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敲短髮蓬鬆的天靈蓋，文明開化的聲音就響起來

——晉都歌謠

新曆1857年，晉都永嘉6年，這個年份無論對東方還是遙遠的泰西來說，都顯得有些過於平凡。是年，還是蒸汽機統治社會的時代，自70年前發明蒸汽機以來，人類社會就獲得了前所未見的活力。前進，前進，再前進！獲得更多的利潤！這幾乎成了人類社會的共識，列強大肆拓殖，在落後的地方建立殖民地，那個時代，英雄輩出，強國林立。有誰會注意到在晉都的一個小角落裡，一個籍籍無名的少年呢？三年後，晉都將會成為這個星球上不容人小視的國家，五年後，那個少年將成為泰西強國庫羅斯的科學大臣，十年後，潘多拉博士的名字將成為籠罩在人類心頭的戰爭噩夢。

“到地獄裡去見潘多拉博士去吧！”這樣的話語在不久遠的未來將被不約而同地翻譯成各種文字，成為幾乎全世界通用的謾罵之語。而此時此刻，在1857年，又有誰能提前預料到一切呢？

彼時的白伽珞客居在晉都南部的吳洲，全家剛剛從首都，也就是號稱“萬神駐蹕之處”的神都雒陽的權利傾扎中逃離出來，他還記得第一次乘坐蒸汽火車來到南方的吳洲的情景。

他們全家拖著行李在火車站焦急的等候，在那裡，他看到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還沒有掛載火車頭的車廂，正當白伽珞驚奇於這麼長的車廂需要多少匹馬才能拉動的時候，忽然遠方傳來一聲彷彿要撕裂天地的鳴動。那是火車汽笛的聲音。只有十幾歲的白伽珞當時嚇得幾乎坐在了地上，緊接著伴隨著刺耳的吭哧吭哧的聲音，一個青銅的機械怪物噴著遮天蔽日的黑煙緩緩地向白伽珞駛來。

它雕著黃銅鑄的獸首，那是只存在於神話中的野獸，叫獬豸，又叫任法獸，代表公正與法理。它的鬃毛高揚著，像是展翅欲飛的光彩翅膀，因為常年浸在蒸汽裡，風吹雨打下縫隙裡微微結了些許銅綠，反而更顯得威嚴和肅穆。

它陡地停在白伽珞的面前，然後那任法獸的下顎在裸露在外的齒輪吱吱呀呀的轉動聲中張開，發出一聲攝人的咆哮，真的像是活的一樣。遙遠處房子燒著的火光映照在那獬豸的鬃毛上，搖曳著明暗彷彿已經看穿了一切，看穿了這個國家未來的命運，伴著蒸汽的煤煙味。沒有馬匹，也沒有車伕，只靠著鍋爐與齒輪的驅動，跨越數千裡的距離，它就這樣拖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車廂闖進了白伽珞的視野裡。

這是白伽珞第一次見識到了現代文明，文明的偉力比成百上千匹馬還要巨大。

“輕民力，輕民力啊！”頑固而保守的爹在白伽珞的耳畔這樣痛心疾首的說道，儘管他也不得不乘坐輕民力的火車往南方逃難。誰也不會料到，僅僅是不久之後，正是因為這份保守，他就被雒陽來的警察帶走，然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在他眼力所能窮極的盡頭，一大隊飛艇正伴著轟鳴飛進雒陽，金屬外殼閃閃發亮。它們在空投輕型蜘蛛機甲，那些八條腿的機甲，蕩著模仿蜘蛛絲製作的纜繩，降落在守舊貴族們的屋頂，那些平日裡極盡華麗的青磚琉璃瓦被黑鐵色的機械爪生生撕裂，好似那些百鬼夜行的傳說中突然出現的食人怪物。只不過這樣的怪物來自維新政府禁衛軍，鋼鐵製成，並且那八條爪子的關節處，還在像火車汽笛一樣噴射出大量白色的蒸汽。也許那些固執地堅守“以禮義為幹櫓，以忠信為甲冑”的貴族們，頭一回將在黑洞洞的槍口下從心底感到真正的顫抖。一場清洗在所難免。科學的力量，維新的意志將要滌盪一切，把這個千年歷史的東方古國變得面目全非。沒有一個晉都人可以從這場變局中置身事外。

從那以後，白伽珞就定居在了吳洲，他沒有依照父親的願望寒窗苦讀讀聖賢書，因為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人再把聖賢之書當一回事，他鑽進了閣樓裡，鑽研起了一些和社會格格不入的東西。

