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灼灼,“野鬼”排成行軍隊形,從大碼頭向新城區出發。阿爾和克里弗走在翼側,準備和半身人的同胞匯合。
“克里弗,那個雕像,叫什麼名字?”
“雕像,誰?”克里弗嘴裡銜著菸草,陽光下青煙嫋嫋。幾顆豆大的汗水掛在半身人的額頭,滴在鬍鬚上反射晶瑩的光芒,這副模樣讓阿爾想起沉船大沼澤的日子。半身人們總是用大嗓門吵著口渴沒水喝、但執行胖子的命令毫無怨言。最讓阿爾佩服的是,半身人對於火器的熱愛堪比馬格南對鑑定的執著,但凡隊伍休息克里弗就會與同胞一起,開箱維護槍械配件。
“剛才那個大個子,聲音很威武。”
“哦!你說他啊,雕像?看來這傢伙的外號又多了一個。”
“他有很多外號嗎?”
“原來只有一個,現在是兩個,再多遇見幾個像你這樣的,估計會更多。”
“回答我的問題,克里弗。”
“在他變成雕像之前,人們叫他班克斯,頑石班克斯。要說這個外號的由來,肯定會有人想到他傲視同行的強健身軀,實際上卻是因為他的格格不入。”克里弗壓低嗓門,他可不喜歡周圍耳尖的“野鬼”聽見他們的對話。但半身人天生過大的音量,在克里弗的刻意控制下,變成如大號蒼蠅振翅飛行的嗡嗡聲,阿爾只能根據語境對同伴說的話半猜半聽,勉強聽個大概意思。
“格格不入?”
“當然,我想不到其他形容詞。老實說,這是野鬼的老毛病,只是班克斯尤為嚴重。”
“對於自由武裝來說,抽菸酗酒、賭博收黑錢不是稀鬆平常的事嗎?”
“恰恰相反,頑石班克斯對你說的這些嗤之以鼻,哦,或許他會抽上一兩卷。這麼說吧,班克斯和近幾年加入自由武裝的大多數年輕人,滿腦子都是主持正道的騎士幻夢。特別是這個班克斯,他對公義的追求簡直是黑暗裡的燭火。”
“刺痛習慣黑暗之眼的明亮燭火嗎?”
“沒錯。”
“如果他是這樣的性格,為何當初要加入自由武裝,直接去做一名受封騎士不好嗎?”
“小子,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麼好的機會。班克斯出生的村莊偏僻難尋,能夠在自由武裝混得一口飯吃,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像他這樣的自由武裝,基本上很難再進入貴族的私人軍團。若不是他的血脈天賦驚人,他和被你教訓的那倆個垃圾也沒有太多區別。”
班克斯的遭遇讓阿爾想到隕星採礦場,如果沒有古神森林的起承轉合,以及舊浮港鑄造廠與羅蘭的陰差陽錯,恐怕自己也不會站在這裡,與克里弗一同奔赴此行之終點:浮港市政廳。
“你剛才提到,班克斯的血脈天賦?”
