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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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某個男人的故事。

有一天,祂出現了,活了很多年然後死了。是的,故事就這麼簡單。一頁紙上的一個註腳就足以囊括全部。

見過祂的人都說那是個平凡的、不起眼的人。

如果僅是如此倒也不值得提什麼,畢竟普通人的故事一抓一大把,但祂不同。

而這要從一個有些特殊的古老種族說起,他們在人類誕生前就已經存在,在人類發展出原始的文明前就在人世間流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就像是隨風漂流的浮萍。

據說,他們具有高度發達的文明。

據說,他們曾在人群裡生活並向先民授予知識。

據說,他們協助先民抗擊可怖的災厄。

······

談論他們的人很多,可見過他們的人卻很少,也許是他們刻意隱藏了行蹤,又也許是因為這些過客人數稀少又未有一次真正的參與到歷史中,總之當人類最早的王朝出現,這一族便杳無音訊了。

一直到近代的亂世,他們才現身於人前,主動扛起了守護世界的大旗。

這一族有一種特殊的技術,能將死者的記憶和力量提取出來,凝結成結晶,一代代傳承下去。

因而他們有個特殊的傳統,新生代中的一部分與上一世代對應,這些人以弟子的身份跟隨在上一世代身邊,在上一世代死去之前只作為無名氏而存在,而當上一代死去,就繼承上一代的名諱進而繼承一切,包括人際關係。

祂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當然不可能是被選定的傳承者,但卻因為一個意外繼承了那一族的上位者萬里長屠的傳承。

聽起來,這像是一個王道故事的開篇。

屠龍的少年斬殺巨物,得公主青睞,而後傳出一段佳話,才怪!

祂行走在人世間,歷經寒暑春秋,到四十歲的時候才第一次以萬里長屠的身份出現在人前,在那之前,祂不曾使用那力量,因此無人知曉。

在這數十年,祂做了些什麼?

不知道。

此後的五十多年,祂就如同歷代的萬里長屠那樣一直戰鬥著,不止一次地參與到足以決定世界命運的戰役中,揮舞著恐怖的力量。不同的是,這個人從未成為關鍵性的重要人物。

這個繼承了萬里長屠的名諱的男人一無所為,沒有成為英雄也沒能成為罪人,就像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這合乎常理嗎?

當然不!

可以這麼說,繼承了萬里長屠的傳承的人,持有累計了千年的巨大力量的人,他一定會是個重要人物,不管他以前是什麼,他以後一定會成為重要人物,他必然成就眾多,他必然在絕境中創造奇蹟,他必然將世界拯救······

但祂不同,與歷代萬里長屠截然不同。

祂活著的時候就只是活著,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沒有做過。

祂並非不可替代的英雄,就算失去了祂,戰役的結果也不會有變化。

祂不曾在絕境中創造奇蹟,因為直到人生的最後,祂才第一次踏入了死地,並死在了那裡。

祂做過很多事情,但這些事情沒有祂也會一樣的發展。

祂沒有拯救過世界,因為命運似乎總喜歡把祂安排到一個無關緊要的位置上去。

······

一條條列舉下來,結果很清楚,祂是一個無用的人,如果換一個人繼承萬里長屠的名諱一定會好得多,一定會擁有更大的成就。

如果不是這樣那就不正常了。

當智慧與力量甚至是運氣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當有一個人符合了所有成功的條件,他當然會成功。他怎麼可能失敗呢?他怎麼能成為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呢?但祂做到了,這個人做到了。

祂不彰顯自己,也沒有什麼聲名,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祂的存在。

就是那麼默默無聞的一個人。

沒有人知道祂是什麼時候出生的,生在哪裡?沒有人知道祂是誰生的,父親是誰,或者母親是誰?

這個人活了九十多年,在世界上活動,卻好像並不在活動一樣,從來不去追求什麼,哪怕被人輕蔑也從來不去證明什麼,一直保持不為人知,一直保持無用,一直在盡情地享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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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暴風雨的夜裡,忽地雷聲大作。

霎時間,方圓數里的天地一白,就連雨聲也彷彿為之一滯,隨即便有幾戶人家傳出了響亮的啼哭聲,又傳出嚴厲的、斷斷續續的呵斥聲。

溼漉漉的街巷只一個剎那就又回到黑暗的懷抱裡。

噗!噗!噗!

