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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吃的洗衣粉?”

“是一個人吃的,屋裡吵架。”

“我明朝也吃洗衣粉死的算了。”

“吵麼的吵,一邦人在院裡說鬼話的。”最後一句是知書說的,明顯帶著呵斥,於是所有的人都啞了,老倌在房間裡也嚇了一跳。

像是突然有了光,老倌猛然感到從窗外射進來猛烈的陽光,裹在身上的一層層的褂子使他無比燥熱。他捏緊一把力氣,集中拳頭,想要發洩出來,然而即使全身神經抽緊,那股氣還是分散於全身的骨骼和牙齒。他想讓自己靜下來,他放鬆身體,集中意志,放鬆身體,集中意志,一滴淚水卻從眼眶溢了出來。

像是從一口枯井裡面滲出了水滴,他像是兩手空空站在荒原面對著紅紅的烈日感到茫然失措。他挪了一下身子,向裡間坐。

廳裡面卻傳來鬨鬧聲:

“還不快死進來,馬上開席了。趕緊,趕緊收場合。”

“爹的了?爹的死哪裡去的?”

“好像在房裡吧。”

“看到要吃飯還死房裡去做麼的嘎。”

“爹的,爹的吃飯喏。”

“爹的,吃飯喏。”一張頭伸了進來,是他的兒子,知書。老倌冒出了不吃飯的念頭,但他還是出去了,他沒有抬起頭,只聽見知書說:“你現在還是一家之主,還在還是你坐這個主人的位置。”然後他的衣服就被往下拉了一壓,他坐了下來。一個酒瓶子往他面前的杯子倒酒,然後又是知書的聲音說:“就這麼多,你不能吃多的。”

那邊就有聲音說:“現在吃酒也是吃包裝哦,你話就這個酒瓶子就花的多少工夫啊。”

“哈哈,這算個麼的啊。”

然後就是炸開了鍋的聲音。

“幹的去。”

“一半,一半。”

“幹的去。”

“一半,一半。”

“吃菜啊,來,先吃根菸。”

……

“崽麼時的生的啊?”

“喂,麼時的生的?”

老倌反應過來:“哦,夜間。”

“馬大的月光啊。”

“好啊,好啊。”

“取名字麼?”

“陸羽。”

“好啊,好啊。”

“好啊,好啊。”

“長得又排場(漂亮),長大了以後會讀書啊。”

“讀書,讀書有個卵用啊,金老闆小學還沒畢業呢。”

“好啊,好啊。”

老倌的心情竟然又好了起來。

“你取的名字?”

“不是,陸遞取的。”老倌說這句是以奇複雜的心情和語氣說的,因為他感覺整個酒桌上自己一直被冷落,現在終於落進了別人的視線和話題,因而他壓住心中的興奮,慢慢地用低沉冷靜的聲音說。

“陸遞?陸遞今朝怎麼沒來吃酒,我們村真有件事要商量。”老倌終於抬起頭,他看見說這話的是老福。他心中不平起來,老福你算個什麼東西啊,今天是我屋裡擺酒,怎麼由得你在這裡大嗓門大喊大叫,他趕緊用充滿責備的語氣問:“麼的事?”

“我們村不能再叫瓦罐舍了,舍啊舍是牛欄的意思。”

老倌說:“今朝,今朝我們不話(說)這些鬼卵東西,有閒(空)再說,有空再說。”但是他發現根本沒有人搭理他的話,只是有聲音又七嘴八舌吵了起來:

“祖先哪裡有我們這樣的好屋啊,他們肯定是住在牛欄裡啊,哈哈哈哈。”

“麼人話的?全中國,全世界的人都是住牛欄啊。”

“是全世界的祖先都是住牛欄啊哦。”

“嗯,對。”

“麼人話的,有些地方的祖先是住山洞,有些地方的祖先是在海上漂。”

“嘖嘖……”

“我們的祖先是做瓦罐的吧?”

