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閣中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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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大戰,眾人此刻其實更需要調息、恢復,周秋還有些不放心,要親自到外面安排弟子探查、防守,因此只草草說了幾句,眾人便先去客房休息了,等到傍晚時分,周秋才派弟子過來請。

周秋在流水樓上設宴答謝眾人,流水樓共兩層,下層由聶宇招呼飛劍宮和歸靈宗的弟子們,上層則是周秋親自招待重要人物。

樓上沒有牆,四面都是柱子和欄杆,十分開闊,可容近百人飲宴。廣陵弟子皆通音律,門中環境優美,雅韻十足。座中鋪著精美的竹蓆,每個人面前都擺著張小幾,上有仙果瓊漿。沒有冷冰冰的明珠光,簷下掛著一排六角宮燈,裡面燃著千年不滅的燭,樓下是無邊竹海,周秋還安排了弟子在對面小閣內撫琴助興。

竹濤起伏,琴聲流水。

如此美景並沒多少人欣賞,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一個人身上。

那人很隨意地坐著,偶爾傾身與人談笑,卻沒有半點不端正的感覺,那是刻入骨子裡的大世家公子氣度,雪白的外袍上明明沒有任何佩飾,偏又莫名透出一絲華貴之氣。

顧平林捏著面前的玉杯,抿唇。

周秋親自勸酒:“廣陵派得脫危難,皆賴閣主與諸位道友。”

眾人紛紛道客氣,舉杯附和。

歸靈宗那道督笑道:“若非閣主,我等大概還在苦苦支撐等待救援,這一杯當謝閣主才是。”

話剛說完,旁邊響起刺耳的聲音:“不過是湊巧出了九沼原的事,嵬風師才肯退,說全賴閣主,未免誇大了。”

卻是飛劍宮陽昭。

眾人不約而同地皺眉,只是礙著飛劍宮的勢力和玉無學的面子,不好說他。

周氏姐妹正安排弟子上酒,聞言停了動作,周採葛道:“陽師兄說笑呢!”

陽昭挑眉,朝閣主拱手:“我陽昭向來有話就說,不慣虛偽客氣,還請閣主見諒。”

氣氛頓時變得尷尬了,顧平林也不禁放開了酒杯。

此子毫無自知之明。單論修為,嵬風師幾乎無人能敵,若他早來兩日,伏羲陣也保不住廣陵派。飛劍宮號稱第一劍派,但最強的長老方中元在世時也未必敢與嵬風師正面交手,這陽昭因一身先天劍意被掌門玉無學看中,玉無學大概是擔心他出身寒微,心性與飛劍宮劍道不合,有意助長其傲氣,以致讓他養成了這般討人嫌的性子。此子將同門師兄弟都得罪了大半,所以兩年後才會受人慫恿,做出獨闖映象之地的蠢事,枉送了性命。

周秋忍住火,不輕不重地擱下酒杯,笑道:“陽師侄此言差矣,劍王閣能在血月瘴谷立足便不簡單,閣主雲崖一劍,老夫私下與令師談論時,他也曾讚賞。”

他搬出玉無學,是覺得陽昭總不好反駁師父的話,哪知陽昭偏不識趣,嗤道:“我師父待人一向客氣,讚賞兩句是給面子,莫非聽的人還能當真,以為自己能勝過飛劍宮了?閣主未出一劍,卻自稱劍王,難以服人。”

這番話簡直將全修界的劍修都得罪了,不止周秋和唐見,另幾位大劍修都沉了臉,畢竟照陽昭這麼說,玉無學也曾跟他們“客氣”過。

陽昭還自鳴得意:“閣主以為呢?”

閣主不緊不慢地放下酒杯:“劍王閣做生意,求的是雙方互利,不在服人。”

陽昭嘲諷:“不知閣主是否每次都能靠訊息退敵?”