深棕色的皮鞋踏在街上的積水中,它的主人向周圍的警員抱怨道:“該死的,我本來應該躺在床上,可現在卻在這該死的積滿水的破街上巡邏,只因為一個不知道哪來的蠢賊不知朝哪裡開了一槍。”

“蠢賊,我真要吊死他,吊在路燈上!”

大腹便便的禿頂男人以不符合他肥胖到近乎臃腫的身形的靈活從一處泥窪上越過去,嘴裡繼續喋喋不休,“天吶!天吶!這才一年啊,真見鬼,交通運輸局的蠢豬盡搞些豆腐渣工程出來。看看,你看看啊,我告訴你他們遲早要完!”

正說著,禿頂男人話鋒一轉,朝著身邊的警員責問道:“你們怎麼還是找不到他?”

語罷,禿頂男人也不等回覆就輕蔑地一揚臉,就繼續說道:“真的,國會早該頒佈禁槍令了,最不濟也不能像這樣是個人都有資格持槍,要不然這些個危險分子能帶槍入城?走在路上都要擔心會不會被哪個瘋子爆了頭······”

走在最前方、為眾警員領路的女警突然停住腳,一臉不耐煩的回頭,指著禿頂男人錐子似的鷹鉤鼻就是好一頓臭罵。

“臺升榮!你有完沒完,你當老孃願意啊!嗶嗶嗶嗶,從剛才嗶嗶到現在,你他媽的是跑來這裡遛彎的啊?有時間嗶嗶,找人啊,你這寶貝鼻子不是靈的很嗎?發揮發揮作用啊,還是說它只能用在偷女人內衣上?”

說著,女警啐了一口,“真是的,都蠢嗎?有事去城外啊,打得昏天黑地都沒人管。”

臺升榮呼吸一滯,見到是打頭的女警氣勢立馬弱了一頭,嘴硬道:“哎呀,姓秦的,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根本沒幹過那種事情。”

女警冷哼一聲,不再作答。

至於其他警員,早在女警開罵的時候就後撤了,此時都是一副我啞聾瞎,你們隨意的樣子。臺升榮暗罵這些人不中用,怒氣衝衝的繼續道:“你別以為有個在侯府幹事的親戚就了不起了,就可以藐視上司了,真要逼急了我分分鐘鍾讓你滾蛋,懂嗎?”

女警也不理他,權當沒聽見,繼續在前方領路。

臺升榮糾結於對方這到底是服軟還是壓根就看不起他,蛋疼的表情在堆滿肥肉的臉上顯得極為不搭。

“警長,出事了,承澤公園不見了。”

“what?”

啥?承澤公園不見了。臺升榮心裡一驚,蹦出來一句半生不熟的英語,隨即怒極,案發現場自己長腿跑了?你他媽的在逗我?

就在他發火的時候,另一個警員湊過來,“警長,這次恐怕真的是招來什麼髒東西了。”

“裡面死人了嗎?”

“好像是死了一個男的。”

一聽這死人了,臺升榮頓時對遠處的女警怒目而視,心裡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澆滅了,特別是意識到自己已經經過同一個路牌五次的時候,更是渾身的汗毛都戰慄起來,一點都火不起來了。

“不好說,這一死了人,特別是枉死的,就容易招東西。”

這句話很耳熟。

臺升榮突然想起這句話是過去他入行時,帶他的那位前輩最常說的,也是所有幹這行的人必須面對的事實。

“警長,警長!秦姐叫你過去一趟。”

當臺升榮走過去,發覺女警臉色蒼白、眉頭緊鎖。換做往常他少不得要譏笑幾句,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辣椒女,可現在哪還有那個心思。他全副心思都放在這次的突發意外上面。

女警雙手抱胸,問:“怎麼辦?撤還是繼續。”

臺升榮看著罕見的服軟了的女人,斟酌了一下用語,“從原則上講,這事情我們是不能直接撂挑子不幹的,況且現在還未證實,所以······”

“大家繼續找。”

“就算去不了案發現場,也要描繪出個輪廓來,確定影響範圍。”

瞅了一眼低頭喪氣的眾警員,臺升榮少有的拿出來警長該有的氣勢,大聲地呵斥眾人,“都別想了,今天晚上是睡不了了。這事情不是想報就報的,沒有足夠充足的線索就報上去是會被定罪的。”

