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師徒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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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就是趙四家的老婆子,前幾天才埋下去,今早墳就被刨開了,舌頭真的不見了。”

“莫不成這死人的舌頭有什麼用?”

“能有什麼用,你還敢做滷舌頭吃?”

“呸!你才吃!”

“這還好,上個月死的季老頭,還沒埋就被割走了舌頭……”

“死人也下手,哪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喲!”

……

不用上前打聽,顧平林只跟在這群村民後面,就將事情來龍去脈聽了個大概。

死人的舌頭被割,還不止一人,這不可能是村民私怨,只怕是附近有魔修者,其所煉邪功需要蒐集屍體器官做材料,與辛忌取人眼珠煉瞳畫差不多。

世間蒐集人舌煉魔功的,記憶中倒是有一個。

“舌人魯公子,”段輕名道,“傳聞此人出身北修界陰山魯氏,生性懦弱,二十歲時娶妻王氏,那王氏乃世所罕見之悍婦,生有一張快嘴利舌,好搬弄是非,不僅氣死婆母,更誣小姑與人私通,將小姑逼死,魯公子不堪忍受,將其殺死,割舌解恨,因畏懼王家人追究,連夜逃走,機緣巧合之下竟得到一卷古功法,自悟煉舌之術,號稱舌人,他那法寶‘巧簧’的本形,就是髮妻的舌頭。”

段氏不愧是一流世家,連這些秘聞都能知曉。顧平林道:“你倒是博聞廣記。”

“不敢,略知一二罷了,”段輕名微笑道,“魯公子雖厲害,卻很少在修界興風作浪,後輩多有不識者,想不到他是隱匿入世修煉。”

“那你可知,此人與閻森有舊怨?”

“哦?”

見他意外,顧平林嘴角微翹,屈指輕敲左手掌心:“魂劍流的厲害之處在於神魂攻擊,魯公子所煉功法特殊,卻是不懼,大約三十年前,魯公子殺過閻森一名弟子,且取走了舌頭,閻森養徒弟是為煉劍,不容他人覬覦,奈何舌人很少現身,其名少有人知,閻森追查無果只得罷休,但若雙方交手,閻森必能察覺。”

段輕名眯了眼:“原來如此,師弟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顧平林從容回敬:“不敢,略知一二罷了。”

段輕名也不在意譏諷,順著他的話笑道:“是,你略知一二就這麼厲害,是我孤陋寡聞,慚愧。”

顧平林只是見不得他裝模作樣,所以故意貶他。這當然不是段輕名孤陋寡聞,此事非但閻森不知,連魯公子也早忘了自己做過的事,多年後魯公子功法有成,偶然與閻森對上,這才被揭破。

兩人邊走邊說話,到達驛觀已經是傍晚,這片地盤是飛劍宮所轄,作為八大門派之首,飛劍宮實力雄厚,連這座小鎮上的驛觀也修得氣派,辛忌早已定好房間,正站在門口等二人,會合之後,三人同往後面客院走,剛到院門外,一道黃影忽然匆匆閃過,搶在三人之前進去了。

“姐,快出來,我在外面聽了件怪事!”那黃衣女跑進院子,嬌聲嚷,“好生古怪的!”

“有什麼怪事?”一名紅衣女從房間裡跑出來,也是滿臉好奇,待看到顧平林三人,她不由一愣。

顧平林當然認得兩人,正是前日所見的廣陵派姐妹花,這位紅衣女是姐姐周採葛。尋常孿生姐妹性格多少都有差異,偏這對姐妹個性一樣,也是件奇事。前世她們被段輕名利用,給靈心派找了不少麻煩,顧平林自然能區分她們――姐姐周採葛喜紅色,愛珠花配飾;妹妹周採芹則喜黃色,常戴蝴蝶配飾,且語速有些快。

周採葛認出顧平林兩人,周採芹卻沒留意,仍是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有人偷死人的舌頭呢,你道奇怪不奇怪!”

“偷死人舌頭?”周採葛也吃驚了。

周採芹眉飛色舞:“沒錯,聽說就在不遠的燕來村,也是巧了,他們近幾個月都有喪事,誰知埋下去的死人全被割走了舌頭,你說,死人舌頭有什麼用,誰會這麼無聊呢?”

見她快言快語,周採葛瞟了顧平林等人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耳聽為虛,你快別信這些謠言了。”

周採芹反駁:“不是謠言,他們說的有名有姓的!”

