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賭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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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朗,你為什麼哭?”

“因為它好痛。”

“你又不是它。”

“為什麼要吃它?”

“冬天太長了。”

黑髮的小孩站在雪地中,看著男人給一條髒兮兮的狗放血,純黑色的狗眼快速地在寒冷的冬天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東西,安格朗知道,那叫做死。

刀子在冬天很冷,和水不一樣,冬天越冷,刀子就越冷。看著刀刃劃過髒狗的脖子,運送能量的血液再也不能到達大腦,安格朗的脖子不知道為什麼也痛了起來。

安格朗捂著自己的喉嚨,他感覺呼吸困難,頭腦發暈。巨大的不適讓安格朗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這裡,他轉過身向著遠處跑去。

他感覺自己就是那條狗。

男人沒有阻攔跑遠的安格朗,他知道安格朗吃飯的時候會回來,不回來也沒什麼,分肉的人少一個也挺好。

但是安格朗其實沒有跑遠,他沒跑多遠就從後面折回了屋子後方的小倉庫。他蜷縮在角落,手腳都是烏紫裂口的凍瘡,他不想吃那條沒有名字的狗,他知道這樣做自己可能會死但是他就是不想吃。

安格朗是被販賣到這裡的,和三個能生育的女人一起,作為贈品。其中並沒有他的母親。

過了很久,久到足以髒狗已經被買下自己的男人吃光。冬日的寒意似乎離安格朗越來越遠,就像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那樣,釋放的慵懶感湧上安格朗的心頭,這是一種只有放棄一切才能得到的愉悅感。安格朗想就這麼睡下去,那層灰濛濛的東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吵鬧,怒吼,鐵與鐵的碰撞,強而有力的踩踏聲,這些都似乎發生在很遠的地方,世界上唯一真實的東西,似乎就是自己越來越燙的身體,凍死的前兆讓安格朗有一種置身火爐的錯覺。

但是一陣疼痛突然從心臟處傳來,安格朗捂住了自己的心臟,嘴巴張大,發出了虛弱的痛呼。

那種真實無比的痛苦,就彷彿有人用矛刺進了他的心臟。

灰濛濛的東西被打碎了,安格朗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

安格朗聽著倉庫外傳來的聲音,雖然沒有經歷過系統的教育,甚至很少和別人溝通,但是安格朗依然能本能地感覺到危險,某種暴行在外面發生著。

接著,另一道疼痛從脖子上傳來,劇烈而短暫地疼痛讓安格朗知道又有一個自己認識的人死掉了。

發生了什麼,一條狗不夠吃嗎?

安格朗無聲地張大嘴,喉嚨和胸肺不知所措地抽搐蠕動,難以形成有效的呼吸,他也無法穿上剛剛因為炙熱的死亡幻覺脫下的衣服,因為他的手腳在劇烈地抽搐。

海量的痛苦沿著摸不著看不見的鎖鏈湧向安格朗,被斬首,被剖腹,被刺穿雙目,被粗壯有力的手抓住腳踝拖行在滿是木刺的地面。

大量的痛苦注入安格朗瘦弱的軀殼,在當中憤怒的橫衝直撞,無處宣洩。

“啊!”終於,哀嚎與痛苦從安格朗的喉嚨中爆發出來,他聲嘶力竭的咆哮,就像出生時的第一次呼吸。

安格朗的手在身上胡亂地撕扯,給自己增加了更多的傷口,而這些傷口中,如同發芽一樣,生出了細細的黑色小角。

它們從皮膚下刺出來,看起來痛苦又詭異,就像有某種醜陋又巨大的生物孕育在小小的安格朗身體之中,野蠻地生長著。

這時,倉庫的門被踹開了。

兩個身材高大,鬍鬚和頭髮都骯髒的男人提著沾滿血跡的手斧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說:“看,又是一隻。”他一張口,滿嘴的獠牙,明顯不是天生的牙齒畸形或是出於某種風俗打磨。三排尖牙在他嘴裡肆意地延申著,缺乏規劃的野蠻生長帶走了他自己的一部分嘴唇。而現在,那一嘴牙上沾滿了不知本來屬於什麼人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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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帶著期待,他喜歡小孩子,小孩子的肉嫩。他正要踏步向前,另一個人將手一橫擋在了他的身前,說:“懷專,停下。”