“也許吧,”閣主也是好脾氣,笑道,“劍王閣的訊息渠道很廣,也許下次的運氣同樣不錯。”

陽昭噎了片刻,嗤笑:“既然貴閣是靠口才服人,不如將劍王二字去掉。”

“口才好,不代表沒實力;不出劍,是因為沒必要,”閣主慢聲道,“莽夫以武屈人,仁者以德服人,智者以謀制人,常聽聞智者不屑與莽夫為伍,未見莽夫嘲笑智者也。”

“說誰是莽夫?”陽昭大怒,拍案而起。

閣主“欸”了聲:“不過是說笑,陽大修何必動氣。”

“閣主的實力莫不是耍嘴皮?”陽昭冷笑,召出孤芳劍,“可惜劍修不是以口才論高低,今日陽昭便請教閣主高招。”

眾人見不對,紛紛起身勸解。

廣陵派長老唐見道:“大敵已退,正當慶賀才是,何必煞風景,還望陽師侄給老夫一個薄面。”

“我只是看不過徒有虛名之輩,”陽昭根本不給面子,指著閣主,“你敢是不敢?”

閣主道:“劍王閣以和為貴,何況客人總不好在主人家動手,太失禮了。”

陽昭道:“還是你不敢應戰?”

他不依不饒,眾人無計可施,都看山主周秋,卻見周秋自斟自酌,一言不發,毫無勸阻之意,眾人紛紛領會過來,意思著勸兩句就算了。

陽昭心胸狹隘,仗著飛劍宮傳人的身份,不將別人放在眼裡,只是他確實得了劍術真傳,能在論道會上讓玄冥派雲鶴吃虧,眾人再不喜也沒奈何,如今他主動挑釁實力不明的劍王閣閣主,眾人樂得看熱鬧,心道他輸了更好。至於其餘飛劍宮弟子,有同樣驕傲認為陽昭必勝的,也有和眾人一樣厭惡陽昭的,還有幾個清醒的,卻不敢得罪陽昭,都閉口不言。

無人勸,陽昭更得意:“廢話少說,閣主敢不敢與我一戰?”

“這……唉!”閣主無奈地嘆氣,取過面前的酒杯飲了口,然後才道,“這樣吧,你是飛劍宮弟子,我為劍王閣閣主,為免讓人說我欺負小輩,今日我便不出劍,你若能傷我,算你贏。”

話一出,四周沉寂。

劍修不出劍,防守更難。飛劍宮劍術大名鼎鼎,陽昭修為雖不足,但他在論道會上坐了第一把石椅,越境戰鬥不在話下,也難怪他會狂到以為自己能與嵬風師匹敵。

至於這位閣主……

眾人苦笑。

兩人簡直就是在比誰更狂。

果不其然,陽昭自覺受到了輕視,臉色一陣發青,咬牙冷笑:“但願閣主不會後悔。”

他有些迫不及待,劍未動,劍意已出,在場劍修瞬間都感受到了壓制,包括顧平林。

這就是天賦的優勢。此人先天劍意之強實屬罕見,連齊婉兒、程意等人都不及他,若他兩年後不去找死,潛心修煉幾十年,定有大成。

顧平林暗道可惜,跟著看另一邊。

身被劍意包圍,閣主安然不動。

大概是有意與他比較,陽昭毫無保留地釋放先天劍意,一步步地朝他走過去,渾身劍意催發到極致,形成肉眼可見的、細微的劍氣,“嘶嘶”聲響起,燈籠與廊柱上出現淺淺的劍痕。

眾人心驚,各自運轉真氣與之抗衡。

“既來做客,還是莫要驚擾主人了吧。”清悅的聲音響過,眨眼,閣主的身影便從座中消失。

夜幕初降,竹海蒼蒼,白衣如海上浪花。

陽昭哼了聲,跟著飛出流水樓,踏足孤芳劍之上,使的正是飛劍宮的御劍術。另有四柄飛劍在他身畔盤旋,原來這孤芳劍看似一柄,其實有五片劍刃。

竹海上掀起颶風,竹濤洶湧起伏,茫茫劍境鋪開,飛劍帶著磅礴劍氣,如同閃光的白浪,一層層向對面撲過去,瞬間便將白影吞沒!