周採葛忍不住拉她的手,遞眼色示意。

周採芹這才意識到背後有人,回身一看,不由“哎呀”了聲,指著顧平林:“我見過你們,你們是……”

顧平林虛虛地拱手:“在下靈心派顧平林,有禮了。”

“在下段輕名,是他的師兄,”段輕名挺身上前一步,滿面春風地道,“見過兩位姑娘。”

“是靈心派啊,”周採葛明顯放鬆下來,似乎有些惋惜,她多看了段輕名兩眼,紅著臉回禮,“我們是廣陵派門下,家父姓周,單諱一個秋字,姐妹裡我排行第二,妹妹行三。”

“哦?”段輕名微微抬眉,語氣帶上兩分驚訝,“原來周山主就是令尊,久仰。”

兩姐妹聞言相視一笑,隱隱露出驕傲之色,態度更友好起來。周採芹主動問:“你們才從外面來,可聽說方才那件怪事了麼?”她心直口快,當下就將所知道的訊息全交代了。

段輕名自幼被段氏當作未來家主培養,談吐、舉止、禮數堪為世家公子楷模,這張溫潤的外皮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優勢,看上去與尋常門派弟子大為不同,周氏姐妹果然被這種氣質鎮住,漸漸地變得拘謹靦腆起來,連聲音都婉轉溫柔了幾分。

顧平林被晾在旁邊,也並無不悅,心道果然該來的躲不過,這對姐妹花還是被他迷住了。

這客院格局有些特殊,大概是客人太多房間不足,院子中間也蓋了兩排客房,不遠處,一扇窗戶“咯吱”開啟,有人出現在窗內,待看清院中情形,他立刻快而輕地將窗戶重新關上了。

前後不過眨眼工夫,顧平林卻沒忽略這點小動靜,意外:“嗯?是他?”

這邊段輕名還在與周氏姐妹說話,不知有沒有注意到。周採芹小心地問:“段公子,那人要這麼多舌頭做什麼呢?”

旁邊辛忌“哈哈”一笑,插嘴:“這還用說,自然是為魔煉術。”

“魔修?”兩姐妹震驚。

“西方佛門稱眼耳鼻舌身意為六根,我修界稱其為六慾,既有靈性,自攜靈識,便可煉化,不過嘛,如今魔域煉術門派大都是煉屍煉魂煉血,這種只取眼耳修煉的高等煉術已經很少了,老夫的瞳……咳咳,”辛忌差點說漏嘴,及時打住,“老夫也不過是聽說,當不得真。”

“前輩見多識廣,”周採芹恭維了句,俏臉上生起擔憂之色,“若果真如此,須告訴五師兄。”

周採葛道:“不論此人是不是魔修,他修煉此等陰邪之術,定非善類,能除去最好。”

段輕名溫聲道:“久聞廣陵派除邪斬魔,令人敬仰,不過我看此事非同尋常,兩位姑娘千萬小心。”

話中若有若無的關切之意恰到好處,絕不顯輕浮,姐妹兩個都聽得臉一紅。

“這個我們自然明白,”周採葛揚起下巴,輕聲一笑,女兒嬌美之態盡顯,“事關重大,我們還要與師兄商議,三位請。”

“請。”段輕名微微傾身。

趁他們說話的工夫,顧平林自己進了房間,先打量一圈,順手施了個淨水訣,然後走過去開啟窗戶,剛剛做完這些,段輕名就跟著推門進來了。

“不請自入,是為無禮。”顧平林回身。

“師兄弟拘於禮數,豈不見外?”段輕名走過去,往椅子上坐下。

“椅上髒汙。”

“古云舍命陪君子,師弟面前,我又何懼髒汙?”段輕名靠在椅背上,偏頭看他,窗外光線映照下,俊臉半明半暗,高挺的鼻樑更顯凌厲,卻又被唇邊那三分笑意侵染,透出一種難言的溫柔魅色,“小小陋習,師弟也這麼瞭解,有心了。”

顧平林就在他對面坐下來:“門中師兄弟,我多多少少都瞭解一點,並不奇怪。”

“是嗎,”視線落在桌沿那只手上,段輕名含笑道,“我一個人還不夠你瞭解?”

“夠,所以我瞭解,段公子隨身帶了好茶,更深諳茶之道,且為人大方,樂於分享。”

“你啊,我不過說兩句,你就拿我當小廝使喚。”

“不願?”

“為師弟泡茶是我的榮幸,自當效勞。”

顧平林看著他從容不迫地直起身,從隨身乾坤袋裡取出茶葉、茶具、風爐等物,居然還有一大罐陳年的靈山雨水。

爐中炭火紅,小扇子自行煽風,人依舊安然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不沾塵汙。

顧平林只靜靜地等待,待茶好,段輕名親手為他斟上一杯:“請,請用。”

茶香縈繞,小小陋室竟透出幾分風雅,顧平林讚道:“好茶。”

段輕名道:“不看不嘗,也稱好?”