“我們的祖先不過是流浪者,這裡最先的祖先才是做瓦罐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老倌已經啞了言,他沉下心想,瓦罐,瓦罐乃是一碰即碎之物啊。

瓦罐雖是易碎,但是它是最穩的啊,那些想在天空飛騰的鳥類,縱使它有再大的夢想,再大的渴望,最後還不是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摔得粉碎。

廳裡面猛然暗下一截,一道巨大的影子壓了下來,大家轉過頭去,看見一個肩挎蛇皮袋的粗老漢站在大門口。由於房子是朝西建的,他的身子一下子就擋住了透進來的陽光。

“喲,金老漢,金老漢怎麼來了?”

“知書哥哥。”

“吃酒,吃酒。”

“我不吃酒。”

“裝麼卵逼演啊,我還不曉得你吃。”

“我們這些大老粗才吃酒,怎麼和人家文化人比呢。”

“別說文化人了,我拿我的臉去給你下面啊。知書哥哥,知書哥哥你說,你曉得我在外頭是不吃酒嘎。”

“嗯,嗯,不吃就算了。”

“麼時的走啊?”

“不走了,不出去了,我老婆要生了,以後我也不出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老漢的進來是一個插曲,就像魚兒躍出水面打了兩個水泡。老倌的眉眼又模糊起來,漸漸覺得桌面上飄滿了奇異的香味,和那些湯碗裡面騰出來的霧氣攪拌在一起,油膩味、腥臊味像剝板栗一樣被剔除出去,五顏六色的液體像水一樣汩汩流進他所見的畫面的中央,然後瞬間變成光“嗦”地四散開,他就聽見了知書和他的大女婿的聲音:

“他剛才還躲到房裡去不出來,不曉得收麼的氣,我進去哄了兩下,他就出來了,你看,現在又好了。”

“天啊,老倌老的跟小崽俚是一樣個。”

“是哦,也是老昏的哦。”

“是哦,哈哈,我們吃酒,來,我敬你一杯。”

“說笑話的,你那一杯沒滿,沒滿你還敬我,你也是逗我哦。”

“鴿的熟麼?”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所有的人都像吃了炮彈一樣怔住了,於是酒杯停在了半空,筷子滯留在菜裡面,嘴唇維持著張開的動作。猛然“砰”的一聲從灶下傳來。

透過窗戶所有的人只見外面熱氣翻滾著出來。

“怎麼了?”

“瓦缽的燒暴了。”

我站在老公社擁擠的候車場,看著為生活奔波的噪雜的人群和車輛,被巨大的憂傷包圍。——知書。

有一種東西從心頭滑落,知書神情慌亂去拾撿卻撲之不及,也許那不過是一片樹葉一樣的物質,但是它現在為何如此的壓抑沉重,讓人喘不過氣來。聒噪的聲音,亂七八糟的隨處堆放、到處飄散的垃圾,這些聲音、這些雜物像是長進人的腦子生根發芽,讓人頭腦發脹,神思困頓。一輛破汽車嘟嘟地駛過來,擁擠的人群像是被擀麵杖擀動的麵糰,被車逼著往後退,然後又潮水般向車門湧去。波湧裡面滾動著聲音:“化石鎮咯,化石鎮咯……”

擠上車門的那一刻,他的眼眶裡溢位了淚水。

今天天沒放亮他就起床了,他偷偷地掀開被子的時候,背對他躺著的水妹醒了。水妹叫他再躺一會,扯了一下他的手,哦,不對,她只是扯了一下他的衣服。他看見她眼中隱藏著滿滿的不捨,但是她好像害怕讓他看見。他突然感覺這個鄉下女人充滿了柔情,雖然她掩藏得如此恰到好處。他心底裡感激她為這個家的操勞,感激她為這個家的付出。水妹剛來的時候十裡八鄉的人沒有不說她漂亮的,然而十年的生活,她的身體開始鬆垮浮漲,曲線變成了搓衣板,特別是因為她身材矮小,這使她因年齡的增加愈加顯得難看。曾經白裡透紅水嫩的臉也出現了斑點,

最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嘮叨,一個碗筷,一個板凳她都能嘮叨起來,他常常想這樣嘮叨那生活還有什麼意思呢。