“啊,這裡面還有個故事,我是喝酒的時候聽那些武裝團員說的。以班克斯那樣的壯碩體型,一般都會認為他的殺氣比同階更加厚重,或者類似的什麼什麼,戰技域的能力雖然不多,但我沒怎麼瞭解過。班克斯的體能和殺氣的確出眾,年紀輕輕就達到三階勁力、三階體能,好像還有二階的敏捷。在絕大多數自由武裝面臨的戰鬥中,這足以讓班克斯成為不可阻擋的重灌戰士。不過,這些和班克斯的血脈相比,就有些黯淡無光了。”
“好吧,我承認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呵呵呵,”半身人笑起來,“在酒桌上你要是沒有一肚子故事,可是會被灌下不少酒。好吧,我就直說了,班克斯在專注戰鬥時,會進入一種極為特殊的狀態,那是浮現於皮膚之上的痕跡。有人說是符文,因為那副模樣和白教的聖殿騎士極為相似,為此,班克斯一度被認為是某個高階聖殿騎士或者紅衣主教的私生子,與野鬼一向交惡的其他自由武裝,甚至還派出人手調查此事,在業內引起一場風波。”
“軀體上的符文?我還沒有聽說過。”
“在白教,這種符文被稱為聖印,也只有那些狂熱信仰的瘋子,才能夠想出來。”克里弗說這些話,臉色不太自然,好像勾起不好的回憶。
“你想起了什麼,克里弗?”阿爾詢問。
“是啊,那時候羅蘭也在,我現在不想說,阿爾。”
“聽你的,老友。”少年把目光投向別處。
遠方的貝利亞大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純白的矛狀橋身燃燒淡淡的金色火焰,阿爾聽見“野鬼”武裝團員的對話,“貝利亞大橋,我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麼要用被弒魔物的名字,按照這種邏輯的話,浮港也應該改名為水獸同盟才對。”
“貝利亞是奧托林的成名之戰,交叉長矛也是在那一役大放異彩,此後,奧托林開始極其閃耀、卻也極其短暫的獵魔一途。或許,大橋以貝利亞命名,是想要紀念傳奇的開端。”高大的班克斯接上話茬。
“我聽說過貝利亞,好像他的巢穴就在同盟的地底下。貝利亞自己挖出地底河、複雜的巢穴,這才讓那些獵人和白教吃了苦頭,如果不是奧托林,恐怕他們的隊伍也會葬身地底。”
“胡說,地底本來是一個矮人的部落,貝利亞把矮人趕了出去,就此安置巢穴。”
“那個時候哪裡還有矮人!你騙誰呢!”
“貝利亞雙翼舒展可掀起火浪,它怎麼會選擇地底的巢穴?”
“地底河連同熔岩,那是貝利亞最喜歡的生態環境!”
“夠了,”班克斯忽然大喝,“貝利亞大橋佇立河上,而那頭魔物則不見蹤影,再討論什麼巢穴毫無意義...”
“怎麼會毫無意義?”一位年老武裝團員發出冷笑,“我在浮港做了這麼些年,可沒聽說過貝利亞死亡的訊息。奧托林的傳奇的確始於這片土地,但當時交叉長矛並沒有將貝利亞置於死地。他只是重傷了那頭大家夥,並把通往地下的隧道封堵起來。”
“貝利亞,還活著?”
“難說。”老團員聳聳肩,加快腳步跟上隊伍。
“結局到底是如何?”阿爾問身旁的克里弗。
“水獸的頭骨還放在廣場展覽,那個叫什麼貝利亞的我可沒見過。”
“原來如此。”阿爾若有所思。
再前進一段時間,超距視野內出現市政廳的輪廓。與象牙公會的業務大廳相比,市政廳少了些富麗堂皇,卻多了份沉穩平靜。市政廳樓層不高、佔地面積卻不小,長方形的佈局看上去就像長長的辦公桌,真是追本溯源。市政廳外是官方要下的大院,院內青草匆匆、深處有幾棟臨時宿舍和一座簡易食堂。
大院外的街道格外冷清,房門都用鐵鏈鎖死。“野鬼”自由武裝在大院外列隊,竟顯得有些空落落的。阿爾心有所感,向市政廳大院的門口望去,只見一名紅發女子帶領幾位穿著制服的手下,在正門口站定。女子五官很漂亮,但劃過左眼的疤痕和冷峻的表情,讓阿爾望而卻步。她身姿挺拔、兩腳據地,根本不容許任何走過她的身後,好像整個“野鬼”武裝團都不放在眼裡。
街道另一頭傳來大隊人馬的腳步聲,克里弗拍拍阿爾的大腿,“我去看看我那幫兔崽子們,搞不好他們迷路了。”
阿爾哭笑不得。
