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蘭庭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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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園的圍牆由半人高的木樁組成,大門是一棵拱形老樹幹,未經任何雕飾,看著粗糙,倒也透出幾分天然古樸之趣。

門口站著個黑衣人,身材高大,相貌平凡無奇,應該是易容了。他似乎在出神,直到眾人走近才反應過來,朝姚楓行禮:“霧劍主。”

齊婉兒先問:“裡面的可是李墨青?”

那黑衣人道:“回雲劍主,是。”

“果然是他!”齊婉兒又神采飛揚起來,“《蘭庭十三劍》舉世聞名,裡面必然是在把酒論劍,走,咱們也進去看看!”

黑衣人攔住:“閣主有令,不得打擾。”

齊婉兒哼了聲,直接釋放境界壓制,揮手將他掀開,當先走進去。

黑衣人自知阻攔不住,不再說什麼。姚楓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與齊硯峰跟進去。顧平林經過時,那黑衣人側了身讓到旁邊。

園中地面沒有石頭,全是金黃色的粗沙,放眼更不見半片綠葉,只有數百枯死的老樹,光禿禿的褐色樹幹或粗如黃桶,或細如兒臂,或直立,或歪斜,或倒臥於地,或拱起如橋,或半埋於黃沙下,姿態萬千,有的似乎已經石化了。

風吹過,黃沙粒滾動。

前行半里,前方傳來琴簫聲,樹幹縫隙裡隱隱有人影晃動,眾人循聲而去。

空地上,主位擺著張寬大的矮榻,段輕名端坐榻上,面前放著寬大的木幾,几上有酒壺瓜果等物,身後站著兩名白衣侍女,一女執壺,一女執拂塵,不時拂去飛蟲與落沙。左邊下首放著張寬凳與小幾,李墨青安然坐在那裡,藍衫銀冠,面容溫和,一名侍女執壺站在他身後。

十丈開外,一名白衣女端坐撫琴,旁邊另一名白衣女坐在枯樹幹上吹簫,聲音幽幽地飄來,十分清雅。

只聽段輕名嘆道:“李莊主當真不肯讓我開開眼界?”

李墨青為難道:“實不敢賣弄獻醜,望閣主見諒。”

段輕名笑道:“罷了,有不速之客到來,雅興也沒了。”

齊婉兒聞言大步走出去:“李莊主,久仰。”

早年因為身體的緣故,李墨青本就深居簡出,極少見客,且齊婉兒與姚楓入園便戴上了面具,他自是不認得:“閣下是……”

“這不是我的雲劍主嗎,”段輕名笑著介紹,“這麼急闖進來,一定也是為了李莊主。”

齊婉兒敷衍地朝他作個禮,再鄭重地朝李墨青拱手:“久聞《蘭庭十三劍》威名,聽說李莊主駕臨,特來請教。”

李墨青搖頭,婉拒:“天下劍道之多,銀蘭劍術實在不足為奇。”

“李莊主自謙了,”齊婉兒不肯放過他,“切磋一二,無傷大雅。”

李墨青態度堅決:“李某此番來只為談生意,望閣□□諒。”

“欸,不可強人所難嘛,”段輕名制止齊婉兒再說,轉臉問,“外面守門的是誰?”

執拂塵的女子答道:“是霧劍三。”

齊婉兒立即道:“是我要闖進來,不關別人的事。”

段輕名並不理會他的話,吩咐:“叫進來。”

白衣女答應,卻並沒有離開。不消片刻,園門口那黑衣人就走進來了,低頭行禮:“見過閣主。”

李墨青神情一變,驚疑地打量他。

“知道錯在哪裡?”

“屬下明白。”

“很好,自己去領罰吧。”

“慢著!”齊婉兒叫住他,怒視段輕名,“我說過,是我非要闖進來的,他修為不足,根本攔不住我。”

段輕名神情不改:“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攔住別人是我給他的任務,他失敗了,就要接受懲罰,還是他早就料到你會求情,所以才敢明知故犯?”

霧劍三立即跪地:“屬下不敢。”

齊婉兒還要再說,姚楓拉住他的手臂,搖頭。

齊婉兒側臉看他。

姚楓鬆開手,垂眸。

齊婉兒一時也說不話出來了。

段輕名朝霧劍三道:“下去吧。”

霧劍三低頭:“是。”

眼看他因為自己而受罰,齊婉兒到底還是過意不去,正要再說,冷不防旁邊座中的李墨青突然開口:“且慢。”

眾人都看過去,只見李墨青從座中站起,朝段輕名拱手:“若我讓閣主看蘭庭十三劍,能否赦免他的過錯?”