懷專的口水沿著他的獠牙和破碎的嘴唇流下,他真的很饞,但是他依然停下了,他轉過頭看向旁邊的男人,那個男人的鬍子格外濃密,編成了辮搭在胸口。

懷專說:“科內利烏斯,給我個理由。”

科內利烏斯直視著懷專,滿是濃密鬍鬚,從頭頂垂下的多股髮辮讓他的臉像是藏在了骯髒的雜草中,但是從雜草中,有一雙如同蛇類一般的橙黃豎瞳。

科內利烏斯說:“那些人類不同,我們不吃同類的幼崽。”

懷專看向安格朗,看得很仔細,終於看到了他身上刺出皮膚的那些黑色短刺,於是懷專冷哼一聲,轉過身,向著倉庫外走去。

懷專說:“冬天太長了,科內利烏斯。”說完,他就發出了不似人類的咆哮,開始繼續去村莊中享受他的盛宴。

科內利烏斯沒有回答,他走到安格朗身邊蹲下,說:“你叫什麼名字?”

安格朗掙扎在倉庫骯髒的土地上,四周沾滿了他的血跡,痛苦依然在不停湧入他的身體,但不知為何,安格朗似乎有些習慣,抽搐沒有那麼強烈了。

安格朗低聲回答:“安格朗,我叫安格朗。”

科內利烏斯說:“聽上去像個奴隸的名字。安格朗,看看你的身體,你能意識到嗎,現在你是我們的同類了。”

安格朗沒有回答,他不知道這些令他痛苦的尖刺是因為什麼,也不太明白所謂同類是什麼意思。

科內利烏斯繼續說:“春天快要來了,你活不到春天的,加入我們吧。”

安格朗說:“透過打劫下一個村莊活下去?”

科內利烏斯的豎瞳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又好像沒有,他說:“是的,我們還要摧毀很多村莊。因為我們後面還有追兵,所以這裡吃光以後我們會馬上搜尋下一個,吃飽喝足後再下一個,然後再下一個,再下一個……直到我們被追兵追上,或者變成怪物。”

安格朗虛弱地說:“聽上去我們已經是怪物了。”

科內利烏斯說:“對啊,我們是不折不扣的惡徒,死掉了就是不會有神國接受的惡靈。那你呢,留在這裡等待追兵到達然後燒死你這個怪物,還是和我們一起走。”

安格朗慢慢坐起來,他想起了自己的養父,不知道死於那一次疼痛的養父。

“我加入。”

……

思維的速度是無限的,唯一限制思維的,就是思考者。

百臂巨人的運算速度並不是無限的,甚至不能說接近無限,如果說“無限”寬廣如銀河,那麼百臂巨人就只是一個湖泊。但是對如同螻蟻的凡人來說,湖泊與銀河沒什麼區別,皆是不能到達彼岸的寬廣。

在一瞬間或百年以後,瑞德睜開了眼睛,他看著安格朗。

茫茫的白色荒漠與黑色的海洋從靜止中開始繼續流轉,百臂巨人為了許諾中的“自由”,使用自己大部分的運算能力,以安格朗的一生為藍本,做了一件自己未曾嘗試的事。

他給這個傀儡瑞德,製作了一個虛假的靈魂。

這個靈魂和天然的靈魂比起來粗陋得得幾乎不配稱之為靈魂,它沒有扭曲現實的能力,沒有蘊含巨大的能量,沒有無限的潛力,不能儲存資訊……它幾乎什麼功能都沒有,它只有一個作用。

有魂者,獨一無二。

從這一刻開始,有了這一張ID卡以後,瑞德不再是“腦機網路”中的一員,他自由了。

瑞德看著自己的手,說:“我是誰?”

安格朗說:“瑞德。”

瑞德搖搖頭說:“不是。”

安格朗說:“至少你不是安格朗,因為這世間只有一個安格朗,就在你面前站著。”

幻境開始褪色,一切開始變得混沌不清,回到那個幽暗的走廊,瑞德說:“原來如此,我死了。”安格朗搖了搖頭說:“不,你活了,現在開始,是你的人生了。”

安格朗看不出年齡的臉上展開了豪爽的笑容,說:“怎樣,要做我的手下嗎?”

瑞德茫然地看著安格朗,他的思維被大量的資訊沖刷得有些遲鈍。

安格朗沒有等待瑞德回答,而是說:“沒事,來日方長,這是一次長遠的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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