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樓道很亮，既不像恐怖小說裡面一般陰暗，也不像驚悚電影裡面似的靜悄悄的讓人發毛。
只是很純粹的，很常見的醫院樓道，醫生與護士往來穿梭，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得緊張兮兮的。明亮的燈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每個人往來腳步紛紛，踏步的聲音卻壓的極低，也不知是不希望打擾病房內病人的康復，還是不希望驚擾到失神痛哭的家屬的抽泣聲。
狹長的過道盡頭，是厚重的隔音門，門後也是醫院的手術室。
一道隔音門彷彿將門的內外分割成兩個世界，它就像是一道天塹，將思念與眷戀狠狠割裂成兩瓣摔在地上，任由著叮咚稀碎。
門還未開，一名身著正裝女強人打扮的婦人便坐著離手術室最近的座椅上，她今年三十五歲，本應是不太顯老的年紀，但頭髮卻有了半白，常年熬夜也使她的臉上有些皺紋，濃濃的黑眼圈是她一夜未睡的殘影。
婦人雙手支撐在額頭，苦思著想要做出決定，但因為恐懼身體都在打顫。睏倦與緊繃的精神折磨著她的大腦，無論如何思考終歸也是一片空白。
“您的決定？”
已經無法在等待的決定的主治醫師催促著，但他也不知道這催促有何意義，究竟爭取拯救那孩子的時間，亦或是將他送上‘斷頭臺’？
婦人依舊低沉這頭，因為畏懼連牙齒都在打顫。這是非常不符合她身份的事情。自從十八歲起，她便帶著剛出世的孩子來到了這座城，無論是最艱辛時身兼三份零工，照顧著出世不久的兒子，亦或是被炒魷魚導致家中斷糧。
無論是工作中被同事算計的心酸，亦或是被周圍人指指點點的壓力，這些從未壓垮過這名婦人。
只要入睡一夜，她總能在第二天精神飽滿的重新投入生活，因為她是家中的頂樑柱。
但是這一刻，婦人是真的感覺無力到了極點，就像是身體的力氣全部被抽空，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睏倦到了極點卻也睡不著。
聽到主治醫生的問話，婦人渾身一顫，失神的抬起了頭，她看起來很年輕，只是臉上的皺紋與白髮顯得有些疲累。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出回應，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恐懼，坐在她身旁的嬌小少女擁抱住了她。
少女有著漂亮的髮色，但同樣一夜沒睡的疲憊面容與有些雜亂的頭髮使她束著的雙馬尾也有些散亂。
“媽，沒事兒，曉天哥不會有事兒的。”雲曉晴如此安慰著，同時像是照顧小孩般安慰著婦人。
這是她自從來到這個家之後，第一次見到這名婦人如此脆弱的一面。
“大夫，準備手術吧，我去簽字。”雲曉晴咬著嘴唇，她沒有喝多少水，乾裂的嘴唇有些血跡。
主治醫生攥了攥拳頭，再度鬆開，他無法對她們做出什麼保證。
跟隨著醫生走向辦公室，雲曉晴接過了印有鮮紅印章的單子，她看了又看，精神也有些恍惚，最終也只是潦草的簽上了名字。
望著一動不動坐在座椅上的少女，主治醫生蠕動著嘴唇，最終還是將壓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你不和你媽再去看看他嗎？陪他說幾句話。”主治醫生說完，感覺喉嚨都有著乾澀。
“不了。”雲曉晴搖頭，繚亂的發簾遮住了她的視線。
“等曉天哥好了以後我們再聊，現在他那副死人臉看了讓人心煩。”雲曉晴低咽著。
主治醫生沒有說話，他知道少女在乞求他的肯定回答，但他卻無法做出任何保證，無論是作為一個醫生，還是作為一個朋友，他無法許諾下任何保證。
……
……
平推車的車輪咕咕作響，雲曉天聽得有些心煩，但他卻沒有開口制止的力氣也沒有這個心情。
他平躺在平推車上，任由著護士們將他匆忙的推進手術室，無聊的聽著咕咕的車輪聲與足以穿透牆壁的大雨聲。
透過狹長的過道，雲曉天能夠清晰的看到表情哀傷的人們與看向他的惋惜之情。
拐角落裡種植的翠竹也有些暗淡，醫院裡特有的消毒水味有些刺鼻，但他的喉嚨裡發不出任何聲音，連表示抗議的力氣都沒有。
終於，就要在被推進手術室之前，雲曉天見到了她最熟悉的人。
一名有些狼狽的婦人勉強在一名同樣疲累的少女的攙扶下坐著，彷彿隨時都會摔倒，她的精神已經緊張到了一個臨界點，似乎只要在壓上任何一根稻草就會崩潰。
雲曉天想要偏開頭不去看她們，但是卻沒有偏頭的力氣。婦人也仿若沒有聽到平推車的軲轆聲，低著頭渾身都在打顫。
只有那名束著雙馬尾但面容已然憔悴無比的少女，她輕輕的抬起了頭，有些空洞的眸子與自己對視著。
她的嘴唇微微動著，那是自己平時總能聽到的一句話。只是她此刻的笑臉比哭還要難看，哪裡像是平常撒嬌時的甜美。
光與影閃過眼前，望著手術室門前長明的綠燈，雲曉天被送進了手術室內，裡面很亮，很大。
潔白消毒的塑布床單旁有著很多器具，小小的割刀，鑷子，柔和的紫外線燈，還有著更多他叫不上來名字的東西。
兩天前……小婧也是被這樣送進來的吧？雲曉天心想。
不知道當時她是什麼心情，也不知道當時她在想些什麼，畢竟那個騙子丫頭完全的糊弄了自己。
要不是最後她覺得玩膩了，或許自己到死都被矇在鼓裡，雖然現在自己依舊不知道她當時在想些什麼。
手術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雲曉天聽不到任何雨水擊打牆壁或者其他嘈雜，室內的護士醫生們也很有經驗，遞交工具或者助手幫忙都是輕手輕腳，像是害怕打擾自己的清夢。
或許他們不知道，自己一直都醒著，只是麻醉的效果不太好，胸口像是撕裂一般的疼……不，那裡不是撕裂，本身就被劃開了一個口子吧？
視線有些忽閃，周圍的所有彷彿都在強烈的抖動著，雲曉天有些看不清楚。
但即便如此，隨著助手取出儲存灌中的心臟，雲曉天還是見到了那個鮮紅的顏色。
她屬於一天半以前去世的那名女孩。
她騙了自己的心，也被騙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