段輕名饒有興味地道:“霧劍三,李莊主替你求情了。”

霧劍三道:“承蒙李莊主厚愛,屬下失職,無須他人插手。”

“李莊主看,他並不領情,”段輕名隨手從盤中拈起一枚朱果丟出去,立刻有一隻沙鼠竄來叼起果子就跑,他看著沙鼠消失,這才又重新開口,語氣溫和,“這是敝閣的規矩,規矩若是講人情,就不叫規矩了,還請李莊主體諒。”

李墨青也機智,一笑:“閣主誤會,此非人情,而是生意,做生意總不壞規矩。”

霧劍三站起來,聲音冷硬:“不勞閣下。”

“欸,能得李莊主厚愛,是你的榮幸,”段輕名制止他,對李墨青笑道,“霧劍閣排名第三的人,價格可不便宜,李莊主當真要談這筆生意?”

李墨青堅持:“閣主請開價。”

“如果,”段輕名頓了下,“我要《蘭庭十三劍》呢?”

李墨青面色微變。

這個條件是極其過分的。除了顧平林,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會開口要這個。齊硯峰驚得捂住嘴,側臉看顧平林。

齊婉兒忍不住道:“不過區區一個霧劍三,你這是為難人。”

“做生意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嘛,雲劍主怎麼幫外人說話,”段輕名慢聲道,“一個東西的價值因人而異,他在你心裡重要,那就值錢,霧劍三對劍王閣不重要,在李莊主心裡可說不定啊,還是李莊主覺得,他不值這個價?”

李墨青沉默。

霧劍三看了他半晌,轉身就走。

“等等!”李墨青誠懇地作禮,“能否請閣主換個條件?”

段輕名笑道:“看來在李莊主心裡,還是《蘭庭十三劍》更重要。”

李墨青不答,霧劍三緩緩握緊了拳。

顧平林忽然開口:“《蘭庭十三劍》更重要,又能代表什麼?”

他上前幾步,卻沒看段輕名,而是轉身面向眾人,從容地道:“眾所周知,《蘭庭十三劍》對李莊主十分重要,昔年李莊主為保住它而奔走求人,不惜性命,既然它對李莊主如此重要,那霧劍三,你願意承這個人情嗎?”

霧劍三一愣,隨即搖頭:“不。”說完,他整個人瞬間放鬆下來。

顧平林轉向段輕名:“看來這筆交易註定不會成,閣主何必一定要問出答案?”

段輕名悠悠地道:“若是真正重視,豈會不捨得區區一部劍法?”

顧平林道:“若真正重視,那他重視的東西,另一個人又如何不去重視?”

段輕名大笑,拋下一枚朱果:“不過戲言而已,劍王閣要是真的拿了《蘭庭十三劍》,讓客人吃這麼大的虧,今後還有誰敢上門?既然李莊主求情,我當然要給面子,這樣吧,就讓雲劍主與你切磋兩招,如何?”

李墨青松了口氣:“多謝閣主。”

顧平林便不再言語。

段輕名就是在玩弄人心,李墨青還好,另一人卻心性偏激,若真被他引導了情緒,很容易出問題,就算之前避免了落入萬法門,此番只怕也要死心塌地留在劍王閣。

《蘭庭十三劍》名留修界,並未因李家的沒落而沒落。齊婉兒不敢有半點疏忽,側身,旁邊姚楓立即召出虛谷劍。齊婉兒卻看也不看他,繃著臉召出了自己的玉皇劍。姚楓見狀便默默地收了劍,與顧平林、齊硯峰一起退到旁邊。

“玉皇劍?”李墨青驚訝。

“什麼劍不重要,”齊婉兒抬起下巴,看霧劍三,“人都有相似,劍也不奇怪。”

霧劍三的身份是十分危險的,他篤定李墨青心懷顧忌。

聽到這麼直接的威脅,李墨青有些好笑,他到底脾氣好,識趣地道:“久聞雲劍主大名,其實我脈疾初愈,《蘭庭十三劍》僅練成一劍,我就用這一劍與閣下切磋吧。”

齊婉兒道:“聽說閣下的劍是天劍。”

“此地風景不知多少年才能形成,動劍壞了它,反倒可惜,”李墨青搖頭,身旁地面竄出數支沙劍,“既然是比劍,不如我們就以四周外物為劍,閣下出招,我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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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婉兒聞言雖覺遺憾,卻沒有反對,果斷地收起玉皇劍:“都好。”

李墨青走到對面,抬手:“請。”

話音未落,就見狂風撲面,黃沙隨風而起!

