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卻又搖了搖頭:“明春華已經死了——哪怕他的力量多麼強大,可他終歸只是一個人類而已,而我,不過是明春華留下的一個虛像而已。而這個虛像,陪伴彼岸當,陪伴每一個掌櫃直到今日……”
縱使強大如他,到最後留下的,卻也是一點都沒有留下,經過了這樣長久的時間,獨雪還是獨雪,半點沒變,可明春華,卻已經不是明春華了。
“我剛剛說,你知道我會到來?”我試探著問他。
明春華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瞭然的表情,而他的眼神之中,甚至帶著一點喜悅:“是啊……只是覺得,這一種悲傷,終於可以在你這一代終結了。”
“悲傷?”
“是啊,為人的悲傷,為非人的悲傷,為人壽命之短的悲傷,為非人壽命之長的悲傷,作為當鋪的掌櫃,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力量,卻多數無法擁有一段自己想要有的感情,就像言鈴說的那樣——人與神的愛情,是終歸不會幸福的。”明春華說。
“難道就沒有一位……沒有一位得到幸福的嗎?”我在心裡問著。
明春華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淡淡地說道:“雖然故事裡,一直傳誦著所謂永恆的愛意,可是,當一方歸於塵土之後,徒留在這個世界的另一方,難道會幸福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吧……”
掌握了達成他人願望的當鋪掌櫃,雖擁有力量,卻失去了讓自己幸福的能力,這是天賦,亦是詛咒。
“不過好在,你,出現了。不屬於人的你,被言鈴創造出的你,擁有神明一絲靈魂的你,也許,就是這個當鋪裡新的希望吧,那另一種生命的開始……”
我彷彿明白了他的意思,而我的嘴角,也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我的奶奶……言鈴她,在哪裡?”我遲疑地問著,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她?她不是一直都在那裡嗎?”明春華的左手手指輕輕指向當鋪之外,那裡,不過只是一條窄窄的小巷子而已。
“你是說,她在那裡?”我試探著問。
他點點頭。
我跑出當鋪之外,站在那小巷之中,周圍的風和時間,從我的身體中貫穿而過……小巷的一頭,是出口,而另一頭,到底是哪裡呢……
——左邊是出口,而右邊……卻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所在……那裡,究竟又是什麼地方呢……
一個小小的,蒼白的人影從另一邊的小巷之中走了出來,她走的是如此的緩慢而踟躕,彷彿只是挪動了一小個步子而已——只是她,卻很快的來到了我的面前,那速度,如此飄渺而快速,幾乎讓人覺得難以想象……
而眼前的少女,卻並非是人類的形態,雖然是人形,可她的身體,卻是半透明的——那姿態,更像是……
“奶奶!不,言鈴……”我看著虛浮在空氣中的少女叫著她的名字。
而眼前的少女,已經褪去了蒼老的容顏,蒼白的頭髮,她恢復到了十八歲時候的美麗容顏,而這容顏我曾在夢裡見過……
“暖暖……”她將我擁入懷中,一聲一聲地叫著我的名字……
——雖然,我知道她將我創造出來的原因,只是因為她會死,只是為了在她死後,讓我去陪伴山爺度過那些沒有她的歲月而已,畢竟,那樣無盡的歲月對山爺來說,實在是太過難捱了,可是……
可是,就在那一瞬間,我卻突然無論如何都無法去憎恨她。
因為有這個人,我才得以出現。
——這世上,哪有一個孩子,會去真正憎恨自己的父母呢?
“他……山爺……他一直在找你……”我在她耳邊輕輕說,我知道我語氣裡,有著淡淡的苦澀,可是,我忍不住。
“他……我……我已經死了啊……”言鈴說。
“可是,你明明還活著!”我反駁說,若她已死,那我面前所看到的人,到底是誰?她死後,理所應當,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可她,卻在。
“不,我死了……”她遲疑了一下,但到最後,還是說出了這樣的話。
——可這,與我所聽到的,太相悖了。
死?
她怎麼會死呢?
