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齊女問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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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正是齊婉兒的姐姐,齊硯峰。至於她為何會與袁氏的人走在一起,這不奇怪,大世家之間彼此有親,齊婉兒姐弟的母親就是袁氏嫡女,估計齊硯峰這次是來舅家,正好趕上古林之事,便跟著進來了。

“原來是表妹,果然女大十八變,多年不見,我差點就沒認出來,”段輕名含笑走上前,俊臉溫良可親,儼然就是個和藹的哥哥,“小時候我還帶你去覲天池捉魚,一轉眼,你就這麼大了。”

“是……是啦!”齊硯峰十分羞澀,在他面前頭都不敢抬,“六表哥也變了,我方才看著像,就試著叫了聲……還真的是你。”

段輕名問:“你一個人出來?”

旁邊袁驍咳嗽了聲,沒等他開口,齊硯峰便“嗯”了聲,終於抬起臉來:“我本是去舅舅家的,六表哥,你見過婉兒嗎?”

段輕名道:“在海境時見過,他不是跟令祖父回去了嗎?怎麼,他當真逃婚了?”

美目中迅速凝起淚珠,齊硯峰摸出手帕擦拭,語氣帶出一絲焦慮:“家主他們拜託了許多人都沒尋到,我擔心……你可知他去了哪裡?”

段輕名蹙眉:“這我就不清楚了。”

顧平林在旁邊看得有趣。

這齊硯峰拿帕子捂著臉哭,其實也在暗中觀察段輕名的表情,此女沒有表面那麼弱,心細得很,奈何比起段輕名偽裝的本事,她還是太嫩了?

“放心,婉兒表弟一定不會有事。”段輕名輕拍她的背,安慰。

袁驍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忙不著痕跡地將齊硯峰拉到身旁:“正是,十三表弟小小年紀便劍術超群,還有護身法寶,誰能傷他?你就放心吧。”

齊硯峰止住淚,點頭。

段輕名突然想起什麼:“噯呀,就怕他是留在海境……”

這話一出,齊硯峰的眼淚又簌簌往下掉:“那……那怎麼辦呀?”

海境何等危險,內丹大修單獨行動都要謹慎再謹慎,齊婉兒自幼修煉,且佔了齊氏資源的便宜,也才剛結外丹而已,哪能獨自留在海境!

“表妹!”袁驍手忙腳亂。

“我不過是猜測,未必真如此,”段輕名反應過來,“我想,婉兒表弟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

他不說還好,一說,齊硯峰哭得更厲害。

齊婉兒素來任性,知道什麼輕重?既然別的地方找不到,他在海境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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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表妹,你……你別哭……”袁驍急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圍著齊硯峰直轉,哪還有半點傲氣,那股殷勤勁連顧平林等人都不忍直視。

段輕名站在旁邊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開口:“表妹怎會進古林來?”

事已至此,急也無用,齊硯峰還是明白道理的,聞言止住哭泣,抽噎著答道:“聽說古林生異象,舅舅讓表哥帶我先過來,你們也要去嗎?”

“正是。”

“那……”齊硯峰遲疑著看袁驍。

眼底冷光閃過,袁驍居然放下了架子,主動朝段輕名道:“想不到是段兄弟,方才多有得罪,早年聽姑父誇你天資非凡,想不到竟入了靈心派,我還以為你在玄冥派……”他惋惜地嘆了口氣。

段輕名莞爾:“道在人心,哪裡不是修?”

“也是,”袁驍很給面子地點頭,眼底還是帶出了一絲不屑,他接著說到正題,“方才聽你所言,你們知道路?”

段輕名道:“確實知道一條捷徑,通往異象之地。”

袁驍大喜:“果真?”

段輕名善解人意地發出邀請:“袁兄若不介意,不妨同行。”

“那我們就厚顏,佔便宜了,”袁驍嘴角一鉤,又有些為難,“只是父親吩咐我務必保護好表妹,至於他們,修為都不高……”

段輕名笑道:“o,都是親戚,何必客氣,我們在前面開路,你們小心跟著就是了。”

前面開路是最危險的,袁驍也沒想到他這麼痛快,大包大攬,心中暗嘲他不知天高地厚,面上卻松了口氣,大讚:“靈心派劍術不凡,我亦早有耳聞,那就有勞你們了。”

段輕名謙遜兩句,迤迤然地走回顧平林這邊。

齊硯峰看著他的身影,欲言又止,被袁驍拉走了。

程意自幼在古林長大,最瞭解古林生存之道,他選的這條路是相對安全的,眾人走了一天都沒遇到兇獸,只有幾群高階妖獸,袁驍暗喜,命人沿途作記號,以便為後面的袁氏子弟指路。