“因為你太自信,”顧平林託了下茶杯,“能讓你這麼自信,必是好茶。”說完,他這才低頭看茶色,嗅了嗅,輕輕抿一口,回味許久:“果然好。”

“既喜歡,我天天為師弟泡上一壺,如何?”

聽著這種隨口的玩話,顧平林又抿了口茶,然後擱下茶杯:“怎敢勞煩,這種話你該對兩位周姑娘說才是。”

段輕名並不意外:“此話怎講?”

顧平林道:“女子痴心,你既無意,就不該去招惹,徒惹因果。”

段輕名漫不經心地取過他的茶杯,倒掉其中剩茶:“你怎知我無意?”

顧平林一愣:“你……”

段輕名道:“你不也對她們感興趣?”

這事瞞不過他,顧平林沒否認,自己確實對周氏姐妹感興趣,而且是因為他,一來好奇這兩姐妹是否還會跟他,二是兩姐妹身份特殊,擔心靈心派受牽連。

段輕名重新為他斟上一杯茶:“專心一點。”

“嗯?”

天色漸暗,涼風過窗,薄唇邊的笑意似乎也褪去了暖色。段輕名收起乾坤袋,語氣溫和依舊:“你我的道途,她們尚不夠資格插足。”

段輕名果然還是段輕名。顧平林正擔心他惹上週氏姐妹,聞言道:“她們身份不一般,確實不宜招惹。”

段輕名“嗯”了聲:“當然,你這樣想最好。”

得到明確的答覆,顧平林也松了口氣,畢竟此人樂於生事,作起妖來夠麻煩。

正此時,房門被敲響了。

“裡面可是顧前輩?”外面的人很謹慎,刻意壓低了聲音。

知道來就是聰明人。顧平林開口:“進來。”

一道身影快速閃進屋,又反手將門掩上。

那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身材高瘦,鳳眼薄唇,赫然是神工谷外遇到的藍非雨。

前後不到一年,昔日衣衫襤褸的狼狽少年已大變樣,個子長高許多,再不像之前那般單薄,他如今穿著防禦作用極好的妖蠶絲黑袍,顯得胸寬腿長,渾身透著少年英氣,舉止又很謹慎,忽略那鳳眼中偶爾閃過的陰鬱狠色,不知內情的人定會將他認作誠實有禮的大派新秀弟子。

瞥見他腰間的配劍,顧平林更覺意外。

那劍收在外形普通的鞘內,似乎毫無靈氣,其實乃是李墨青前世所用的折秀劍,也是銀蘭李家的祖傳寶劍,近代李家家主們因受脈疾所擾,很少外出行走,故旁人只聞其名,不識寶劍真面目。

將折秀劍給藍非雨,足見李墨青用心良苦,只是這藍非雨是否值得如此對待,尚有待商酌。

想到前世這對師徒的結局,顧平林是不贊同李墨青的。

藍非雨乃瞞天幻境魔頭藍谷之後,身懷《禁心秘笈》,他為躲避魔域追查,才想入正道宗門,誰知陰差陽錯遇上李墨青,便順勢拜入仇家門下,李墨青憐他無依無靠,精心教導,他卻伺機報仇,李墨青落得那樣下場,正是他自己所造成。

如今李墨青已知藍非雨的身份,仍心無芥蒂,可見確是位純善之人,但願他能化解藍非雨心中的仇恨,畢竟前世藍非雨最後對他還是有幾分感情,為他尋醫求藥,可惜李墨青已心灰意冷,拒絕醫治,直到藍非雨死。

此時藍非雨還小,不是那個叱吒一方的萬法門大護法,見顧平林不說話,他明顯有些緊張,僵硬地作禮,言語帶出幾分侷促與靦腆:“見過顧前輩。”

顧平林問:“你怎會在這裡?令師呢?”

提到李墨青,藍非雨面上掠過一絲極為複雜的神色,迅速低頭:“家師在神工谷,我是奉命來飛劍宮送信。”

段輕名笑道:“尊師想必已經在修煉《蘭庭十三劍》了,可喜可賀。”

藍非雨飛快掃了兩人一眼,隨即又垂下眼簾,規規矩矩地答道:“師父脈疾未愈,身體不好,不能修習《蘭庭十三劍》。”

“嗯?”顧平林目光微斂,“莫非靈石乳功效不足?”