“可是,你卻在……你留在這裡……是為什麼……”
“我雖然死了,可我卻讓人將自己的屍骨埋在當鋪地板下……因為當鋪不屬於這個世界裡,所以閻君雖然知道我在這裡,卻也不敢把我怎麼樣……”可我分明聽到奶奶是死在醫院裡的。
“可是他們給我打電話……”我說。
“暖暖你,其實都明白,不是嗎?”她說,“我騙了你,我騙了你啊……”
——我知道,我當然都知道,她身上,我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只是她不說破,我就當做不知道。
很多時候,人類是如此的殘忍,我不是人類,但我卻也有著類似於人類的惡習。
如家有些事情,假裝不知道會幸福一些的話,那很多人,都會選擇假裝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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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連言鈴的死,恐怕都只是一個謊言吧……”明春華突然說。“若是言鈴你壽終正寢,恐怕此時早已經不在這個人世間了,可你現在卻還留在當鋪裡,以你的能力,絕不可能有人能傷的了你——而且,你的時候,並非是因為疾病,或者到了歲數吧。”
明春華的話,突然提醒了我,那一瞬間,我突然知道了,獨雪死亡的原因。
——你是自殺的?你為了胡念,你居然自殺
我有些震驚地看著言鈴。
像是恨鐵不成鋼一樣,明春華,一巴掌打向言鈴的臉頰。
“永不超生!會永不超生的,你知道嗎?當鋪主人一死,魂魄不滅,不入輪迴,雖是進入另一個世界,可某些程度上,幾乎是與永生同等了——看你卻自殺,你竟然用了最忌諱的方法——若是他殺,還有存活下來的可能,可你卻自殺,你卻自殺……”言鈴她,會不得超生嗎?
我震驚地看著她。
我記得自殺在基督教之中也是認為自殺是大罪。與殺人等同。
聖經舊約中的十誡規定:“不可殺人”。
這裡包括了不可殺害他人,同時也禁止人自殺。
——因為人的生命並不完全屬於自己。
中國古人常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輕易毀傷。”
基督教也認為人的生命是屬於上帝的,不能隨意毀壞。聖經上也說,人都會愛惜自己的身體,盡力保養顧惜。聖經上還指出,身體是聖靈的殿,應當妥當維護,這種維護不僅是肉體上的,更是指向人的心靈。
另一個可以考慮的方面,創造論上,上帝起初造了亞當,後由亞當造了夏娃。由此可見,人本是一個源頭的,戮害他人及毀傷自己都是對人類根本的動搖。
而在這裡,言鈴在某一個方面,卻是聯絡著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的紐帶。
這是如我這樣的人生下來的義務,而言鈴,卻是活生生地將這個義務往外推——只是為了一個人——就用了這樣的方法。
——這是何等的愛意,言鈴是如何的愛著山爺,她才能做到這一步啊。
我曾經懷疑過言鈴的感情。
只是在那曠野之後,在獨雪問了我一句話之後,我突然意思到,山爺愛著言鈴,而言鈴,從很早之前,就已經愛著山爺了。
我的名字。
——我姓蘇。
我不姓言,言是言鈴的言,我也不姓胡,胡是胡念的胡。可我卻姓蘇。
是為什麼呢?
後來我才意識到,山爺的母親,是胡姓,可山爺的父親呢?那條與山爺的母親生下山爺的龍族的姓名呢?後來,我在顏如玉們的隻言片語之間,似乎瞭解到了那位龍族的姓氏——蘇。
山爺,原本該叫蘇念的。
這一份愛意,很早很早就開始了。
甚至分不清是誰先愛上誰的。
只是他們之間的愛意,終究糾纏了太多的東西。比如我的誕生,比如言鈴的性命,比如山爺的執著,比如當鋪未來的命運。
……
我看著言鈴,而言鈴,亦看著我。
她做了一個讓我如此料想不到的動作。
——當我在注視著言鈴的時候,言鈴卻把我狠狠一推……那是如此的讓我始料未及……瞬間,我就落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而再醒來,我卻保持著那個觸控的動作——所有的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獨雪、山爺、龍且,都憂心忡忡地圍在我身邊。
“掌櫃的,你見到言鈴了嗎?”一見我睜開眼睛,山爺便立刻問我。
我點點頭,卻不回答,只是木訥地看著當鋪的地板。
——山爺已經不想攻擊我了,因為見到了他想見到的。
——他知道。
我一步一步走到當鋪中央。
若是言鈴沒有騙我……
我將手放到地板上,感受著地板上的悸動。
——就是那裡。
“龍且,把這一塊青石板抬起來!”我對龍且這麼說著。
龍且把當鋪地板上的某個青石板抬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抽出一口冷氣。這青石板下面,竟埋著另一口透明的棺材,而棺材裡,是言鈴那冷漠的,無聲的屍體……
“阿鈴!”山爺一下子撲到那棺材上,他徒手、不斷地,將當鋪的地板一塊一塊地掀起來。
——那透明棺材的全貌,清晰地顯露在所有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