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公平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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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在月光下閃著銀輝,太古雪山的寒氣到這裡已經弱了許多,谷中生出一棵棵雪松,大大小小,猶如積雪覆蓋下的矮塔。

兩道人影現身雪松旁。時令有些驚訝地看著身旁人。

齊婉兒沒有易容,穿著身白色繡玄鳥箭袖,戴護腕,足蹬小靴,映著淡淡的雪輝,面如冠玉,挺拔俊秀。他有些嫌棄地放手,順勢將竹簫丟還時令:“你走吧。”

時令不在意傷勢,恢復輕佻模樣:“你為何救我?”

“救便救了,哪來這麼多廢話!”齊婉兒顯然心情不好,語氣煩躁,“走遠些,別再糾纏我姐姐。”

時令不慌不忙地道:“我倒想走,只怕你姐姐離不開我。”

齊婉兒警告:“再胡說,我殺了你!”

時令不理會他的威脅,反而走近他,輕聲:“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死在你劍下也是甘願啊。”

話中透著濃濃的曖昧,齊婉兒一時驚愕,待反應過來,不由氣得俊臉發青,直指他:“休要汙言穢語,給我放尊重些!”

時令不以為恥:“我原就是無恥之徒,內弟不是早就清楚麼?”

“誰是你內弟!”

“你看不起我這無恥之徒,卻又跑來救我,怕不讓我誤會,”時令轉動竹簫,饒有興味地道,“莫非你也對歡樂天的雙修法門有興趣?我雖喜愛女子,但若是內弟你,我也不介意試試……”

“住口!”齊婉兒冷然屈指,身畔玉皇劍光芒大盛。

時令完全沒有躲的意思,依舊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盯著他,聲音卻瞬間變得冰冷:“還是,你在為你姐姐賠罪呢?”

劍尖在咽喉前停下,齊婉兒沉默了。

齊真身邊的人,齊硯峰豈會認不出來?她早就發現了那名齊氏弟子,知道馬車裡坐著齊真。

“怎麼不動手,我的好內弟?”時令抬起竹簫,輕鬆地撥開劍尖,“她一日沒有突破內丹境,我對她就還有用,這可不是殺我的時候。”

齊婉兒低哼了聲:“不用你,我自會保護她。”

時令大笑,用竹簫挑他的下巴:“真是被保護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險惡。”

齊婉兒尚未動作,一柄劍“砰”地格開竹簫,時令本就受傷,被那勁氣震退了好幾步。

“姚兄。”齊婉兒松了口氣。

齊真乃大名鼎鼎的齊氏家老,要從他手底下救人談何容易?兩人早就做了準備,齊婉兒救人,姚楓隨後接應,利用事先佈下的法陣絆住齊真,擺脫追蹤後再去接應齊硯峰,費了不少力氣。

姚楓自雪松後走出來,面無表情地盯著時令。

齊婉兒已漸冷靜,看看時令,抬手制止姚楓:“算了。”

姚楓沒撤劍。

時令笑了笑,揮袖,四周突然爆開一片紅霧,帶著濃郁的香氣,燻得人頭暈,齊婉兒愣了下,忙皺眉退得遠遠的。

“婉兒,你也來了!”齊硯峰踏雪奔來。

齊婉兒與時令同時側身看她。

待到近前,齊硯峰驟然停住,不知所措地看著時令。

時令開口:“拿到了?”

看看齊婉兒,齊硯峰也大致明白了緣故,咬唇,怯怯地點了點頭。

出乎意料,時令沒有生氣:“既然拿到功法了,你就跟他們走吧。”他低頭輕咳兩聲,拭去唇角溢位的血,舉步就走。

齊硯峰拉住他的衣袖。

時令回身,頗為嘲諷地看著齊婉兒。

齊婉兒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我……就是想要功法,”齊硯峰低聲,“我也不確定,真的……你不相信我?”

時令看看那楚楚可憐的小臉,再低頭看看那只纖纖玉手,扯出衣袖,走了。

齊硯峰在後面低泣。

“想跟著,就走吧。”時令頭也不回。

齊硯峰破涕為笑,擦擦眼睛,連忙追上去。

瘴谷內薄煙飛走,周圍景物開始變得清晰。浴血瘴即將消散,月亮逐漸恢復原來的顏色,冰冷的光透過瘴霧灑下來,溫度也似乎低了不少。

“你過界了,”對面的人道,“之前救廣陵派是交易,也是試探,結果讓你認定劍王閣與嵬風師無關,確定萬法門才是目標,如今你又借住在劍王閣之便,趁機破壞我與萬法門之間的信任,顧平林,你在我眼底做了這麼多,難道你以為能瞞得過我?”

