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棕色袍子上沾染著的已經褪色的血跡仍然很扎眼。他有點煩悶地看著被銀邊鑲嵌的鏡子，看著淡藍色鏡面裡自己的臉：永遠蓬亂的金髮、和鏡子顏色相同的藍眼、還有額頭上及其不協調的紗布。圖拉絲女士，也就是那位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的人，給他仔細清潔包紮過。他用力扯掉紗布，看到了那藏在金髮下的傷疤，他可以推測，當時自己的頭一定被一塊冰錐刺破了。好在傷口已經癒合，再過幾天連疤痕都不會留下。他始終無法明白龍類與魔法的親和力。

他推開房門，走進同樣雪白的大廳。顯然伊爾維亞·圖拉絲已經與世隔絕許久了，大廳裡除了中央的一個不知道有何作用的大理石臺子，天花板上的玻璃彩繪，還有遠處的一個及其樸素的雪白王座外，什麼也沒有。

王座的底部有著關於一群武士和龍的浮雕，扶手處則被可以雕刻成了兩個雛龍的頭部。王座背後，則是一大片令人震驚的藍色水晶，鑲嵌在冰牆中。他撥出一口氣，看著那團明顯的白霧消散。冬天啊……

而伊爾維亞·圖拉絲，卻仍然是一副夏季的打扮，寬大的長裙披在地上，兩條手臂沒有任何遮攔，雙手靜靜地搭在身前。她入神地凝視著天花板的畫作。

蘭提斯已經放棄抓住類似的時機偷偷溜走了，他根本出不去，現在他就像被囚禁一樣。

所以他走近，走向那高貴美麗的銀龍。

“很漂亮，對吧？”她突然說，眼睛仍然沒有離開天花板。

他也抬頭，縱使無法看懂其內容，卻也附道：“對，很精美。”

“你知道這講得是什麼嗎？”

“不清楚……”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她突然轉向他，漂亮且無邪的眼睛看著他。

蘭提斯咳嗽了幾聲，清清嗓子，說：“您，尊貴的女士，就像您告訴我的一樣，伊爾維亞·圖拉絲，北地的“銀霜”，一位強大的銀龍。以及……”他咬咬牙，繼續道：“以及一位強迫我留下卻讓我無可奈何的女士。”

她輕笑了幾聲，不是那種乾巴巴的嘲弄，而發自內心的愉悅，仍然不知為何，蘭提斯感到了一陣輕鬆，就好像那笑聲中有著魔力一樣。

她走近，拉起他的手。蘭提斯本能地迅速抽回，但同時，可能惹怒一條龍的恐懼湧上心頭，他不安地看向“銀霜”。“別怕。”她輕聲說，“來，拉著我的手。讓我來告訴你一切。關於我，關於你、你的血脈、你的父親，還有你的母親，巴爾之子。”

母親，這個詞，這個他從未想過的單詞就像一柄矛一樣刺破了他內心最為嚴密的防戒。他順從地讓“銀霜”拉起自己的手，並被她擁入懷中。那如歌唱般的聲音傳來，還有“銀霜”身上散發的很好聞的氣味讓他完全沉入那被封塵已久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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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冽的寒風，天上墜落的冰雹還有暴雪將面前的道路完全遮住。這種狀態連說話都要拉扯嗓子。

“我們跟他們完全走散了！姐妹！”

“我知道！我沒瞎！伊爾維亞·圖拉絲！省省你那驕傲的嗓子吧！”帶著厭煩的女聲傳來。這女聲來自一個坐在灰色大馬上的一個女法師，她雙手緊緊環抱她身前駕馭馬兒的高大粗獷的男人。男人濃密的絡腮鬍已經結滿了白霜，他回過頭，用堅定的眼神看向騎著另一匹白馬的伊爾維亞·圖拉絲，說：“在往前走！我看到一個洞穴了！應該夠我們熬過這一晚！這鬼天氣不適合趕路！”

“不！巴爾德斯！大雪會蓋住足跡的！到明天我們就什麼也看不到了！”身後的女聲傳來。

“親愛的，我們必須休息。你快熬不住了。為自己想想，也為我們的……”他帶著愛意，看向她的肚子，說：“為我們的未來！”

“我們的孩子……”她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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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爾維亞彈了彈手指，被冰雪覆蓋的樹枝瞬間燃起了赤紅色的火焰，將洞穴裡照亮，同時也驅走了寒氣。

“黎亞，親愛的，過來，這裡暖和。”巴爾德斯將妻子小心地扶到火堆旁。

他愛她，伊爾維亞想道，他對她有著永不枯竭的愛。但古往今來，最深沉的愛會造成最難以磨滅的痛苦，最令人悲傷的結局。她早已預見到了未來。

“明天，明天我們一定會和他們匯合的，我向你保證！你弟弟，埃爾德蘭，會等我們的，他現在一定在試著所有法術來找我們。”巴爾德斯向妻子保證道。

黎亞點點頭，便疲憊地睡去。

巴爾德斯走開，將身後揹著的做工精良的巨劍卸下。那一定出自侏儒的手藝，只有他們才突破了重量與硬度的瓶頸，只有他們才掌握了鑄造精金武器又可以保證陽光不將它們分解的工藝，伊爾維亞想。

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說：“你知道自己無法看到孩子出生，對吧？”

巴爾德斯轉過身，火紅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臉頰上，顯得有些兇狠，說：“是男孩，對吧？”

伊爾維亞點點頭。

他看向黎亞，他此生唯一愛的女人。“這個孩子，只有這個孩子，他不應該為我的過錯而承擔痛苦。其他的都無所謂，但只有他，我希望他和他的母親，可以放心地生活下去。他永遠也不應該成為那引子。”

“銀霜”冷冷地說：“你知道她會很傷心吧？她會為你的死而痛恨你一輩子的，我也一樣，因為你讓她流淚。”

巴爾德斯苦笑著，說：“我愛她，這足夠了。”

“你會復活嗎？”

“很難說，看我的其他孩子爭不爭氣了。”

“那你會，忘記她嗎？黎亞？”

“絕不會！”巴爾德斯堅定地說：“我是兇手，殺人魔，惡徒，混蛋，騙子，但我絕不會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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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近了，那一天。希望你做好準備，巴爾……”伊爾維亞，作為一個預知未來的銀龍，難過地說。

“蘭提斯……”

“什麼？”

“蘭提斯，請告訴她，這是我們孩子的名字。同時，也請你，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裡，幫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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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可以躲開的，伊爾維亞想，他很高大，也很靈活，作為巴爾，作為殺戮之神的戰鬥記憶仍然可以幫助他，但他沒有。他愛她。

“銀霜”看著眼前的一切：高大的男人倒在血泊中，一把利劍刺穿胸膛。身旁是他發瘋一般哭泣的妻子，握著他寬大的手掌，那已經冰冷的手掌。一旁，是堆積成小山的蠟融妖和黑暗精靈的屍體，離得最近的黑暗精靈屍體被一把黑色的巨劍劈開。埃爾德蘭，那受了重傷的法師走向自己的姐姐。小隊裡的其他人，多半因為黑暗精靈的伏擊而損傷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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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出生幾周後，她死去了。有人說，她死於勞累，但我知道，她的心碎了。”

“銀霜”看著蘭提斯，男孩的臉上掛滿了淚痕，有些無助地抽著鼻子。她用自己的手擦去他的淚。

“故事說完了，孩子。你可以走了。”

一道傳送門出現在了大理石臺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