袁驍對齊硯峰的心意,瞎子都能看出來,奈何齊硯峰對他態度很普通,反而時常過來找段輕名說話,袁驍看得冒火,他比眾人年長許多,剛晉升內丹境,原本沒將段輕名放眼裡,如今難免心生記恨,段輕名倒毫無察覺,照常與袁氏眾人談笑風生,袁驍為了世家公子風度,也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至黃昏,眾人停下,在山坳處休息。

“他們幹什麼的?”袁氏眾人加入,閻森很不滿,跟段輕名講條件,“先說好,老子是不管別人的!”

段輕名道:“當然,他們自願跟來的,必要時也是幫手。”

閻森怪笑了聲:“我就說你小子沒安好心,那個嬌滴滴的女娃好像叫你表哥啊,你捨得?”

“o,”段輕名挪到顧平林身旁,撥火堆,“我當然關心,這跟幫忙並不衝突,人多更安全嘛,何況都是親戚,將這條路告訴他們,也是我的一片誠意。”

閻森嗤笑。

“袁驍是內丹大修,你利用他,就不怕被反噬?”顧平林拿著一根樹枝,輕輕敲地面,“他心向齊氏,大概會找時機除掉你。”

段輕名道:“那依你的意思,又當如何?”

顧平林道:“他要殺你,與我何幹?”

“我們是友愛的師兄弟,他要殺我,豈會繞過你們?”段輕名取過他手裡的樹枝,“必要的時候,他一定會除掉所有人滅口,你不怕嗎?”

顧平林笑了聲:“不怕,有你在,也是你先頂上啊。”

“好主意,”段輕名往火堆裡丟了塊木柴,“我也不怕,有閻前輩在,相信他會先頂上。”

閻森氣得:“老子草你祖宗!”

“這麼容易就發脾氣,”段輕名笑道,“前輩年紀大了,應該保重身體才是。”

額角青筋直跳,閻森索性背過身去打坐,眼不見心不煩。

“我只是提醒你,”顧平林聲音淡下來,“記得你的保證。”

“又來了。”

……

兩人正說著,那邊傳來袁驍的聲音:“這條路果然安全,兇獸都沒有。”

程意聞言忙道:“不是哦,這條路上只是野獸少一點,但也有幾個難對付的啦,辛前輩說的兔子就在前面。”

提到兔子,辛忌慌忙打岔:“哪有什麼……”

“什麼兔子?”段輕名恰好聽見,回頭來問。

“很狡猾的那種兔子,”程意指指辛忌,又指閻森,“他們就上過小兔崽子的當。”

段輕名登時神色古怪。

顧平林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抬眉。

辛忌暗暗叫苦,閻森倒不覺得怎樣,一副“就是老子說的”的表情。

好在段輕名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也沒計較,慢條斯理地道:“喔,這麼說,他們連小兔崽子也比不過,真是笨。”

“是……哦。”程意想了想,贊同,接著被閻森兇惡的眼神給嚇住,莫名其妙地摸腦袋。

“時候還早,我去前面探一探路。”辛忌尷尬地咳嗽了聲,化作黑氣,風遁而去。

“哎,不能飛!”程意道,“有兔崽子!”

辛忌如今是聽到這幾個字就憋氣,跑得更快,眨眼已不見蹤影。

“看來那小兔崽子很厲害,”顧平林望著他去的方向,語氣凝重,不帶半分戲謔,“希望他不會吃虧。”

程意更慌,跳起來叫:“怎麼辦?有兔子,快叫他回來呀!”

鄉野小子沒見識。那邊袁驍聽見,不由嗤笑了聲,但他也知道程意是帶路人,面上還算客氣:“小兄弟不必害怕,改日我讓人抓十隻靈兔給你。”

程意連連搖頭:“不是,兔子很厲害。”

“我知曉,”袁驍不耐煩地安撫他,“放心,有我們在,兔子傷不到你。”

眾袁氏修士都笑起來。

程意還要再說,段輕名制止他:“不必著急,辛前輩不會有事。”

“哦。”程意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真的就安靜了。

齊硯峰探頭朝這邊望了望,然後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聲音細如蚊子語:“六表哥。”

“表妹,”段輕名示意她坐,“有事嗎?”