他想起了在化石鎮認識的那個女的,那個美麗、熱情、充滿情趣的女人。

他再看一眼面前這個矮小粗重的鄉下女人,心裡泛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昨天他和她吵了一架,因為中午大家在喝酒的時候她把一根菸頭戳到了他的臉上,他知道她是不小心,但是他心中很不高興。特別是她一直在房間裡面喊“不要吃多了酒啊,不要吃多了酒啊”,這讓他臉面盡失。到了晚上她生他的氣了,她說他吼了她。他心裡真的咯噔一下,為什麼他那麼說了一句她就說他吼了她呢。

後來水妹就和他母親吵了,他卡在中間不知如何是好。這晚兩個女兒陸華和陸麗都早早地去睡了,大廳裡一下子昏暗下來,沒有一絲聲響。突然母親房間裡咯吱一下,他心裡緊了一下,想要過去看一眼,但終究停住沒有過去。他望著母親房間的燈光,曾經那裡是那麼的的溫馨,曾經他就在那間房間裡面從襁褓中掙脫出來,度過了他的童年,那時候的生活雖然很艱辛,但自己和母親在一起心中總會有一股暖意,可如今看到它卻感到步履沉重。是自己變了,還是時光變了?他不禁一陣哆嗦。

自己和父母的隔閡越來越大。

他和水妹僵冷了一晚,其實他哄一下她就會沒事,但是他沒有,晚上他一直睜著眼睛睡不著。

這裡的人太善於隱藏自己的感情了。

這時水妹又說給你煮碗麵條吧。他說算了這麼早也吃不下,你好好躺著吧。

“過兩天再走吧,來了一天就走啊?”

“為了你們能吃好,能穿好啊。”

知書走出房門看見了母親圍著圍裙靠在灶門口,他聳了聳肩上的袋子要跨出院門的時候後面喊了一句:“走啊?”是他的母親。

他回過頭來說是啊,心裡不算不知說什麼好,準備走出去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麼,轉過頭來說:“嗯,嗯媽,你在屋裡給水妹做點好吃的。”

“這個這個我知道。”他母親轉身進屋,提出了一包塑料袋裝的花生乾果,搶下他肩上的袋子說:“我也不曉得你什麼時候走,你每次一早走了我也不知道,我不曉得你這次要什麼時候走,所以昨天我就先裝好了,所以不管你什麼時候走我都能給你帶上。”

知書心中一陣發酸,為了防止自己的要累掉下來,他斥道:“弄這些鬼東西做麼的嘎?還沒東西吃不是。”

在他要跨出門的時候後面傳來聲音:

“一個月也吃不到兩次肉。”

這聲音蒼老而粗糲,他一下就聽出來這是他父親的聲音。

知書頭也沒回,在心裡想:如果可以我寧願拿自己的肉去給你們吃。走到村頭的時候丁漢沒有在那擺肉攤,他去了丁漢家裡,對他的老婆說了:

“每個禮拜給我家裡斫兩斤肉。”

走到村口,一個菜籃中裝著一個女嬰,他顧不得許多,繼續走了。翻過幾座山嶺山坳,路上的行人也漸漸的稀稀拉拉有幾個,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腳步都如此匆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習以為常的事情現在突然變得突出出來,他的母親永遠都穿著破舊的衣服,新補丁壓著舊補丁,眼神迷濛,裡面混沌不清,兩個眼珠透著灰色,眼窩深陷,額骨突出,還有像烏鴉爪子一樣黑乎乎的手。

知書點燃了一根煙,看著車窗外飄過的村莊田野,心中想道:你們誰又知道我的苦衷呢,一次,兩次,我在烈日下的工地上拼命時,一次,兩次,傳來水妹生了女兒的訊息,一次兩次我接受人們的冷眼,在村中多少張勢利眼覷著你啊,他們面帶笑容一副包容天地的樣子,然而他們哪個不是打著自己的算盤,哪個不是巴不得你出點什麼事好看你的笑話。別人家兄弟多,別人家勢力大,我呢,一個人,上有老,下有小,你們哪知道我的心思啊。

前方的路有多艱難我不知道。

他又想起多年自己揹著大行囊第一次來到化石鎮的情景,曾經他的夢想就是掙大把的錢,讓那些勢利眼,讓那些小氣鬼去死吧,見鬼去吧。我要去給他們演講,顛覆你們自以為幸福的所有價值體系。然而,灰頭土臉的他,收到的是更多的鄙視和諷刺。當初他來的時候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睡馬路,睡橋底。