眾人立即圍到欄杆邊觀望。

“黃粱夢回。”周秋識得此招,神色凝重。

唐見立即道:“這……閣主有些不妙啊。”

陽昭出手就用了昔日第一劍修方中元的名招,氣勢竟也不弱,眾人都開始為閣主擔憂,低聲議論起來。

顧平林沒有作聲。

同樣是狂,一個全不自知,一個知己知彼,此戰毫無懸念。

招盡,光芒變暗,白色劍浪逐漸平息。

對面不見閣主身影。

眾人一時無言,想那閣主大概是負傷墜入竹林了,周秋也在猶豫是不是要親自過去看看,畢竟對方是廣陵派的恩人。

陽昭大笑:“劍王閣,徒有虛名而已!依我說……”

“看那邊!”樓下突然有人叫。

劍招明明已平息,竹海上空卻仍盪漾著一縷劍氣,閃著微弱的白光,遲遲不曾消失。

陽昭收起笑意:“嗯?”

眾人看出不對,都扶著欄杆探頭觀望。修者開夜目,在眾多驚疑的視線裡,那白色劍氣速度越來越慢,最終凝成一道實影。

樓下爆發喝彩聲,是聶宇和弟子們。

“妙啊!”唐見撫掌笑,“身化劍氣,說破招,不如說入招!”

周秋眾人讚不絕口。

陽昭惱羞成怒:“勝負言之尚早!”

下一招過,閣主依然毫髮無傷。

“我是劍,劍是我,我意即劍意,劍意即我意,你的劍如何傷我?”

陽昭氣得渾身顫抖,馭劍繼續攻擊,也不知是他太急躁還是怎麼回事,後面的劍招更是莫名其妙就被破了,幾柄飛劍甚至會在中途改變方向,互相撞在一起,有如兒戲。

閣主更加輕鬆,不時開口點評。

“劍意勉強,可惜,你的劍術太差。”

“這一劍偏了兩寸。”

“後勁不足。”

“你的劍氣散了。”

“錯漏百出,不堪一擊。”

“如此拙劣的劍術,你的傲氣從何而來?”

……

大概是夜風太冷的緣故,含著笑意的聲音聽在耳朵裡,變得格外冷酷。

然而,恰到好處的嘲諷聽起來更像是指點、譴責,完全不會讓人覺得過分。眾人都道他是在藉機教訓陽昭,也樂見其成。

周秋顧左右而笑道:“年輕人心氣太高,吃些教訓是好事。”

眾人點頭稱是。

唯獨顧平林臉色發白。

飛劍宮劍術赫赫有名,陽昭哪有那麼不堪一擊,他能夠安然無恙,不止是因為超強的劍意影響了陽昭的劍氣,修為更高也是主要原因,內丹境之上,一個小境界都是天差地別,照目前看,他應該接近丹意境修為,或者已經到了。

這一句句刻意的嘲諷貶抑,絕不止是教訓陽昭那麼簡單。

飛劍宮講傲骨,以此入道,陽昭經歷特殊,他的傲是刻意培養的,傲氣下還藏有早年的自卑,閣主將其劍招說得不值一文,分明就是要摧毀他的傲骨,一旦陽昭心志不夠堅定,產生質疑,道心動搖,必將道途崩毀。

劍氣將人影籠罩,眾人看不清陽昭的臉色,但看他出招越發急躁失控,漸漸地,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周秋試探著道:“陽師侄,既然切磋過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沒有反應。

閣主道:“噯呀,還是不打了吧。”

“為什麼不打!我一定會贏!”陽昭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癲狂,“不可能!我不信……再來!”

眾人見他不識抬舉,都冷笑。

熟悉的寒意再次湧上來,顧平林情不自禁地拉緊了披風門襟。

誰也不知道,飛劍宮的一代天才即將隕落。陽昭身在局中,一步步地被牽著走,已經聽不進外界的聲音。局外人看不出來,是因為那些話根本影響不了別人,縱然出事,眾人大概也會認為是陽昭心志不夠堅定。

這種事,只有深諳人心、善於掌控人心的人才能做到。

永困於一方天地,不見前途,沒有退路,比起廢修為,這無疑殘忍至極。陽昭此人就是性子差,其實沒做過什麼大壞事,甚至會為了出風頭而趕來救援廣陵派,這個“教訓”對他而言實在過於嚴重了。