風中粗沙粒粒,每粒沙都隱隱帶上了金光,如同點點琉璃砂,摩擦之間,竟然發出金鐵交擊之聲。

招式被故意放慢,是要讓對方充分感知劍招妙處,從而想辦法破解,這無疑是最坦蕩、公平的論劍,足以看出劍者的胸襟。

劍招華麗而帶貴氣,是齊氏特有的風格,又有不同,劍氣更純,更實用。

顧平林暗忖。

不愧是前世與段輕名齊名的劍道天才,若非有功法差距,此招威力比“雲中雁影”也差不了太多,應該就是齊婉兒目前最強的招式。同樣離開齊氏,齊婉兒無疑比姐姐齊硯峰幸運,他本就聰穎,加上有段輕名有意或無意的啟發,所以能悟出獨屬於自己的功法來補足缺失的齊氏高階功法,道途順利。

齊硯峰放下捂臉的手,抬臉望,美目裡是掩飾不住的羨慕之色。

李墨青安然站在對面,任風沙包圍。風裡傳來他那溫和的聲音:“此招與北齊氏的‘行人空見商丘月’有幾分相似。”

齊婉兒不敢掉以輕心,凝神看著對面:“招名‘牧野塵沙’。”

李墨青稱讚:“這招好。”

段輕名“呀”了聲,撫掌道:“雲劍主什麼時候想出了這麼厲害的劍招,可喜可賀。”

齊婉兒低哼,眼底光彩照人:“李莊主還不出招?”

他抬掌胸前,指訣瞬息變化,沙粒驟然變大數倍,成為無數金色小劍!

同時,李墨青的聲音也響起:“蘭庭一劍,孤蘭生幽園。”

地面乍生出一股旋風!

沙劍觸及旋風,都停止前進,被捲入了旋風之內。

“嗯?”齊婉兒忙運劍訣,然而那些沙劍彷彿被黏住,竟是不受控制了。

金黃的沙粒一粒不剩地被吸入旋風中,隨之舞動,不消片刻便舞出一朵巨大的金色蘭花。

齊婉兒抿著唇看了半晌,終是放下手。

察覺他已放棄,對面的人也見好就收,旋風靜止,蘭花瓣紛紛散落,重新化作一地沙粒。

不是之前的粗沙,而是一片柔膩無比的細沙,十分醒目。

齊婉兒沉默。

霧劍三看著李墨青,彎了下唇。

“《蘭庭十三劍》名不虛傳。”段輕名讚道。

李墨青溫和地笑,眉宇間隱隱帶了一絲意氣:“值得閣主出劍嗎?”

“還不夠,”段輕名道,“你這一劍,勝不了我。”

這話聽起來夠狂妄。李墨青並沒生氣,神色反而變得凝重:“期待他日賜教。”

段輕名意味不明地道:“那要看有沒有時間了。”

顧平林蹙眉。

李墨青不甚介意,轉向齊婉兒:“承讓。”

齊婉兒微微別過臉,語氣生硬:“沒讓,是我輸了,銀蘭劍術的確厲害。”

李墨青搖頭:“《蘭庭十三劍》厲害不假,但李某只是繼承祖傳絕學,閣下卻能以一己之力創招,此等心志,遠勝於我。”

齊婉兒沉默片刻,朝他點點頭:“多謝。”

李墨青問段輕名:“閣主之前的話還算不算數?”

段輕名道:“當然,霧劍三不必受罰,我們繼續談生意,李莊主要找人?”

李墨青道:“不找了,我想帶走霧劍三。”

“哦?”段輕名問,“霧劍三,你意下如何?”