下車的時候一個女人已經在等他。

多年後,陸羽站在香火廳裡面,看著熙熙攘攘的爭搶與四處飄散的恭維和氣的臉,覺得很多東西都會偏離它的初衷,像家族祭祀,完全成為儀式上的過程,追求樂趣,追求炫富,所以很沒有意思。

明顯,他沒有全部理解大人們的心思。

二老倌家興一手揮著一條長板凳衝進香火廳。

他的粗糙的佈滿蚯蚓一樣血管的手臂仍然十分有力。他兩臂張開繃緊肌肉手掌著力,輕輕提著板凳像是御風飛行,他足下矯健,踩著滿地的紅色的爆竹屑,踩著滿地的潮溼的泥土和芒草尖,去往他心中朦朧模糊卻神聖絲毫不可褻瀆的所在。

新年的氣息在膨脹。爆竹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嘶吼出來,在村子的山坳坳疙瘩,在回鄉人的風霜的衣褶,在漢子交談時裂開的嘴唇,在老倌脫落的牙縫,在小孩穿著新衣跳躍的步子,轟轟地傳遞。

爆竹的聲音已經響了一早晨了,許多落在後面的人折了樟樹枝往土地廟跑去,有些人捧著爆竹匆匆跑去。

在香火廳內外那些散落的人的眼裡,長凳像跳動的馬一樣,又像遊動的蛇一樣。

“喂,你想幹嘛?”

有人嘲二老倌喊了一句。二老倌沒有想幹嘛,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今天是大年初一,他的哥哥的孫子要上譜,就是將名字登記上他們的陸氏宗譜,接受血脈上神聖的安置和接納,讓他的名字寫在祖宗名字的後面,完成莊嚴的排列和呼應。香火廳拜完譜年大家喝完最後一句“拜年喏”時,競相奔去土地廟,他就以最快的速度衝回了家,搬了兩條凳子,為的是佔好香火廳裡面的桌子,上個頭譜。去年他們村共有七個男崽出生了,生了崽的第二年大年初一就要在香火廳上譜,寫上族譜的草底。今天一定鬧得很厲害,上頭譜把這另外六個崽俚壓在後面那該是多麼具有象徵意義的行為藝術啊。無疑,他的侄孫子該上個頭譜,這樣,才能接受祖宗最親切的舐犢,才能接受祖宗最密切的宣召,才能接受祖宗最光榮的聖諭。那麼他的侄孫子乃至他這一個家族都將在祖宗的特殊的關照下享受最高的福壽安康、繁榮昌勝。今天一早他就穿上了平時難得一穿的乾淨的衣服。而且他昨晚喝完團歲酒就把全身上下洗得乾淨透徹,他要以最虔誠的姿態面臨祖先,以最驕傲的姿態站立人群,讓祖先們看看自己在後輩之間不是弱者吧。

當新年祥和的微曦照出屋脊輪廓的時候,所有的家庭一如往年很早就爬起來,捧了爆竹拿到香火廳來打,爆竹能將整個房子震碎掉,新來的到來讓香火廳沒得消停,從臘月二十幾一直打到正月元宵爆竹一直打個不停。所有的人都以無比虔誠的心態祭祀,這是一件半點馬虎不得的事。打完爆竹,所有的男性子孫都要站在香火廳裡面,進行神聖的拜譜年儀式。巨大的紫檀木桌子放在香爐下面,上面放著托盤,托盤上放著紅布,紅布裡放著宗譜。大家都擁過來翻看著都是同一張臉同一身打扮的不同時代的祖宗的畫像,他們今年翻了,明年又翻,嘴裡也嘮著同樣地話。

開始拜譜年的時候,老福的大兒子就在後面的小門口敲鐘。這是一個鐵瓦缽一樣的鐵器,曾被搞出去在大隊裡敲,現在又重放回香火廳。老大用木棍子敲了一遍,臉上顯出難得的莊重的表情。這時候老福就喊:

