不就喝下去了嗎?”

“喝吧,都喝了,病才會好得快些。”

“一口氣喝掉,苦就那一下子,一小口一小口是不行的,一整晚都發苦。”

這般不堪入目的一幕都被她瞧了去,本王顏面無存。哪個妙齡少女不渴慕英雄?該做點兒什麼挽回頹勢呢?我心情灰暗,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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