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鐵架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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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精靈說:“哇噢,一步登天。”

這是她第六十二遍對我重複這句話,然後她第六十二遍對灰矮人說:“你為什麼還能如此保持平靜?”

於是我聽見灰矮人第五十九次大吼:“因為朕不傻!”聲音遠遠傳播開去,在紫晶簇之間迴盪。

至少頭三回他還是認真回答過了的。

公主殿下向我許諾了市政大臣的職務之後,就丟下我們,率領遊行隊伍急匆匆地返回城市中心去了。金矮人離去的速度也不比公主慢,蘿莉音殿下似乎變得很不想見我了。

我們也就打道回府。

此時此刻,我們走在返回白區的路上,距離蜥蜴人的社群還有十分鐘的腳程。這一段路有如鬼蜮,除了破敗和荒蕪之外別無他物。數十個彼此相連的紫晶溶洞,組成了李德爐最黑暗的角落。

我們走在橫貫溶洞中央的步行道上。這是一道上上下下,九曲回腸,鏽跡斑斑的鐵架橋。這裡沒有任何光線。對地表生物來說,可以稱之為“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在這團漆黑之中,在鐵架橋上每踏一步,都能激起巨大的回聲。

這座鐵架橋是李德爐灰矮人在數百年前修建的。他們原本打算把它當作第六環城大道的一部分,先修好鐵架橋,然後打碎分割溶洞的紫晶石,把溶洞空間和已經成型的大居民區連成一片。但是這裡地型太過複雜,工程進展非常遲緩,隨著堅持這項城市規劃的李德爐國王被當作精神病去位流放,工程就此不了了之。

時至今日我們仍然能看到當年宏偉藍圖的痕跡:

在鐵架橋的兩側,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兩條細小的臺階甬道,通向溶洞底部的已經廢棄的居民區。這些臺階都是用石炭或者木質化真菌搭建的。就像植物的主根向泥土輻射生長的無數毛細根鬚。

現在因為年久失修,這些通向溶洞底部的臺階甬道大都破損不堪,無法使用了。

我安靜地走著,周圍是萬籟俱寂的漆黑。除了灰矮人不耐煩的大嗓門,“咣噹”“咣噹”的鐵架橋腳步回聲,再沒有別的動靜。

似乎整個世界裡只剩下我們三個。

但這並不是實情。我眯起眼睛,從鐵架橋向下看,可見在一個個殘破的建築和荒蕪的地穴之間,偶爾有類人生物的身影晃動。它們聽到了動靜,正隱藏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向我們張望。

這裡到處都是刺客可以隱蔽的住所。

“哇噢,一步登天。”

第六十三遍。

“你是怎麼想的,”半精靈興致勃勃地說,“這樣的好事為什麼不當場答應下來?你沒看出來嗎,公主對你挺有意思。”

“你是怎麼想的,”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幾分鐘之前我剛炸死了她身為國王的爹,給她的家族製造了一大堆的麻煩,然後,她對我挺有意思?你覺得這從邏輯上說得通嗎?”

半精靈篤定地說:“你不懂!那可是愛情!愛的力量足以與仇恨旗鼓相當。愛一個人,就算是殺父仇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不想跟她討論這個問題了。

“她對給我找麻煩挺有意思,”我說,“想想看,沒有正式檔案,也沒有交代工作和人員,甚至連個信物都沒留下,就是說完全沒有讓我事後找她兌現承諾的意思。我這個‘市政大臣’只存在於口頭上。

“而真實情況是,因為我製造了一起爆炸,然後厄爾森家族莫名其妙就死了長子和次子,還失去了下一任國王的寶座。現在我又把那個方頭蠢蛋的職務也據為己有了,儘管只是名義上的……你認為厄爾森家族的怒火會向誰發洩?”

半精靈先是不明所以,繼而恍然大悟。

“這真是太過分了,”她的金色眼眸裡騰起了怒火,“你不就是不小心殺死了她的父親嗎,她還那麼愛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你?”

……我頭疼。

骨頭在一旁忍無可忍了:“朕說,你能不能閉嘴歇一會兒?”他的下一句話是對我說的:

“你看那個方頭蠢蛋,是刺殺國王的幕後黑手之一嗎?”

他把“之一”兩個字咬得很重。

骨頭跟半精靈有本質上的差別。首先,他並不蠢;其次,他身為灰矮人王子和起義軍領袖,有足夠的政治頭腦用來想清楚我都做了些什麼,以及出於什麼動機。

所以他再沒在那件事上多說一句話,只是差點兒一棍子敲碎我的半邊身體。

半精靈也不吭聲了,用一臉渴望八卦的表情對著我。

“他不是。儘管從表面上看,他是行刺的直接受益人。”

我一邊走,一邊說。

方頭蠢蛋臨死之前,拉姆松牧師手中閃爍的藍光,又浮現在我腦海裡。

“他是一個機會主義者。他看到了爆炸,得知國王死了,敏銳地抓住了機會,或者說,自以為抓住了機會,於是第一個跳出來,想要搶班奪權。”

半精靈奇怪地問:“既然不是他,那他為什麼一心要栽贓陷害你呢?”

