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捫心問英雄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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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競爭,追求高效與強大原本是銘刻在每一個人本能裡的共同記憶。

為求力量,有人內求自身,鑽研血肉精神,演練拳腳招式,打通經絡臟腑,凝練體內真氣,開發自身潛能而超越普羅眾生;有人則是求諸外物,冶煉金石打造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駕馭戰車馳騁,撕破戰場防線,衝殺血肉之軀。

幾千年發展下來,內求己身的那一脈衍生出了諸多外家招式,內功心法,幾乎將人體的潛能開發到了極限;外求於物的那一支,卻逐漸歸於平凡,只造出些水車磨坊,繅絲紡具一類,似乎已經遠離了江湖,而化入百姓生活當中。

數百年前,諸葛武侯造出木牛流馬,無驅自動,更有連珠之弩,萬箭齊發,為世人揭開了冰山一角,叫世界見識了機械的精巧和力量。然而武侯之後,此道再歸平庸,即便兩國交戰,所用的也不過是雲梯投車一類粗蠢之物,再不復木牛流馬的精巧,更別提重現“偃師造人”的神妙。

先秦之末,百家凋零,一眾遺民帶著諸子道理,歸隱桃源。誰也不知道桃源鄉的與世隔絕維持了多久,誰也不知道眾人在其中繁衍了幾代,或許他們歸隱後不久就全數死去,或許曾在桃園中衍生文明而終究滅亡。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桃源鄉一眾遺民,在遠離塵世喧擾的環境中創造了諸多奇蹟,不僅將武功一路推上了外界難以企及的巔峰,更發展了道學、心術、奇門、黃老等一眾流派分支,留下了傳承。

其中可謂“集大成者”的,便是以《收緣寶誥》為統領的九本武經。這九本武經,不單載有鬼神莫測的武功,更是自成一個體系,擁有完整的道理和分支;其中自有令虛皇出口成憲的奇門之術,也有許天人師灌頂分身的的醍醐之法,更有使蕭虛庭起死回生的體藏之妙,也有無生老母打造完成的法船之威。

渡世法船本身,就是包括在《收緣寶誥》中的無上戰爭兵器;打造法船的過程,也就是無生老母修行的經歷。蕭太后得到自家青梅竹馬相助,破解了保護桃源鄉的奇門陣法,取出其中碩果僅存的四本武經之後,就已經開始著手渡世法船的打造,同時將另外三本武經傳授給三個兒子。只是武功好練,法船難成,這一艘渡世法船的打造,所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原不是常人能夠想象,即便寫下《收緣寶誥》的先賢大能,也不過是憑空假想出這一件神物,完善了個中結構機巧,卻也沒有能力將其打造出來,受到了種種條件的限制。

只怕桃源鄉遺民也沒有想到,千百年後,真會有一個奇女子領悟了經文之中的內容,統轄著一個坐擁赤鐵無數,擅長鍛造冶煉的國家,一句話說下去就能召集萬千工匠,開山取石,冶鐵成汁,不計代價,不顧後果,生生將只存在於臆想和神話中的渡世法船,在人世間重現出來,投入實戰。

那法船看上去平平無奇,似乎除了體積龐大之外再沒有什麼厲害;可細微處琢磨,能維持這樣一件龐然大物存在,使其不至於因為自身的重量而分崩離析,本身就是機械制造的奇蹟,蘊含了不知多少人的思考和計算;而能叫這樣一件巨物活動起來,發揮作用,就更牽扯著諸多只是道理,本不是人力所能完成,也只能嘆一聲桃源鄉遺民莫測,嘆一聲蕭太后心念執著。這法船本身的精密,不亞於偃師造出的類人之體;而法船龐大的體積,便不是區區類人之物所能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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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渡世法船現世,便真是石破天驚;聽著耳邊傳來的隆隆雷響,瞧著那龐然大物離自己越來越近,中原王師一眾兵將都是有身處夢中之感,便不能相信此刻所見所聞,一個個只覺得自己神志都快要崩潰,直到得姜映明和軒轅鴻趕回營中,喝令手下大將整肅軍紀,傳達軍令之後,才叫眾人逐漸清醒過來,只不管不顧地朝著渡世法船行進的反方向嚎叫潰逃,其中自不曉得有多少人被踩踏泥淖,便是姜映明這會兒也無法約束兵將們的心神。

只是兵將們雖然崩潰而逃,卻始終逃不過一個“人力有窮”。那渡世法船看上去行動緩慢,實則每時每刻的速度不亞於汗血寶馬,只因著其本身實在太過龐大,遙遙看起來就像是行動緩慢一般。然而眼睛會騙人,客觀規律不會;不是每個人都能跟汗血寶馬比腳力,就不是每個兵丁都能逃得過渡世法船的追趕。又加上人身血肉,法船卻是生鐵鑄成;活人會累,那渡世法船卻不知疲倦。

