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平林也要走,南珠不悅:“沒喝兩杯酒走,這如何使得!”
段輕名笑道:“南少主專程設宴款待你,你這個正主若是中途離去,豈不失禮?”
“正是,”步水寒走過來,“我送段師弟回去,你留下。”
顧平林哪會讓他與段輕名一起走,立即道:“多謝南兄盛情,小弟著實不勝酒力,先行告辭,諸位且盡興。”
順始公只笑呵呵地坐著喝酒,平滄公看君慕之,君慕之上前對南珠笑道:“我看顧兄初來島上,諸事不習慣,恐怕有些累了,來日方長,少主改天再請就是。”
道理是沒錯,南珠有點失望:“也罷。”
顧平林再次稱謝,又朝順始公與平滄公拱手:“今日得見兩位前輩,實乃三生有幸,失禮之處,望前輩勿怪。”
兩人都稱“客氣”,順始公關切了兩句,又邀請兩人上靈龜島遊玩。南珠本想親自送出去,奈何時候還早,部下們都沒盡興,他只好讓君慕之派侍者送兩人回房間,步水寒幾個被強留下來。
從大殿出來,走上浮水遊廊,顧平林就對侍者道:“這邊風景甚好,且讓師兄先歇一歇,吹點風醒酒,你回去吧,我們認得路。”
侍者笑著陪幾句話,就離開了。
顧平林回身,見段輕名歪在遊廊的長椅上,正側身看水上一叢珊瑚堆成的花,白色袍袖垂落在地,唇邊帶著閒閒的一抹笑。
“怎麼不走?”顧平林走到他身旁。
段輕名道:“吹風,醒酒啊。”
顧平林微嗤:“你真是醉了?”
“難道不是?”段輕名回頭笑看他,眼波清澈,全無醉意,“你忘了我經常裝醒,醒著,就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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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平林道:“會裝醒,就會裝醉。”
“也許,”段輕名笑道,“那你認為,我醉是沒醉?”
顧平林盯著他,不說話。
此人身上充滿各種偽裝,真真假假難以辨別。他的酒量並沒有想象中好,前世自己居然到死都沒看出來,直到今世才發現這個秘密。但就算知道,要判斷他是真醉還是假醉,仍然沒有把握。
顧平林果斷地答道:“醉沒醉,都無關緊要。”
“哦?”段輕名道,“你真是打定主意跟著我了。”
“當然。”
“但我現在要回房休息,你也要與我同床共枕,夜夜不離?”
不遠處有侍者走來,顧平林面不改色地設了個隔聲結界:“說啊,繼續說。”
往來侍者聽不到動靜,走遠。
“你這樣,真是無趣,”段輕名嘆了口氣,站起來,“我真的醉了,你不信?”
顧平林挑眉反問:“你怎知我不信?”
段輕名“嗯”了聲,攬著他的肩:“信不信,你都不會害我。”
氣息吹在鬢邊,夾雜著蓬萊海酒的淡香。顧平林微感不適,淡聲道:“那卻未必……”
側臉之際,唇上突然傳來奇特的觸感,將後面的話生生給截斷。
涼,軟,帶著危險的味道,彷彿冷血的毒蛇自唇上滑過,攫取著這邊的溫度。緊跟著,那蛇信又輕輕地舔了下,像是試探,想要觸碰獵物的底線。
剎那間,顧平林臉色鐵青:“段輕名!”
短暫地觸碰又分開,段輕名似乎是愣了下,看著他不語。
沉寂。
兩人幾乎是臉貼著臉,一陣海風掀得長髮散亂,在兩張臉上投下陰影。
唇上隱隱的涼意,證實著剛發生過的、匪夷所思的事。
“毫無底限地偽裝,也是能耐,”眼底怒火升騰,顧平林側身扣住他的脈門,口裡一聲殘酷的冷笑,“但,你玩得大了!”
另一手已抵上他的丹田。
戲弄自己就要付出代價!真氣一吐,他便會丹田破碎,道脈盡廢。
何不讓他也嚐嚐自己經歷過的痛苦!
