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團黑暗，陳朽，扭曲的意念在空中的混洞周圍一時凝聚，原是封神之後，人道統天，存在於一眾諸神意念之中的私心雜念匯聚而成，侵入天道之中，使得天地世界生出的惡念本體所在，卻是失去了“上主”這一個存在作為載體之後，這股惡念再也不能維持自身的形態，無口則不能言，無眼則不能看，又是純粹至極，扭曲著盤旋在半懸空中。

若是此時此刻，上主還在，那麼這一股惡念依託於上主的形體，自然可以呼風喚雨，手掐訣，口唸咒，動用一切可能動用的力量；然而上主已經歸於靈均老道自身，隨後被徹底毀滅，沒有形體的依託，卻是單純一股子意念，所能做到的事情就很少。

始終這一方世界，還是物質的世界；在物質世界之中，精神的力量著實太小。唯有精神依託於物質存在，才能干涉現實。

然而這一股惡念本身，既然存在，就對這一方世界造成著影響，這一次的浩劫，最為關鍵的部分大概已經是過去了，而剩下的部分，又是重中之重，便是要除去這一股惡念的存在，使其徹底消失，還天地世界以清明，也是彌補三千年前，封神之戰的未盡之事。

只見得望舒和大師兄一左一右，並肩走朝前去，一時凌空步虛，朝著那混洞所在而去，又是那裡，便是之前靈均老道與上主一同消失的地方，師兄弟兩人來到這裡，似乎還能感受到靈均老道留下的氣息。

隨著兩人的到來，那一片似乎沒有厚度的黑暗意志也是一時間收縮起來，圍繞著那混洞作為中心，一時形成了一個扭曲的，模糊的，看不太分明的臉譜模樣，而那一直存在的混洞，便是這臉譜之上，唯一的“眼睛”。

乾明老道士等三十六位古老祖師，已經從之前的事情之中回過神來，眼見得望舒和大師兄踏足此間，便有乾明老道士的聲音在兩人的心底響起，道：“我知道你們打算幹什麼，但我不能讓你們這麼做。毀滅這一股邪惡的意志，不一定要以兩位古神的犧牲作為代價，以我們的力量，完全足夠將其拖入無窮無盡的冷清和枯寂之中！”

原本望舒的身上，已經有淡淡的月光瀰漫而起，卻是這一股意志本身的存在，便是天界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的惡念聚集。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物質，可以被破壞，可以被分解，甚至可以被湮滅；然而連物質存在都沒有的精神，卻是很難被毀去，要將其消弭，勢必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作為月御古神，望舒從先前靈均老道的話語之中，已經領悟到了所謂“註定”的宿命，隱約看見了自己需要做出的犧牲，著實淡然，也沒有什麼需要爭辯的；然而一時聽聞得乾明老道士開口，望舒自己都是一愣，隨即道：“諸位祖師，你們需要做的，已經在之前完成了。接下來的事情，原是要由我師兄弟來完成，也只能由我師兄弟完成的，是為定數！”

乾明老道士露出了與之前靈均老道一般無二的微笑，輕聲道：“沒有什麼是註定的，孩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人間的事情，就由我們人間的修士來了斷吧，再不必拖累無辜之人，也再不必教你們承受別離了！”

說話間，以乾明老道士為首，三十六位古老祖師的身上也是燃燒起了火焰，這火焰與先前焚燒靈均老道和上主的劫火不同，卻是修為外顯，燃燒血肉的徵兆，下方的元香道姑一時看見，便認出此法便是當日自家師祖毀滅自身所御使的法門，一時驚叫一聲，又是嚇得發抖。

三十六位古老祖師的身軀，其實並不在此間的虛像之中，而是依舊坐鎮在中原的各個角落，這一下子施展法門，卻是有三十六道沖天的火光，一時照亮了已經日薄西山的世界黃昏，連帶著天界和古西天極樂世界一道，都被照得亮堂。又是火焰燃起的瞬間，天地間的法理驟然一個震顫，在上主的身軀被劫火焚燬的時候，世界本身的法理就已經得到了一個補全，此時卻是愈發嚴謹，再不似先前那般寬鬆。

望舒目瞪口呆，只覺得自己感應到的宿命定數，在這一瞬間都被打亂混淆，原本註定消亡的自己，似乎又在這一道道火光之中找到了延續的機緣，卻是叫他吃驚不小，原不曉得竟然還有這樣的可能性會發生，一時間幾乎是無法接受，又是想要阻止而不得。

火是文明的起源，也是用以潔淨一切的工具，因著火，上古先民才能在洪荒世界之中存續下來；因著火，人道世界才能一次次度過浩劫。這火，便是照亮未來的光明所在，便是引導眾生的力量源泉，便是播撒無限可能的本質凝結，便是人道之中，最為精華的那一部分品質的凝結。