不過盞茶功夫,那龐大如山巒一般的渡世法船就行駛到了先前王師安營紮寨之處,才瞧著船底數不盡的精鋼滾軸碾過,一切帳篷鐵甲都成灰灰,就別提先前被嚇死當場的屍首和腿軟不得逃脫的活人,才真是塌天大禍,人力難擋,一切在渡世法船的面前,都不過是螻蟻灰燼而已,漫說是阻攔其行進,就是要引起其注意都難。

姜映明等一眾武功高強之人,刻意放慢了腳步滯留在潰逃隊伍的尾端,便是這會兒他們大多都已經鎮定下來,曉得否認事實也不能叫這龐然大物消失;此物只要存在一日,天下都難與蕭太后做武力之爭,便是這東西已經打破了諸國之間的力量平衡,非要將其毀去才能保得天下太平安定,他們便仗著自己輕功過人能夠逃出生天,這會兒借機會仔細觀瞧著渡世法船。

遠觀和近看自有很大的區別,就是原瞧著這船身上金絲銀線勾畫的圖案,湊近了看每一處金銀都有樑柱那麼粗;又是靠近到一定程度之後,這渡世法船的整體就已經超出了眾人視野範圍,落入他們眼中的只有滾滾沙塵和熱氣瀰漫,便是這法船直如個火爐般時刻吞吐著火熱的氣息,其上自有氣口無數,每一處都噴薄著灼熱的水汽。

嘆一聲人力所不能及,姜映明轉頭就是吩咐眾弟子道:“浩劫降臨,人力難擋。爾等離開,各逃性命,上秉朝廷,下知百官。人力有窮而智慧無窮,蕭太后既然能打造這等恐怖物事,我中原人才輩出就總有法子阻攔。此物不毀,天下不安,上界所有,原不該降臨塵凡!”

這會兒留下的都是姜映明的徒弟,聽他說便是一個個出言勸阻,已經聽出他不想與眾人一道離開,自己還有別的打算的意思。當年薛嶽修面對無生老母,雖是戰況艱難卻也還是人力之間的較量;眼目前姜映明要面對的渡世法船,卻已經不是靠著無上武功,就能對付和解決的。古語云“螳臂當車”,他這會兒似乎就是打算做這不知死活的螳螂,才叫得一眾弟子心中百味陳雜,到這會兒才曉得自家師父為何能“儀同三司”。

平心而論,姜映明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正道大俠。其心中自有私慾,諸行算下來也不是十分磊落,若將他本人與說書先生口中的“華存莊主”相比,就有雲泥之別,天壤之差,原不能相提並論,就要叫許多曉得真相的人失望。特別是桃源鄉一事之後,姜映明行事愈發少了些顧忌,與朝廷也走得著實靠近,本質上已經違背了某些江湖道義,就叫得不少江湖人對他不齒,雖不敢明面上與他較量,背地裡啐兩口總還是有的。

然則無論如何,他都是華存劍派掌門,更是當今天下正道第一高人,無論這高人如何詭詐齷齪,無論這高人如何放肆和不端,即便他做下再多令人不齒的惡事,只要他還在正道存身一天,只要他還擔著“儀同三司”的名頭,就不得不為朝廷,為百姓,為整個中原著想,就不得不迎難而上而出盡全力。無論這舉動是否出自本心所願,所實現的結果也都是真實不虛,才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善人,也沒有純惡極暗的魔頭,人性總是糾纏不休,善惡間才見得此人如何。

只可惜姜映明本人踐行這個道理,自己卻不曉得,才叫他將蕭虛庭視作十惡不赦,才叫他將師父看作十全十美,一切因果糾纏,歸根到底不過是他的觀念有差罷了。到得今時今日,這一切都不重要,唯有截停這渡世法船,將其從人世間毀去,才是現在的姜映明所需要考慮的。

軍令如山,眾弟子們勸幹口舌也不能動搖姜映明的心智;軒轅鴻見他這般堅定,倒也絲毫不顯得意外,只將自己肋下夾著的龍虎真人拋給眾弟子照顧,著他們速速離開便與姜映明站到了一處,兩人原本較常人高大魁梧的身子,在渡世法船面前似乎也直如螻蟻一般。

到得此時此刻,中原已經兵敗;若然渡世法船越過遷民鎮,進入中原地界,便是百姓蒼生浩劫。這會兒,被稱為“大俠”的那些人,是不能退縮的——即便他們心裡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麼“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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