眾人無奈之下,硬著頭皮又走了好一陣子,兜了好幾圈卻怎麼也找不到線索。

警員們想著那人可能是死了,心裡多少都有些發怵,乾脆就停在原地,七嘴八舌地亂嚷起來。

“再找找,最不濟也把那個天殺的抓住。”

臺升榮頭疼,非常的頭疼,手底下這幫子人眼看著就要鬧起來了,心裡暗罵:這一幫蠢豬,眼下的情況怎麼可能收隊回家,我他媽的也想回去而不是披著雨衣滿大街跑,我他媽的也不想見那些髒東西。

他想是這樣想,可眼下就是丟了命也不能撤退啊。

這一退,回去就是個畏敵不前的處分,其他人可能只需要罰點工資,落到他身上就是開除啊,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能去工地上搬磚?

今天就是死,也不能退!

就在臺升榮和女警一起安撫其他警員的時候,人群裡有一位年輕的男警員正悄悄地向後方退去。

奇怪的是他沒走幾步就繞了一個詭異的彎,彷彿身後有一堵無形的障壁。

“狗子,你幹啥去?”

女警天賦異稟,眼力超乎常人,在黑夜裡也能瞅的清清楚楚,在街角把荀嘉佑堵了個正著。臺升榮一看是自家的侄子荀嘉佑,心裡那個氣啊,可又不能不護著,只好道:“荀嘉佑你想去哪啊?帶路的活你還幹不了。”

正好其他人也圍過來,臺升榮又連罵了幾句,勉強給這件事定了性就不再理荀嘉佑,領著眾人繼續搜尋去了。

荀嘉佑一個人悶著頭走在眾人後面,心裡卻是想著剛才的事情。

然而,包括荀嘉佑在內,沒有一個人去關注剛才那個詭異的拐彎,更沒有一個人看到荀嘉佑被堵著的那個街角的路牌,上面寫著承澤公園,在這些字的旁邊的白色方向箭頭指著荀嘉佑被抓住時的背對著的方向。

承澤公園,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事實上也真的普普通通的供居民日常散步、鍛鍊的位於街旁的公園。可現在,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遠離了它,甚至沒有一個人去思考為什麼,似乎這是正常的。就像不可侵犯的聖地或者說禁地,不去接觸它是理所當然、毋庸置疑的。眾人努力的尋找著,一次又一次地從目標前經過卻茫然不覺,誰也不去接近,一旦迫不得已時就繞道而走。此時。如果有旁觀者觀看的話,一定會毛骨悚然吧!

在無人的禁地裡,有兩具相隔不遠的屍首。

一具女性的屍骸斜靠欄杆坐著,側著頭枕在上面,如果忽略心口的血汙,只看平靜而閒適的臉,彷彿童話裡睡著了的公主。另有一具男性的屍骸跪坐在碎鵝卵石鋪成的羊腸小道上,低垂著頭,似乎在懺悔,又像是在向誰祈求什麼。

咔嚓!

死去的男人的那張藏在陰影裡的卑微怯弱的臉一下子裂開來,有滾滾血光噴薄欲出。

砰!一隻黑漆漆的手掙扎著自碎裂的頭顱裡伸出來,往空氣裡一握卻好似抓著實物般用力一拽。接著,一個無臉的、影子一樣的人形漸漸現出半個身子來。

人形沐浴著血光,張口一吐,便有一道黑火在屍骸上燒起來。

風一吹,灰燼飄散在遠方。

人形顯出來全貌,赫然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似的東西。

祂腳踩在地上,吸了一口氣又呼了出去,俯下身,掘出一小塊土送入口中。

祂仰頭望向無星無月的夜空。

不知從何處來的月光披在祂身上,宛如罩了一層銀色的紗衣。又有金色的火焰無端自起,燒在祂身上。

伴著祂沉悶的、如龍吟虎嘯又似新生兒初啼的嘯聲,火焰與月光,這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在祂的身上達成了和諧。骨、血、經絡、血肉臟腑、竅穴、皮、臉,祂漸漸清晰了,從一個黑影轉化為血肉之軀。

忽地,一輪血月當空。

下沉,往下沉,祂正一點點的沉入地面,越過岩層,往那無底的黑暗裡沉去。

黑暗、黑暗、黑暗······除了黑暗之外,沒有其他東西的空間。不,還有一樣東西,祂抬起頭,看見的是越來越近的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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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越來越近,祂越來越睏乏。

然後,月亮吃了祂。

······

好似過了一萬年,又好像是只有短短的一個瞬間。

祂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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