緊接著，望舒的心底響起乾明老道士最後的一句話，道：“月御神，劫數已經渡過，你們也該從責任之中解脫出來。今時今日，諸神諸佛，俱歸寂滅，今後留存於世間的，只有祂們的力量、智慧以及傳說，再無其他。你們作為先天古神，便也得到了這一份機緣，實現成為凡人的夢想，便是我道門一眾，對你們的所作所為，提供的回報了！”

一時間，便見誅仙陣又自運轉起來，四柄神劍爆發出從未有過的強烈氣勢，伴隨著碧遊宮中那一道滿意的目光，殺戮絕陷四劍便與三十六位古老祖師的身軀一起，在火光之中化為了灰燼，只留下最精純的力量，一時隔空傳遞而來，一時融入大師兄的身軀之中。

大師兄神色平靜，絲毫不見痛苦，一時轉頭看向望舒，輕聲道：“把你的玉刀也拿出來罷。”

望舒微微點頭，便將玉刀又交給大師兄使用，眼看著這玉刀在大師兄手中也碎為齏粉，當中青萍劍和三寶玉如意的意境一併歸於大師兄的身軀，便聽他開口道：“吾乃上清境禹余天聖人，太上靈寶天尊所持渡劫寶劍所化，如今三教歸一，自行圓滿，得回本相，交託你手。你不可猶豫，不可執著，定要將那惡念斬殺，還人世間以清明！”

雖是古神之身，望舒也知道此時才曉得大師兄的跟腳來源，一時恍然大悟，又是想起那吐蕃蓮花生大師，也是混元大羅聖人座前靈寶所化，卻是大師兄從三十三天外來，原來也是聖人靈寶化身，便自明悟，伸手握住了面前已經化為一柄非清非濁，既不是物質也不是能量的神劍，輕撫劍身，低聲道：“敢問師兄法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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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神劍龍吟一般，傳出一道意念，道：“吾來自通天，吾亦是通天！”

“好！”望舒大喝一聲，便是將周身神力權柄，盡皆灌注在自號“通天”的神劍之內，仰頭看向那一張猙獰的惡意面孔，怒吼道：“紅塵滾滾，殺劫糾纏！若無無上靈寶，通天法力，何以渡劫！我今持無上靈寶，得通天法力，別無所求，但求人間清明！”

怒吼聲中，望舒一劍揮出，劍出無我，卻是這一劍之下，虛空、宙光、因果乃至於世界都不復存在，混沌破碎，地水火風湧起，隱約見得一柄似斧非斧，似旛非旛的神兵洶湧而出，朝著那惡念怪臉斬殺而去，在其扭曲的神情，慘烈的尖叫之中，一時將其破碎為最微小的微塵，隨即便是一副太極八卦圖景憑空展開，一道四象五行金橋凌空橫渡，將那微塵盡皆鎮壓在下，教其動彈不得。

緊接著，便聞得望舒一聲暴喝，舌尖上暴起驚雷，聲洪滾滾，震耳欲聾，猶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道：“師妹，還不舍下一切，求一個解脫！”

滾滾聲浪之中，自有嘉月的聲音一時響起，頓時壓過一切，但聽她言：“混沌重演，再立地水火風，是為一劫已競，因果斷絕！我今願世間清明，願惡念消散，願人道永昌，願斯世延續！若得如此，我願不取混元大羅！”

頃刻間，嘉月的身軀便是破碎開來，化作一股純粹的願力，裹挾著整個虛無夢境的力量一時沖天而起，衝入那混洞之中，頃刻間便是聽聞得破碎聲音響起，原本內外平衡的混洞，在這一瞬間破碎崩裂開來，露出沒有虛空，沒有宙光，沒有因果，更沒有存在的一片空洞來，逸散出無窮無盡的吸引力道，拉扯著那被金橋鎮壓住的無窮微塵，進入其中，隨即湮滅無形，不復存在。

就在那混洞即將破碎消弭的一瞬間，望舒也是揮舞著手中的通天長劍，在億萬分之一個剎那中探手一抓，隨即整個人的周身力道，便是全數投入了那混洞之中不存，只剩下身軀一手握拳，一手抓著神劍，從九天之上墜落，被呂道長生生接住，好端端落回了地面之上。

已經昏死過去的望舒左手之中，輕輕握著一直拳頭大的小青鳥。

這一日之後，中原道門的高人折損了九成九，倒也因為此番的戰場雖是在巍寶山洞天，影響卻是波及了整個天下，故而一眾外道，一眾妖族，其餘所有修士的折損，比起道門來只大不小。一時間，天下只有神仙的傳說留存，天下徹底進成為了凡人的天下。

數十年後，蒙古人南下破滅了金國，蓋世殺神成吉思汗入主中原。得道於呂祖洞賓的倒是丘處機遠行千里，一言止殺，為中原留下了一線生機。

千年之後，巍寶山下的蒙化城原址，一座有著近千年歷史的古城之中，一名少年人揹負寶劍，肩頭停著一隻小小的青鳥，行走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之中，怡然自得，春風滿面，似是在低低自語，不時又露出爽朗的笑容。

某處牆角，一隻小狐狸的身影叼著一塊雪片糕，一閃而過。

歲月靜好。

本卷終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