那種東西，叫耀晶。耀晶的火花在黑暗的閣樓裡明滅，他失敗了無數次。

一個平靜的上午，晴朗無雲，鴿子飛翔的哨音在街道中迴響，寧靜而悠閒。但附近的行人卻悠閒不起來，因為已經有人聽到了從閣樓中傳出的嗡嗡聲，一股濃烈的鐵鏽和蒸汽的味道從閣樓的窗戶裡傳出來，引得一邊掩鼻一邊罵。

“又是那個怪小孩。”

閣樓裡，少年拿著扳手在跳幀一個極其粗糙簡陋的機器，用生鏽廢鐵搭建的底座，周圍暴露著裸露的管線，一枚指甲大的耀晶鑲嵌在上面，發出湛藍的輝芒。

製造這個機器的少年就是白伽珞，此時此刻，他還想不到在若干年後即將撬動整個世界。彼時的他，不過是一個剛剛搬到吳洲來的少年而已。又怪癖，又不合群，還固執地留著舊時代讀書人才有的字號。

白伽珞，字瑜之，父親起的。

自從晉都維新後，時代早就已經改變了。新政府踏著腐朽保守的舊皇朝的屍體，不斷地革新，開發新的技術，追趕世界科技的潮流。於是，蒸汽機車伴著嗆人黑煙的汽笛聲取代了馬車的嘶鳴。

一座座工廠拔地而起，從最先接觸西洋玩意兒的吳洲一路向北，拆毀了農田和莊園，帶來黑色的煙囪，嘎嘎作響的齒輪，還有終日不散的陰霾。這一切都在預示著千年以來的規矩已經改了。

聖人之道不再受歡迎了，而那些源於現代科技的奇技淫巧成了新的時髦。每當想及於此，白伽珞都會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那隱匿在重重霧氣中的如林的煙囪，那些穿城而過的蒸汽火車，那些在青石板上開得搖搖晃晃的蒸汽轎車，還有那些一身服飾現代而幹練的男男女女，就連這座城市也是如此，一邊是大片大片的精緻繁複的木質閣樓，雕樑畫棟，每一寸橫樑上都浸透著工匠的心血，而另一邊則是高聳的水泥大廈，紅磚青瓦。

到處都在施工，到處都在建設，因為在那個業已過去的舊王朝的廢墟上，那些現代的，科學的工廠，車站，郵局，醫院，現代文明的一切，什麼都沒有。一切都只能重新建設。

那些圓滾滾卻有十數米高的土木機械人，剛剛研究出來就被大量生產派上工地，日夜噴著噴著黑煙在工地上搬弄著整塊整塊的建材，攪動水泥，夯下地基，在轟鳴中建設著全新的城區，這一切加在一起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彷彿一個人一隻腳還在中世紀，而另一只腳已經踏進蒸汽時代一樣。父親如果還在，不知會氣成什麼樣。

就連白伽珞自己也沒有完全遵循父親的願望，他的屋裡堆滿了奇技淫巧，和他身上的深衣極其的不襯。這是父親唯一留給自己的記憶了，白伽珞說什麼也不願意脫下它，哪怕被吳洲的少年們羞辱嘲笑，罵自己是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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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時代，守舊真的是一種罪啊，開始還想辯解，但隨後就被拳打腳踢，如是幾次，白伽珞選擇了躲起來。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是吧？

少年一邊翻閱著自己抄寫來的資料，一邊小心地操縱這機器，他的心情很忐忑，因為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結果。雖然按照資料上所寫，大功率的探針撞擊耀晶之時，可以激發耀晶內在的能量，但之前失敗了太多次，他已經有些失去了信心

機器上的探針一點點靠近，蒸汽透過管線給探針提供動力，少年緊張地注視著壓力錶，他必須在壓力達到峰值的那一刻將探針釋放出去。

“倒計時：3、2、1……放！”

他迅速開啟了閥門，那探針像是忽然得了力一樣急速擊出，快如閃電。擊打在耀晶塊上，然後爆發出轟然巨響。瀉出的蒸汽瞬間瀰漫四周，整個閣樓因為巨響而搖晃，激起的塵土嗆得白伽珞直咳嗽。

“咳咳咳……”他連忙拿起一本舊書扇走霧氣，急不可耐地爬向那臺機器。他的心跳得很厲害，像是有小鹿在亂撞，也許只有在和喜歡的女孩告白時，才有這樣的心情，他想要成功，想要證明自己的努力並非白費。耀晶真的可以當做能源。

濃密的蒸汽掩蓋下，白伽珞看到了若隱若現的藍光，耀晶碎塊發出的藍光。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