“不是,靈石乳被盜了。”藍非雨低聲答。

被盜?顧平林沉吟半晌,舒展雙眉:“那真是可惜。”

藍非雨抬臉道:“前輩放心,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會為他尋到靈藥。”

顧平林頷首:“有你這樣的好徒弟,李兄幸運得很。”

鋒利的目光有如尖刀,直插入心,藍非雨本就有鬼,被看得渾身一顫,想初見時輕易就被揭破身份,更不敢再說什麼,忙又重新低下了頭,袖底雙手隨之握緊。

顧平林卻收回視線,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才又道:“罷了,李兄乃豁達通透之人,想來也不至耿耿於懷,你不必過於憂心。”

見他不再追問此事,藍非雨松了口氣:“是。”

顧平林轉移話題,像尋常前輩關切晚輩一般例行問他:“你拜入李兄門下,時日也不短了,不知修為進境如何?可有疑難之處?”

提起修為,藍非雨登時面露慚色:“晚輩入門遲,且生性愚鈍,如今還在納元四重境,實在辜負師父的栽培。”

顧平林聞言難得笑了下:“納元境是修者根基,十分重要,原本就比其他境界費工夫,你無需著急。”

藍非雨乖巧地應道:“是,多謝前輩教誨,晚輩謹記。”

顧平林欣然道:“你既有正事在身,就自去吧,不耽誤你了。”

藍非雨也生怕說錯話露出破綻,正打算找藉口告辭,此言正中下懷,他鎮定地與兩人作禮道別,臨走還小心地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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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平林收回視線,桌上茶水已微涼。段輕名伸手取過他的茶杯,將半盞殘茶倒掉,然後使了個淨水訣,茶具等物很快清潔如新,所有東西都有序地飛回乾坤袋內。顧平林也不說話,看著他收拾。

等做完這一切,段輕名才終於嘆了口氣:“婦人之仁,真是教人失望了。”

這顯然是指李墨青,顧平林沒有反駁。劍乃百器之首,是第一殺器,於劍修而言,“氣勢”“果決”四字斷不可缺,所謂的“仁劍道”,至多也就“仁”到山外姚家那種地步,寬厚,無爭,卻不代表心軟可欺,正如姚楓性情再溫厚,也會因為信念而斷然與自己劃清界限,何況正道劍術皆以“正”為本,若遇邪反弱,如何成道?李墨青天賦再高悟性再強,若過於心軟,那他未來的劍術成就便註定有限,只看前世,他落到那步田地也不曾出手報復藍非雨,換作自己,是定要費盡心力斬殺逆徒清理門戶的。

段輕名是真正失望,失望到連一點掩飾的意思也沒有,他微微閉目:“真想一睹正宗的《蘭庭十三劍》,不知會是何等風采……可惜。”

俊臉表情十分平靜,語氣也無太大波瀾,卻讓人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那分落寞。

“靈石乳是藍非雨所盜,他不讓李墨青痊癒,”黑眸再睜開,已重新帶上笑意,“這個藍非雨小朋友,你怎樣看?”

轉眼之間,他已對李墨青興趣盡失。這就是段輕名,再多的興趣,一旦對方跟不上他的腳步,他就能轉身拋棄,甚至將其當作棋子利用。

顧平林平靜地答道:“又一個逢場作戲、善於偽裝的人。”

入門不到一年,資質中上的人正該在納元三重境,那句“還在納元四重境”的謙辭,徹底暴露了藍非雨的天分――他認為自己本不該只在四重。李墨青重視他,對他毫無保留,其中緣故也合上了。

資質上佳,已進入納元四重境,自知還能更進一步,卻仍未盡力……

合理的解釋是――

他已經在修煉《禁心秘籍》,分心了。

“逢場作戲、善於偽裝就罷了,‘又一個’什麼意思?”段輕名道,“說來說去,你總是要罵我才高興。”

顧平林瞥他:“你覺得自己不是這種人,我自然就不是罵你。”

“你認為我是,那我不是也是了,”段輕名彎了薄唇,沒與他計較,“姓藍的小朋友心夠狠,你待如何?”

“我能如何,”顧平林屈指輕敲桌面,“在你眼裡,我像多管閒事之人?”

“哪裡,”段輕名看著那略蒼白的、修長的、透著力度的手指,含笑道,“是說你不像無情之人。”

“李墨青自己的決定,無論好壞,後果都是他自己承擔,旁人插手無益,”顧平林停住動作,凝眉道,“倒是那燕來村有意思,區區小村幾個月連續辦喪事,很巧。”

舌人魯公子取死人舌頭煉“巧簧”,如果沒有死人呢?

“製造死人很容易。”段輕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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