前塵舊恨在這一瞬間瘋狂湧上來,理智節節敗退,顧平林近距離感受著宿敵的氣息,禁不住戰慄,險些失控。
面前人沒有反抗。
挺直的鼻樑透著凌厲的壓迫感,漆黑的瞳孔越發深邃無底,不知是因為酒意,還是被殺意刺激,眼尾紅影又開始變得清晰,溫和無害的臉瞬間蒙上一層熟悉的妖氣。
半晌,他垂下眼簾,看一眼被鎖著脈門的手,竟笑起來。
“嗯?”顧平林再增兩分力。
然而面對這種致命的威脅,他像是完全沒意識到,視線上移,再次落到顧平林的唇上。
顧平林覺得不對了,眼神一凝:“真想找死……”
面前人緩緩俯下臉,看樣子竟是想再來一次。
他是真的醉了。顧平林到此時才終於確定,迅速收手退開,面色陰了又陰,唇緊了又緊,終是抬腳將他踢回長椅上,儘量平靜地道:“醉了,就在這裡睡吧。”
“嗯。”段輕名枕著頭躺好,閉上眼睛。
轉眼工夫,毒蛇又變回了懶洋洋的、溫順的模樣。
又一次被戲弄。顧平林閉了閉眼,心知自己再多看片刻,很可能就會真的動手殺他,於是顧平林斷然轉身,拂袖離去。
走過幾段遊廊,過了幾座小橋,客房近在眼前。齊婉兒的房門還是關著,三個齊氏修士坐在外面臺階上說話。
海風吹得頭腦冷靜了些,顧平林停住腳步。
氣怒,不止是針對段輕名,而是沒想到,自己一顆道心仍會受前事影響。
到底是有恨,所以執念深重。
重來一世,是上天給自己迷途知返的機會,讓自己悔悟過往,堅定道心,絕不可再入魔障,重蹈覆轍。
顧平林沉著臉站了片刻,整理好心境,方才長長地吐出口氣。
心境平復,記憶隨之浮上來。
唇間感覺有些彆扭,顧平林活了兩世也沒想到會有這種意外,來自宿敵的觸碰,那是與女人親吻完全不同的觸感,危險,刺激,就連回想,也能激得人心戰慄。
殘留的酒香,染上了涼涼的溫度,不知是屬於誰的。
可惡!
顧平林皺眉,緩緩地用袖子拭唇。
若非斷定此人是真醉,自己豈能容他活命!
與言語戲弄不同,一個清醒的男人若真做出這舉動,未免不可思議,前世據自己瞭解,段輕名並不是斷袖。何況自己故意鎖他脈門,又表示出毀他丹田之意,出手破綻甚多,他有足夠的時間應付,那樣謹慎的人,除非是醉了,否則不可能毫無反應,就算出自本能……
本能!
猛然間,顧平林想起了什麼,臉色大變:“不對!”
海風,酒香,沉睡的毒蛇。
短短的工夫,所有痕跡像是被抹去了。
眼前所見,唯有平靜的海面,珊瑚堆的花叢,寂靜的遊廊,空空的長椅……哪裡還有段輕名的人影!
顧平林獨自站在廊上,臉色鐵青。
從小喪母,能在段家那種地方平安長大,連睡覺都保持警惕,醉酒也能裝醒迷惑人,這樣的段輕名,就算真的喝醉,也不可能輕易讓人鎖住脈門,脈門被鎖之後,更不可能沒有反抗的本能!
沒有反應才不正常,唯一的解釋,他從頭到尾都是清醒的!
為脫身,他竟用這種可笑的手段刺激自己,不惜用性命來戲弄自己,他敢冒這種險!
那本來就是個熱衷冒險的瘋子!自己居然還被他騙過!
“好!好個段六,好個段輕名!”真氣激盪,掀動袍袖。顧平林壓抑著內心暴怒,一掌揮出,劈得廊外海面水花四濺。
發洩之後,顧平林迅速找回理智,略作思索就快步走到觀微殿外,對門口的侍者說了兩句話,讓侍者進去通報。
很快,南珠與君慕之走出來。
見他神情不對,南珠忙問:“出什麼事了?”
“沒,”顧平林開門見山地道,“我想勞煩君靈使調查一下,近兩日蓬萊島有沒有新客人,尤其是六御公的客人。”
南珠與君慕之聞言,神情都凝重起來。南珠沉聲道:“六御公有動靜?”
顧平林搖頭:“猜測而已,只為私事。”
郭逢那邊的動靜本就該多留意,君慕之“啪”地合攏摺扇,點頭:“我這就去查。”
顧平林拱手:“有勞。”
君慕之笑著道聲“客氣”,隨口問:“段兄可歇下了?”
“他出去走動走動,醒酒。”顧平林平靜地答道。
君慕之自去暗中調查,其餘人並不知曉。段輕名已經擺脫監視,顧平林反而不著急了,回到房間打坐,等待訊息。
酒宴很快就散了,步水寒等人被侍者送回來,蓬萊海酒後勁很足,眾人腳步都有點不穩,唯獨姚楓長於剋制,沒喝多少,他走上階正要推門進房間,卻被齊婉兒叫住。
“姚兄。”
“有事?”姚楓側身看他。
齊婉兒負手站在階前,一身白底繡藍紋箭袖,英姿勃勃:“姚兄可曾聽過,蓬萊島夜市十分有名。”
姚楓“嗯”了聲。
等了半天等不到想聽的話,齊婉兒又加一句:“你就不想出去看看?”
姚楓道:“你想去?”
齊婉兒有些尷尬,好容易有機會來蓬萊島,他自然想外出逛一逛,可頂著齊家子弟的身份,在島上行動終是不便,因為段輕名與齊氏的關係,靈心派眾人對他都很客氣疏遠,辛忌害怕身份被識破,恨不得當縮頭烏龜,所以他才打姚楓的主意,山外姚家的招牌放到哪裡都夠分量,沒想到姚楓直接問了出來。
此人太沒眼色。齊婉兒咳嗽了聲,只得主動邀請:“姚兄若有興趣,你我便一道出去走走。”
好在姚楓善解人意,沒有拒絕:“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