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霜林舊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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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洛、鹿兩人離去,雪吟殊吩咐道:“讓風大人進來。”

很快,影壁之後轉出一人,正是當朝吏師風鷹遙——雪吟殊最信任的股肱之臣。他快步來到雪吟殊身前,雪吟殊也不看他,只道:“依你看,青都之人,可否信賴?”

風鷹遙沉吟著:“他們扳倒經氏之心,自然迫切。我只擔心這些世家謹小慎微慣了,遇事絕非經氏的對手。”

“所以,不能指望他們太多。”雪吟殊踱到窗前,目光落到極遠的地方,“我想要的,也並不是扳倒一個經氏啊。”

風鷹遙一時沉默。雪吟殊與洛馳、鹿明風相談時,自然以對抗經氏來切入。可是一個經氏,又哪裡是他胸中真正籌謀之物?風鷹遙望著窗前雪吟殊的身影,不禁百感交集。

自這位太子親自執政以來,他就盡心輔佐,從將他看作青稚小兒,到漸漸由敬生畏。他看著雪吟殊一點點積蓄屬於自己的力量。然而到了此刻,面前這道身影竟仍顯得那麼單薄。

單薄,卻依舊如修竹般挺拔地凝立月下,不為狂風所移。

“只是殿下讓他們與經氏那人打了照面,是否會節外生枝?”風鷹遙想了想說道,“畢竟那人,本是我們的一著暗棋。”

“暗棋,總有由暗轉明的時候。”雪吟殊回身,“讓他們知道彼此的存在,才會相互忌憚、相互制約。”

“我明白了。”風鷹遙低下頭。雪吟殊的力量,遠沒有深入青都。不管對洛氏還是鹿氏,都沒有足夠的掌控力。但若他們與雪吟殊密談之事被經氏的叛逆者看在眼中,他們就不再有退路。

對於那名叛逆者也是一樣。洛馳與鹿明風的存在,就是一道隱於暗中的繩索,牽引著他只能不斷向前。風華殿中,哪怕是不見真容的一次擦肩而過,也已將雙方的命運牢牢繫結在一起。

“你那邊呢?羽氏的人已經替我送走了吧。”

“是。羽氏畢竟是先皇后一族,若有所需,絕不會辜負殿下所願。”

如果不得不除掉經氏,而青都世家不堪一用,青都一城必須有其他世家入主。友瀾羽氏不管是在地理位置還是在身份上,都是看上去最合適的。只是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讓羽氏掌管太多城市,不能由他手裡養成另一個經氏。

不知為什麼,雪吟殊微微嘆了口氣。“我明日動身。秋葉京這兒,就有勞風大人了。”

“殿下放心,我們一定盡心竭力維持朝政,請殿下勿有後顧之憂。”

雪吟殊點點頭:“瀚州平定後,人族不會再輕舉妄動。越州有雲辰先行去調查,如今各方都在休養生息,我離開的這段日子,應該不會有太大動盪。”

類似的事情,已經談過不知多少遍了。此刻再說,也難免乏味。他此去青都,有多少艱險自不必說。風鷹遙先前一直勸不動,也只能默默說一句“殿下珍重”,便告退離去了。

月已西沉,正是黎明前最濃烈的黑暗。風鷹遙走後,雪吟殊也沒有安歇,而是屏退侍從,獨自一人離開了風華殿。

極天城的夜,暗到極處,也靜到了極處。他挑了人跡罕至的路徑慢慢地走,幾刻之後,終於到了霜木園。

盛大繁茂的林枝,一如既往地亭亭如蓋,遮住了夜空。他輕輕躍上樹頂,想起曾經帶著另一人來到此處,想要一探究竟,忽覺恍若隔世。

那時候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帶著一往無前的天真。

林中密道被發現之後,他著人修復了樹頂結界,只有他准許的人可以出入。他落入樹中,秘道入口也有侍衛把守。見太子深夜到來,侍衛們略感驚訝。雪吟殊沒有說什麼,只是擺了擺手,向前走去。

不過方寸之間的暗閣呈現在眼前,其上光華流轉。溫柔的光芒,落入他眼中,卻炫目,令他雙眼刺痛。他停立良久,終於上前一步,伸手將懸浮在石臺上的白石取下。它躺在他的掌心中,柔弱而輕盈,幾近縹緲。

然而它內裡的世界,承載了道不盡的悲喜,也突兀地割裂了他的世界。他握緊手掌,薄薄的唇抿成一道線。

然而他的思緒還未平息,面前忽然揚起一片光亮。他驚詫地抬頭,只見一道身影從無到有卷著微光浮現。他不禁失聲:“母後!”