顧平林道:“我沒想瞞你。”

“那就是明著叫陣。”

“對敵人才叫陣,我們不是敵人。”

段輕名“哦”了聲:“不與我為敵,只是壞我的好事。”

顧平林道:“對你而言,破界飛昇才是好事。”

“那對你而言,什麼是好事呢?”

“我道途難行,如今只在意靈心派。”

“如此,你就該離開劍王閣,回去好好執掌你的靈心派。”

顧平林道:“我身受重傷,此時離開劍王閣,萬法門必會對我出手,閣主一定不忍眼睜睜看我送命。”

“這不正是你的計劃?”段輕名道,“留在劍王閣就是為了等萬法門的人,在適當的時候讓他看到你對我的特別,故意引他對付你,以此試探、牽制我是其一;其二,我若出手維護,劍王閣與萬法門之間的信任就更少了。”

顧平林語氣不變:“會試探、試圖牽制你,可見你們之間本身就沒多少信任可言。”

段輕名嘆道:“是啊,如果連這點微薄的信任都失去,合作就容易出問題。”

顧平林道:“你想多了,且不說你未必會維護我,他又怎會認為對付我就能牽制你?”

段輕名突然消失。

顧平林全無防備,剛反應過來,手腕就被扣住了。

有情無情,似真似假,各懷心事的男女同行而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雪地裡只剩下兩人。

“時令也沒那麼可惡。”齊婉兒突然道。

姚楓沒有接他的話,抬指,虛谷劍從半空飛回,插入背上的劍鞘。

“我姐姐她……唉,”齊婉兒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搖頭,“玉雪門那邊情況如何?”

姚楓不答,轉身面對他:“時令是歡樂天副門主,此人心計機變在你之上,你仗著劍術輕視他,卻不知他是有意激怒你,趁機用毒。”

齊婉兒搖頭:“他不會拿我怎樣。”

見他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姚楓語氣重了些:“他對你留情,那也是因為你姐姐,你幾時才能收收性子,遇事冷靜一點?”

“行了,先去雪谷看看,”齊婉兒不耐煩聽教訓,擺手就走,走出幾步發現他沒跟上,只得停住,回頭一笑,“我知道了,不是有你在麼。”

姚楓緊抿著嘴,移開視線,默默地跟上,卻又有意落後一段距離,不與他並肩。

“你怎麼……”催促之間,齊婉兒突然想到了什麼,止步。

姚楓也隨之停下,只盯著足下雪地。

齊婉兒性子純直,忍了這些時日已是難得,見狀不由越發地惱火。他儘量控制脾氣,深深地吸了口氣,道:“那時令出身歡樂天,本不是什麼正經人,所以滿口汙言穢語,姚兄何必在意那種人的話,讓我們兄弟生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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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楓遲疑著看他一眼,又立即看雪地,沉默。

齊婉兒煩躁,來回踱了幾圈,直視他:“你也知曉,我自幼被家主和祖父他們慣著,有些壞脾氣,卻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幾番救我,又肯教導我,是真心為我好,這些年若沒有你,我斷然撐不下來,我將你當作兄長敬重,在我心裡,家中那些兄弟都不及你重要,你卻為他人幾句話就疏遠我,我實在氣不過。”

姚楓終於開口:“沒有。”

齊婉兒看了他半晌,道:“你回去吧。”

姚楓立即道:“真的沒有。”

“與這件事無關,其實我早有此意,”齊婉兒擺手制止他解釋,聲音低了些,“你是姚氏家主的繼承人,若非我一時任性,你也不至於背離家門,如今累得你投奔劍王閣聽命段六,我一直都很過意不去。”

見他內疚,姚楓皺眉:“你並不是一時任性。”

齊婉兒搖頭:“我就是任性,被慣出一身脾氣,自認無所不能,這些年吃盡苦頭,我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少能為,創招艱難,連功法都要靠段六相助,還無形中連累了你,耽誤你的道途。”他沉默著踱到雪松邊,扶著松枝,遠眺雪原盡頭:“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想,當初選這條路是不是錯了。”

數十載春秋,只為一片少年心,遠離富貴生活,東躲西藏,資源缺乏,功法不全,創招困難……道途歷盡艱辛。公子收起了風發意氣與驕傲,在最信任的人跟前露出挫敗與迷惘的模樣。

見他道心動搖,姚楓當即呵斥:“婉兒!”