心中衡量著利害關係,顧平林略作遲疑,到底沒有開口,獨自走回座中。

陽昭固然可憐,卻也不值得自己為他去激怒那人。

顧平林正提壺斟酒,藉以平復情緒,忽見兩道窈窕身影朝這邊走來,正是周氏姐妹。

“顧掌門。”姐妹兩人作禮,時隔多年,兩人已收斂了許多,面對顧平林還有些拘謹。

顧平林頷首:“兩位姑娘別來無恙。”

姐妹兩人看看外面的戰局,欲言又止。

顧平林明白她們在想什麼:“閣主便是閣主。”

周採芹“哎”了聲,尷尬地道:“天下容貌相似之人果然不少。”

兩人心中的誤會大概還沒有消除,顧平林也沒有解釋,隨口道:“世事難料,確實令人感慨。”

周採葛忙道:“正是,陽師兄劍術已是不凡,這劍王閣閣主竟然更高明。”

戰鬥沒持續多久,閣主避開陽昭的殺招,回到流水樓上:“夠了,再打下去,諸位道友都要不耐煩了。”

陽昭追進樓內,以劍指他,紅著眼道:“你看不起我?”

閣主轉向周秋:“讓山主見笑。”

周秋忙道:“劍王之名,非閣主莫屬,我等今日大開眼界!”

閣主又朝其餘人拱手,轉身歸座,彷彿沒看見旁邊的陽昭。

這種熟悉的姿態……顧平林下意識看陽昭,果然見他臉色煞白,執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問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陽師侄!”周秋覺得他太不像話,伸手拍他的肩,“夠了,今日到此為止,還請師侄給老夫幾分薄面吧!”

哪知話音剛落,陽昭便搖晃兩下,噴出一口血來。

眾人大驚。

周秋也愣了下,扶住他:“陽師侄,你這是……”

陽昭似乎聽不見他的話,只盯著閣主,紅著眼睛道:“再來!再打!”

周秋心知不對,立即以真氣封了他的神識。眼看陽昭昏倒,另一名飛劍宮大弟子急忙過來抱住他,怒道:“既是切磋,閣主為何傷人?”

長老唐見勸道:“老夫相信閣主不是言而無信之人,還是先看陽師侄的傷勢吧。”

周秋把脈片刻,神色複雜:“丹田筋脈不曾有傷,倒像是……心神受創。”

眾人面面相覷。周秋的意思很明白,心神受創是好聽的說法,說得不好聽,就是陽昭心胸狹隘,心境被氣出了問題。

那飛劍宮弟子也驚愕:“怎麼可能!”

“唉,是我的錯,”閣主站起身,滿含歉意地道,“這如何是好?”

眾人都有些尷尬。唐見道:“陽師侄自己提出切磋,怎能怪閣主?他日老夫會向玉掌門解釋,閣主大可放心。”

陽昭畢竟是玉無學的親傳徒弟,周秋不敢大意,吩咐唐見送他去丹院診治,又讓那名飛劍宮大弟子跟著過去:“有師侄你照顧,總能放心些。”

鬧了這出,眾人也無心宴飲,沒多久便散了,各自回房。

夜深,風冷,無邊竹海在夜色中翻湧著黑浪。

殘席已撤盡,流水樓上不見人影,空曠而冷清,只有簷角下的四盞宮燈還亮著,昏昏的燈光隨風晃動,映照著來人的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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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對面的小閣樓上響起琴聲。

熟悉的琴聲。

顧平林飛身掠出流水樓,飄然入小閣,在欄杆內落定。

精美的燈罩擋不住明亮的燈光,門內恍如白晝。對面擺著一臺琴,琴聲清絕悠遠,琴旁人如畫,好似嵌入了身後的牡丹花鳥屏風中。

顧平林佇立欄邊,靜待。

曲終,音絕。

修長的手指輕輕落回弦上,那人彎了下唇,不緊不慢地抬起臉來,狹眸被燈光映得有些妖魅:“久違了,顧平林。”

顧平林開口:“是你。”

“是我,”手從琴絃上移開,那人似笑非笑地打量他,目光幽冷,“溯月洄光卷讓我失望,重來一次,你眼睛裡裝的東西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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