霧劍三低頭道:“屬下不願離開劍王閣,告退。”

“非雨。”李墨青伸手要拉他,又似乎想到什麼,手停在半空。

霧劍三止步,半晌道:“屬下並不認識李莊主。”

眼看他離開,段輕名笑道:“李莊主大概是認錯人了。”

顧平林拍拍李墨青的肩。

藍非雨如今頂著魔頭傳人的身份,離開劍王閣也無處容身,回銀蘭山莊萬萬不能,除非去魔域,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李墨青也是一時激動,冷靜下來便知不妥,半晌回身道:“此番冒昧登門,慚愧,李某就不打擾閣主了。”

段輕名道:“生意沒做成,也是朋友,李莊主不多住幾日?”

“不必了,告辭,”李墨青勉強笑了笑,朝顧平林拱手,“來日再敘。”

段輕名道:“這裡還有客人,有勞霧劍主代我送李莊主。”

姚楓領命,送李墨青離開。

齊婉兒看齊硯峰,示意。

不待齊硯峰說話,段輕名先道:“我知曉齊姑娘的來意,此事難啊,你與雲劍主不同,修的乃是正宗齊氏劍術,需要正宗的齊氏功法配合,我恐怕幫不了你。”

齊硯峰聞言黯然,似乎又要哭了。

“不過嘛,”段輕名話鋒一轉,“聽說玉雪功法與齊氏功法有幾分相似,你若有辦法取來玉雪功法參詳,也許能有辦法。”

齊婉兒聞言道;“這不是刁難人,玉雪門怎肯借出功法?”

“是啊,所以說難,”段輕名道,“但機會不是沒有,我恰好得到訊息,玉雪門剛抓到了叛逃弟子易嫻,正押送回門中,按路程計算,他們將在半個月後抵達潛龍雪谷,只要你們救出易嫻,就能從她手中拿到功法。”

玉雪門不算一流劍派,但奪取功法可是結大仇的事,必定會面臨玉雪弟子不死不休的追殺。

齊婉兒有些遲疑,齊硯峰卻道:“我去。”

“齊姑娘好膽魄,”段輕名溫和地道,“劍王閣不得插手外事,奪取功法的嚴重性,雲劍主應該明白吧?”

齊婉兒低哼:“無須你說,我不會插手。”說完他又嘆了口氣,對齊硯峰道:“走吧。”

幾名侍女悄無聲息地退下,不知何時,遠處琴簫聲也停了,留下滿園枯木與滿地黃沙,還有兩人。

白衣閣主依舊端坐榻上,不緊不慢地取朱果逗引沙鼠,也不開口讓座。幾隻沙鼠竄來竄去搶果子,發出“沙沙”聲。

“換你追逐我了。”

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迴盪,顧平林看著眼前的人,若有所思。

驟然,一條花蛇自枯樹下竄出,咬住一隻沙鼠,纏住,其餘沙鼠嚇得吱吱叫,四處逃散。

“真是不速之客啊。”段輕名嘆氣,將朱果丟回盤子裡。

血月瘴谷毒蟲甚多,顧平林對此景象並不意外,走到他對面:“不速之客,不是你引來的麼?”

段輕名抬眸看他:“我記得顧掌門說過,有劍王閣的地方,靈心派會迴避。”

顧平林道:“我的確說過。”

“三日不見閣主,就要闖劍王閣。這是你的迴避?”

“因為避無可避。海市的生意,砧城與獨狼溝之事,我需要解釋。”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段輕名推開酒杯,拿起旁邊的玉尺,眼神清冷,“交易完成,閣下遲遲不付錢,劍王閣少不得自己動手收利息,顧掌門總不忍心看我劍王閣上下喝西北風。”

顧平林道:“你是獅子大開口。”

段輕名道:“當初談好的生意,你要風劍十二,任我開價,這個價格是高了點,但也是你情我願,我並沒強迫你。”

“說我能接受的條件。”

“貴派北部所有的生意,五年。”

“不可能。”

“我料顧掌門不會答應,”玉尺柄在几上輕輕頓了兩下,段輕名道,“那就付錢,你此番是帶了羽幣來?”

顧平林道:“沒帶。”

段輕名問:“顧掌門打算如何解決?”

“不給。”

“嗯?”

顧平林微微俯身,也從盤中取出一枚朱果,然後丟出去:“價格太貴,我反悔了,閣主大可召回風劍十二。”

段輕名聞言放下玉尺,似笑非笑地道:“你這是在跟我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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