齊硯峰搖頭,在旁邊坐下,她咬了半日唇,突然揮手設了個結界:“沒有,聽說你劍術很好,我……就想問問。”

世家大族裡,女子的價值多在於聯姻,算是外人,通常是學不到本家高等劍術的,她之前那招“靈山沐雨”明顯有殘缺,應該是私下練就,而且她還沒有結外丹,可見她在族中遠不如齊婉兒受重視,所得資源有限,這也是無奈。

段輕名道:“略知一二,若不嫌棄,請講。”

齊硯峰卻通紅著臉,低頭不語,只是隨手從旁邊樹枝上折了根小木棍,在足邊地上胡亂划起來。

顧平林掃了一眼,暗贊。

看似雜亂無章的筆畫,實乃變形的劍圖,好個聰慧的女子!她私學齊氏高階劍招,有心避過袁驍的耳目。

“形而化雨,既散,焉能再合?”

“散非散,是合。”

“何時回?”

“意回,便回。”

兩人一個低頭看地面,心不在焉的樣子,不時用腳擦去痕跡;另一個親切地答著話,盡顯兄長友善,從外面看,任誰都不會起疑。

這一刻,齊氏與段輕名的過節彷彿從不存在,齊硯峰全神貫注,問得十分詳盡,心中想法全無隱瞞。

拋開芥蒂,毫無雜念,是劍者對劍道的虔誠。

段輕名也並不敷衍保留,每一句都點到要處,強者自信,莫過於此。

聽兩人對話,顧平林有點出神。

“看來你這招花了不少心思,可惜,有兩劍還是錯了。”

“劍乃殺器,困人的劍,也叫劍嗎?”

“平庸的劍術,再怎麼改進,還是平庸。”

“你說呢,顧掌門?”

……

縱然是對手,那個人也從不介意提醒,以一種自負得狂妄的姿態獨佔劍道峰頂,不怕對手變強,只怕對手不夠強。

察覺被人注視,黑眸似笑非笑地瞟過來,顧平林收回視線,不著痕跡地瞟向袁氏那邊。

袁驍直起身,死死地盯著段輕名,眸色陰沉。

顧平林欣然道:“麻煩上身了。”

段輕名道:“我有麻煩,你就這麼高興?”

“不是高興,是幸災樂禍。”

終於,齊硯峰用木棍胡亂劃幾下,將地面痕跡劃得亂七八糟,她抬起臉,眼淚盈於睫:“小時候你也教過我,我……很喜歡劍。”

“女子能專注劍道,難得,”段輕名頷首道,“若再有疑問,不妨問婉兒表弟。”

“就是他教我的。”想到弟弟下落不明,齊硯峰又摸出帕子抹眼淚,抽噎,“他要真留在海境,可……怎麼辦呀!”

顧平林開口:“放心,十三公子應該不在海境。”

齊硯峰淚眼婆娑地看他:“你……”

“靈心派,顧平林。”

“你是顧公子?在海骨坑內救了婉兒的顧公子?”齊硯峰欣喜,眼淚繼續順著臉頰流個不停,“你知道我弟弟在哪裡?”

“不知,”顧平林道,“但我見他之前與姚楓公子相談甚歡,出海境不久,姚公子便離開了。”

齊硯峰驀地站起身,停止哭泣,想了想又搖頭:“山外之地不許外人進入,不可能。”

顧平林問:“若找到他,你要如何?”

“婚事已不作數,我當然要帶他回……”齊硯峰說到這裡,似乎想起什麼,輕聲道,“他太異想天開了,祖父和家主也都是為他好。”

顧平林再問:“你要阻止?”

事情原委不難猜,海境一行,齊婉兒多次表現出創招的意圖,這在旁人看來完全是得不償失,創招失敗,代價太大,齊氏家主豈容他做主?齊婉兒這次不止是逃婚,而是要掙脫齊氏的束縛,拿自己的道途去賭一套可能存在的新劍術,一往無前,不留退路。

同是執著劍道之人,齊硯峰果然沒有立即回答,她怔怔地盯著顧平林看了許久,突然又捂著臉大哭起來。

顧平林哭笑不得。

段輕名道:“好了,看你這眼淚不要錢地掉,袁兄都要過來問罪了。”

果然,那邊袁驍滿臉緊張之色,已經從椅子上起來了。

“我……我過去了,表哥你小心。”齊硯峰用帕子半捂著臉,一邊哭,一邊撤了結界,走回袁驍那邊。

“你還好吧,怎麼又哭了?”袁驍拉住她的手,甚是心疼。

齊硯峰未及回答,旁邊有個袁氏修士突然抬手指著天邊,驚叫:“那是什麼?”

大片烏雲以極快地速度在天空飄移,其中隱隱有血色光芒,雲層下,一道人影正狼狽地朝這邊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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