海倫妮雙手背於身後,寬闊的肩膀在女性中極為少見,給人一股奪面而來的強烈氣勢。她身上筆挺的白色制服線條鋒利、黑色長褲兩側的金色條紋如黑夜下的鬱金香。女子腰肢勻稱、沒有人會質疑核心肌肉群恐怖的爆發力,面對散亂得不成隊形的“野鬼”武裝,海倫妮幾乎遏制不住想要衝進人群大鬧一番的衝動。這些沒有信譽和底線可言的自由武裝,在得到羅蘭的青睞後一發不可收拾、頻頻越界,再加上其多種族人員的配置,完全就是臭水溝的名詞。在並不遙遠的未來,自由武裝將會隨著胖子的崛起,在浮港露出醜陋下賤的本質。念及此處,海倫妮暗自活動背後十指,藍白色的氣勁拖著短小的彗尾,在指縫間畫出一個小小的曲線。
忽然,女子雙拳握緊,赤紅的頭髮一瞬間好像豎了起來,猶如燃燒的火舌。“野鬼”武裝內傳來一陣騷動,人們交頭接耳、私語竊竊,不少武裝團員摸向腰間的兵械,瞳孔因為緊張和憂慮而弱小。
阿爾抬起黑色的眸子,他在迎面吹來的風中,聞到一絲讓他厭惡的焦灼。
那是令人作嘔的不淨濁火。
青紅雙色裝束的查卡兄弟率先出現在眾人視野裡,兩人精赤上身、腰間纏繞銅頭皮帶、下身短褲貼著片片魚鱗甲,聞名同盟的鋸齒砍刀橫掛後腰,配著兄弟兩人鼓脹的肌肉輪廓說不出的兇悍霸道。
雙胞胎兄弟之後,並不是阿爾在沉船大沼澤見過的家族戰士。這支新戰力的出現,甚至比查卡兄弟更加震撼,五人並排步行就把寬敞的街道堵死,他們面目滑稽、五官浮腫白皙、嘴唇周圍佈滿肉瘤,過度肥胖的身軀兩側隨意掛著兩條畸形的手臂,退化的肢體連手指都開始猥瑣,粗壯的大腿則是保證行動的關鍵。從腦袋生長而出的尖銳犄角,彷彿一頂頂醜陋的王冠。
遠遠望去,這支新出現的生物,根本就是一頭頭人形火龍。
“這才是火龍之息的由來嗎?”
“赤焰與貪慾之龍,看來夏農這次是下血本。”
“我怎麼感覺我們站錯隊了。”
“對面可是火龍之息,還有陶菲克的夢魘騎兵,掘墓一族好像也和夏農走的很近,不過他們的行事風格無法判斷。”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羅蘭是我們的僱主,我們就必須履行契約。”班克斯揚聲說道。
肥胖的人形火龍之後,才是配備齊全的家族戰士,相比之下,家族戰士帶來的衝擊遠遠不如前兩者,不過嚴整的佇列和數量優勢,始終讓人心裡一沉。
軍團立定,中間讓出一條道路,夏農臉色肅穆、又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家族戰士在他兩側向後退去,大胖子穿出隊伍,向海倫妮身後的大門走去。
“稍等片刻,夏農閣下,提留斯召見的是您和羅蘭兩人。”海倫妮用冰冷而不容置疑的語氣說。
大胖子臉色一僵,隨即恢復如初,“理應如此。”
兩軍對峙,殺意漸起。
雖然火龍之息實力佔優,但以班克斯為首的“野鬼”也不示弱,倚仗“頑石”高大的身軀,自由武裝拾回信心。
一時間,空氣逐漸凝固。
雙方都在等待,等待火藥和殺戮爆發的一刻。
查卡兄弟神色如常,身上筋肉蠕蟲般扭動。人形火龍在烈日下大汗淋漓,硫磺從他們的鼻孔溢位,於空氣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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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新任城市英雄,也不能蔑視市政廳的威嚴。”夏農開口,“或許有些人,真的配不上已經擁有的一切。”
海倫妮雙眼平視,沒有回答火龍之息族長的意思。
“這個死胖子...”
馬蹄踏在群青石發出清脆聲響,半身人的高聲吆喝意義不明。一架馬車不知從哪一條小路岔了出來,胖子安然坐在車上,手裡拿著慶典當日授予的英雄短劍。克里弗率同胞行於馬車兩側,手中火銃槍直指天空。
“籲~”
馬伕勒緊韁繩,胖子小跳下車,向“野鬼”的方向揮揮手,阿爾抽出半截刀身反射陽光,羅蘭立刻展露一個笑容。
他將英雄短劍掛在腰帶上,向海倫妮走去。
“抱歉,有點堵車。”
“時間剛好。”
“夏農閣下?”
“那就不要讓提留斯大人久等了,羅蘭閣下。”
在海倫妮的帶領下,大小胖子步入市政廳的大院。
“永遠都是這麼戲劇的出場。”阿爾按揉自己跳動的太陽穴。
P.S.最近頻繁出差,在動車上能寫多少就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