半精靈的心思比骨頭要單純得多:當我供述“自己製造了爆炸,而這樣做的目的卻是為阻止行刺”得到了誠實之域神術的肯定之後,她就對我的清白深信不疑了。

“因為他不想節外生枝,”骨頭哼了一聲。

就是這樣。

國王死了,按照李德爐灰矮人堅不可摧的傳統,女人不得為王。那麼就要進行十鋼家族輪換,方頭蠢蛋就是妥妥的下一任李德王。

但是任何調查,都可能拖延這個後果。

尤其是方頭蠢蛋身處在繼任者的位置,他的嫌疑更是會被無限放大。我相信他是有政敵的。如果這件事被他的政敵利用,甚至可能會影響到他繼任。

這是方頭蠢蛋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打算找個替罪羊,不擇手段,儘快給行刺事件畫上句號。不僅如此,他還打算利用行刺案件徹底抹黑公主。

這是因為儘管有違於傳統,但是公主同樣有繼承父位的資格和能力,是他即位的最大障礙。所以方頭蠢蛋果斷向我們下手——只要我們這些“刺客”都死了,固然沒有任何證據指證公主是行刺的幕後主使,同樣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公主不是行刺的幕後主使。

如此一來,他就有辦法質疑公主的繼承權。

在違背傳統與繼承權受質疑的雙重壓迫下,方頭蠢蛋就能逼迫公主就範,搬開加冕稱王之路上的最後一塊絆腳石。

艾克林恩說過一句很有哲理的話,叫“欲速則不達”。

方頭蠢蛋急不可耐的努力非但沒能達到目的,反而把一頂弒君的大帽子扣到了自己頭上,最終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你要殺人,別人當然就會來殺你。

方頭蠢蛋想把行刺的罪名扣到我頭上,我當然就要反戈一擊。

方頭蠢蛋還想藉助行刺往公主頭上潑汙水,以便奪取李德爐的繼承權。公主當然也要殺他。

我利用神術揭發他給公主潑汙水的那一霎那,他就死定了。

甚至可能更早,當方頭蠢蛋站出來為了王位上躥下跳的時候,恐怕公主就已經在心裡給這小丑判了死刑。

這位公主手上執行的速度也不慢。

我又想起公主隨手斬落厄爾森家族次子桑加德首級的那一幕。

現在厄爾森家族兩位繼承人全都死於非命,別說這一輪,就連下一輪是否還能繼承李德爐王位,都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了。這到底是個偶然,還是一個必然呢?

半精靈雙手抱胸,撫摸下巴冥思苦想:“既然不是厄爾森家族的奧拉夫,又會是誰?”

“我不知道,”我實話實說,“已知的條件太少了。”

“圖樣圖森破,”骨頭不耐煩起來,“是誰不是誰,你以為是在看懸疑故事嗎,行刺主使是誰跟咱們有個屁關係啊!問題是,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最後一句話是問我。

我倒是對另一件事感興趣:“圖樣圖森破……你怎麼也會說這句話?”

“還不是聽你說的,”骨頭翻了個白眼,“你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奇奇怪怪的語言,朕聽多了,自然就會了。別打岔,我們該怎麼辦?”

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渾身關節隨之咔吧咔吧地響。

“回家,”我說,“先退一步,看一看。”

半精靈似乎完全沒有關注我和骨頭的這段對話。

“你們說,會不會是公主?”

她認真思考之後,提出一個新的觀點:“她是奧拉夫即位的絆腳石,奧拉夫何嘗不是她的?現在厄爾森家族元氣大傷,再也沒法威脅到她稱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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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頭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她。

“十鋼之所以是十鋼,就是因為他們是十個家族。就算輪不到厄爾森家族繼承王位了,還有的是排在後面的家族,”他說,“就算你再整倒一個家族,還有下下一輪的家族,再整倒一個,還有下下下一輪的家族!”

半精靈再次恍然大悟。

“所以公主即位有違傳統,始終都會有人跳出來跟她爭奪王位,”她吸了一口氣,“你這麼一說,我就全明白了。”

半精靈眯起了金眼睛,向我們豎起食指。

“厄爾森家族下一輪稱王的十鋼家族才是真兇……他們的目標不僅是公主,還有奧拉夫和厄爾森家族。只要幹掉奧拉夫,沉重打擊厄爾森家族,他們就能跳過厄爾森家族的即位輪次,提前一百年做國王了!”

骨頭白眼直翻。

“幸好你破壞了他們的行刺計劃,”她興奮地轉向我,“否則這會兒他們已經把公主家族都炸死了,而且還成功陷害厄爾森家族,可以直接即位稱王了——對了,這個十鋼家族叫什麼來的?”

就在這時,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空間裡,悠悠地響起了一個聲音。

“羅德里格斯。”

聲音輕柔,飄渺,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彷彿無處不在。

“我們的家族,是羅德里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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