聽到這名字,齊婉兒回頭瞪他,隨即又反應過來,失笑:“說說而已,我並不後悔走這條路,就是你沒必要跟著我……”

“我也不曾後悔,”姚楓打斷他,“不後悔認你這個兄弟,我說過會陪你走,會見證你成功。”

“就算你失信,我也不會計較的,”齊婉兒停了下,“你不是還有婚約麼?”

姚楓道:“所以你當初才要走。”

齊婉兒嘆了口氣:“我就是失望,原本你我約定此生專注劍道,我滿心當你是個知己,想不到你卻要半途跑去娶妻生子,這與我留在齊氏有什麼兩樣?將來你拖著一大窩人跟我論劍創招麼?倒影響我。我一個人也無趣,索性就走了。”

姚楓道:“我知曉。”所以我才跟著你離開。

兩人相對無言。

“如今回想,是我任性,”齊婉兒輕咳了聲,有些不自在地道,“你回去吧,有空來劍王閣看我也是一樣的。”

“嗯。”

齊婉兒情不自禁地握緊手指。

背離家族,從此漂泊無根,說不在意是假的,好在有一個人始終陪伴在身邊,兄弟同心,不離不棄,如今突然分別,難免失落。

姚楓莞爾,上前拍他的肩:“去看看玉雪門那邊的情況。”

“你……”

“姚氏家規,不可失信於人。”

齊婉兒抿著嘴角,半晌才道:“你是長子,家中父母兄弟……”

“你也是我的兄弟。”

月光下,草地上兩道人影重合,彷彿已經融為一體。

“嗯?”顧平林被扣住手腕,一時猜不透他要試探什麼,待要動作,一股強大的補天真氣忽然順著手臂灌入體內,衝擊道脈,直奔丹田!

受傷的道脈受到衝擊,幾乎要破裂!

顧平林猛地抬臉,對上一雙妖魅的眼睛,揹著光也無比清晰。

宛如前世。

劇痛隨道脈蔓延至全身,那道真氣還在繼續朝丹田衝去。顧平林驚駭,立即運轉造化真氣與之抗衡,然而那補天真氣帶著超出預料的境界優勢,將造化真氣徹底衝散。

“我的修為,遠在你預料之上。”

顧平林戰慄起來,卻掙扎不能,那只乾淨修長的手猶如掌控命運的魔爪,要再次奪去他最後的尊嚴,帶來絕望的黑暗,讓他眼睜睜地看著重要的事物失去,迫使他想起那段如野狗般東躲西藏的日子。

段輕名會那麼做。

顧平林突然開口,聲音平靜:“段師兄。”

“叫師兄了,你與他,真是對令人羨慕的師兄弟。”

“他不就是你嗎?”

丹田風浪平息。

段輕名冷聲道:“因為他就是我,所以我也同樣會容忍你的利用,是嗎?”

冷汗沁溼掌心,顧平林盯著那雙捉摸不透的眼睛,冷靜地道:“是目的太容易達成,對你就毫無趣味可言了,我猜你會容忍。”

“你真瞭解我,”段輕名道,“既然你已經不在意道途,想必也不會在意這點脈傷。”

“當然,對局要公平。”

“你可以留在劍王閣,繼續做想做的事情。”

被無情地丟開,顧平林臉色蒼白,踉蹌著退了兩步,半跪在地上才勉強支撐住身體,渾身劇痛難忍,尚未恢復的道脈再度受創,修為大折。

白色衣襬自視野中消失,草地上僅剩一人。

浴血瘴徹底退去,清冷月光灑在身上,寒入骨髓。在各種毒瘴的作用下,足下野草快速生長,又快速枯萎,枯葉被草液腐蝕,重新滲入土地下,甚至隱隱能聽見草葉榮枯碰撞所發出的“沙沙”聲。

許久,顧平林緩慢地站起來,拉了拉披風,恢復挺直的身形,彷彿根本沒有受傷的樣子,沿著來路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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