“一年勝一年哦。”他的二兒子,三兒子,小兒子穿著光鮮的衣服,擠到最前面,滿面春風。

所有的人都喊“拜年哦,拜年哦。”他們帶著自己的孩子,握拳躬身。先拜天神,然後拜宗譜。二老倌站在人群之中,正如站在這站在散不開去的繚繞的煙霧之中,感覺被滌盪的清新,一股神諭從心底裡面發出來。他感覺自己進入到一種神聖的難以言說境地,他看見了水泥鑄的方形香爐裡插著許多香,有些仍然在冒著白色的煙,香灰一搭一搭地落下來,有些香已經燃盡只剩下竹篾杆。香爐裡面凝結了燒了一夜的蠟燭留下的餓蠟油,這蠟油一直流下來,一直流進下面燒紙錢的洞裡面。兩個洞已經被煙火燒烤得烏七八黑。他瞅著正中的樓梯一樣的高臺上擺著著一層疊一層的牌位,正上有四個字“考亭家聲”有觸發出許多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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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倌早就看慣了這一切,他看不慣老福那個驕橫的嘴臉。他並不是村長,卻一直霸佔著最高的領導權。特別是仗著自己生了四個兒子,從不把人放在眼裡。他看見了自己的哥哥家和,他正和另一個老倌一起,艱難地躬身、伏地、叩頭、站立。家和是村裡最年老的兩個長者之一,所以拜譜年的時候都是他和另一老倌領頭拜譜年,無疑這算是最高榮譽了。二老倌感激哥哥為他的家族帶來的榮譽。他心裡一直看不起他哥哥,其實說起來早年因父親只供哥哥一人讀書,但是哥哥又笨的怨恨早就因歲月的疊加漸漸磨損了。但是他覺得他為人過於忠厚以至於顯得很懦弱,他沒有得到自己應得的在村裡的地位,只有每年他哥哥領頭拜譜年的時候他心裡才升騰起對哥哥的崇敬,他看著整個大廳裡的陸氏子孫響應者哥哥的叩拜,心底裡升騰起為哥哥的真切的自豪。

他的眼前又顯出了老福那看起來無比敦厚實則滿含陰險狡黠的嘴臉,特別是喊著“一年勝一年”時翕動的嘴巴,那簡直就是天下最醜的嘴巴,他敢保證它有幾年沒有刷過牙。“一年勝一年”這樣的話怎麼能由這樣的嘴巴發出了來呢,特別是他的下面包藏著一顆無比醜陋的心啊。天啊,瞧你那樣,一邊喊“一年勝一年”的還一邊哄懷裡抱著的新孫子,有什麼了不起的呢,我家也有孫子輩的了。好吧,走著瞧吧,看誰笑到最後。

“幹嘛呢?”

那個聲音又響起了一遍,正將兩條板凳放好在桌子周圍的二老倌一回頭看見了老福,又是那張虛偽狡詐的嘴臉。他揚了揚皺紋的積垢洗得乾乾淨淨的臉,驕傲地說:“吉祥。”

老福呼喝著四個兒子來了,頓時轉臉對他們斥道:“你們吃麼的去了啊?”家興他們家捷足先登佔了桌子,他無可奈何,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叫他們家上了頭譜。他叫過老二,說:“你去叫陸遞,我們佔著陸遞,看他能怎麼辦,頭譜還是我們的。”

上譜要請老先生執筆,而他們村無疑是陸遞了。

陸遞趕過來的時候,香火廳門口已經吵開了鍋。七個新出生的崽的男性家庭成員全都擠在了香火廳裡面。每個人都像注滿了水的茶缸,一大攤深厚的往事,稍微觸碰就能擠出一大攤水來。他們的吵鬧聲和遠處一波一波的爆竹聲交相呼應。

每個人都來給他遞煙,請他說話。

陸遞什麼都沒有說,自己劃燃一根火柴,吸了一口,沒有搭理他們的爭吵,眯起眼睛看見了香火廳門上的一副對聯:

遷移自吳歙婺而來,氏族清嘉,斯地奠安稱梓里;

裔嗣逾宋元明以後,詩書啟佑,幾人騰翥詠梧岡。

陸地突然觸景生情想起所有關於香火廳的艱難的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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