先皇后羽堇嵐彷彿從時光深處走來,姿態雍容,目光睿智。她的視線沒有落在雪吟殊身上,而是看著不遠的虛空,口中卻道:“吟殊,是你嗎?你來了。”

雪吟殊很快反應過來,這是一個被事先安排好的幻象。然而母親的面容,與夢迴之時所見毫無二致。他壓抑住自己上前的衝動,不願自己的指尖觸到一片虛無。

“是吟殊吧。我已命術師設定妥當,只有你來到這裡,取下月見石,這幻象才會出現。”羽堇嵐的聲音漸漸低沉,“孩子,如果你能看到這些,一定已經知曉月見閣的秘密,一定也知道你哥哥的存在……他竭力向你隱瞞自己,我們不忍違背他的意願。但現在,我相信你已經知道這中間的來龍去脈。”

羽堇嵐輕輕咳嗽了起來,臉上帶著異樣的蒼白。雪吟殊想了想,知道這應該是母親最後一段日子裡留下的幻象。那時,她已經病重。

“你哥哥雪詠澤,他在那裡面待著這麼多年,早已變得既驕傲又敏感。我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也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什麼。我身為九州皇后,願意為他攬遍世間奇珍,但他卻什麼也無法得到。”她的面容浮上一層憐惜和哀傷,“因此吟殊,若有一日,他有所求,不論是否荒謬絕倫,也請你盡力相助,別讓他孤單一人。”

“若是他想要毀去他所憎恨的一切呢?”雪吟殊輕聲道,低沉的聲音更像是自語。

“他已經被你的父親犧牲掉了一次。也許是為了這帝國,也許只是為了他所謂的理想。”羽堇嵐喃喃的低語卻好像在回應他的話,“吟殊,母親在此懇求你,如果可以,不要讓他被再次放棄。我知道,這個要求對你可能並不公平,可是這真的是母親最後的請求。因為我們……都虧欠那孩子太多太多了。”

羽堇嵐說著,向面前的虛空深深作揖。雪吟殊看著母親的虛影,知道她面對的是自己,可一心牽念的卻是她的另外一個孩子。

“你們欠他,可是我不欠。”他說道,“他早已從這世間消失,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可是為什麼,你們什麼都不告訴我,卻全都要我遷就於他——憑什麼?”

但這樣的質問在幻象面前毫無意義。羽堇嵐抬起頭,眉頭微皺,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不過只是短短一瞬,她下定了決心:“另外還有一件事,碧國臣服不久,河絡地城也不易掌控,有一名名單外的月曉者,由我安排,潛於越州監察府中,並不由你父親掌控。若有一日越州有變,也許你能夠用上……”

雪吟殊眼中光芒一閃,長久的疑問似乎要有一個解答,心中一下子透亮起來。他甚至略帶緊張地注視著母親虛無的面容,等待她說出那個至關重要的名字。

“他便是……”羽堇嵐的話被打斷,身後卻傳來劇烈的響動。

她猛地轉身,失聲低呼:“你……怎麼是你?”

雪吟殊一驚,快步上前。但羽堇嵐的身後是真實的空間,他只看到空無一物的石臺。當他回過頭,幻術已閉,羽堇嵐的虛影正漸漸消散。雪吟殊下意識地伸手,只抓住一片零碎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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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暗閣平靜下來。

羽堇嵐的這段幻象,是她蓄意留下的,但並不完整。在最後的一瞬間,她想要說的話沒有說完。只給他留下這樣殘缺的一個結尾。

她想說的事情極為重要,事關月見閣的名譽和存亡。可是是誰,在那個時候能夠闖入,並且讓一個皇后震驚失色?

雪吟殊四下檢查了一下,再無異樣,也再沒有觸發其他的幻象。確信自己想要的謎底再次散失在時光的洪流之中,他最終只能仰起頭,對著空蕩蕩的虛無笑了一聲:

“也許您期望我代替他成為你們引以為傲的兒子,可我不是雪詠澤。也不會成為他的替代品。”

這一句的落寞、堅硬以及冰冷,不會有任何人聽見。之後,他將月見石放入懷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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