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倖存者！

韋基可以肯定自己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他幾乎馬上想起了丁香。要在丁香和這個沒有失明的參孫之間找到共同點並不容易。也許可以把醋栗和阿爾法都歸成寵物，再勉強認為兩人都有長長的頭髮。除此之外，他找不到這兩個神秘人物之間的關聯。可是他們都有著相同的自稱。也許這就是他們神秘的由來？

巨人眼中那抹深深的傷痛讓他謹慎地沒有去打聽。他決定，除非巨人主動說起自己的故事，好奇心還是保持適度為好。

“你願意我怎麼稱呼你呢？”

巨人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碩大的結。他想了一想，帶著些為難的神氣說：“我不大記得清我的本名了，好像曾經有一個朋友叫我老噶，你就這麼叫吧。”

韋基接受了這個提議：“我叫尼爾。謝謝你救了我，老噶。”

老噶輕輕握了握韋基伸過來的的手，說道：“你要感謝阿爾法，它很喜歡你。你這幾天吃的柏雞都是它捕來的。”

韋基向阿爾法伸出雙手。後者似乎等待已久，馬上舔了舔，“汪汪”叫了幾聲，接著輕快地一躍，鑽到他的腿上趴了下來。

山洞裡很暖和。韋基轉頭環視了一圈，並沒有看到火堆。老噶猜到了他的念頭：

“這附近有很多溫泉。”

韋基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通訊器還在，但是已經耗盡了能源。

“你知道今天是幾號嗎？”他不抱希望地問。

“對我來說，時間沒有任何意義。不過，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話，今天是星曆294年十六月三十號。現在是上午8點18分24秒。”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老噶很肯定地回答。韋基不知道巨人是如何做出這麼精確的判斷的，猜想他也許在哪裡放得有一塊鐘錶。

十六月三十號！那就是說，如果巨人對時間的判斷是準確的話，從他墜入扶箕山谷的坑裡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天。在這期間，他幾乎一無所獲，而事態的發展和惡化卻可能已經遠遠把他拋在了身後。現在，離在狼城召開的上古神話年會只剩下八天時間，他卻躺在星系另一端的一個巖洞裡。

這些劇烈的思想活動沒有從韋基的臉上流露出來。他支起身來，嘗試著把腳放到地上。阿爾法嗚咽了一聲，戀戀不捨地跳了下去。

“你最好老老實實呆著。”老噶用他的大手按住了韋基。“你現在需要休息，恢復健康。”

韋基微笑了一下：“謝謝你，老噶，但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不會在原地等我。比如流水、比如時間，還有一些我必須去處理的事情。”

老噶從濃密的眉毛下凝視著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是什麼這麼重要，讓你這麼固執？不用說，就是這些事情讓你差點丟掉了性命。難道在你的身體裡植有一段程式碼，只要你的能量還沒有耗盡，這些程式碼就會強制執行下去？”

韋基想要聳聳肩，但是被巨人的大手鉗制住了。他輕輕移開了巨人的手掌：“那是機器人。”

老噶的眉頭跳了一跳：“機器人？你見過機器人？”

韋基搖了搖頭：“當然沒有，無論在這個星系的哪顆星星上，生產和使用機器人都是違法的。我聽說以前曾經考慮過在一種叫做‘機器人三定律’的規則下建造機器人，但是最終被星際議會否決了。”

老噶突然咧開嘴大笑起來，所有的鬚髮都在隨著笑聲顫抖。渾厚的呵呵聲從他寬闊的胸膛裡震盪出來，響徹了整個洞穴。

“機器人三定律，呵呵呵，這是我聽過最大的笑話了。”

韋基不以為然地微笑了一下：“你的笑點很高。”

“沒錯，機器人三定律。”巨人重複了一遍，“你懂得這個三定律的涵義嗎？”

韋基不太明白老噶為什麼發笑：“當然，中心意思是要保護人的安全。”

老噶又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毫不掩飾地表明這笑聲的嘲諷有多麼強烈。

“你說對了一部分。你瞧，這個定律唯一的中心思想就是人是萬物的主宰。所以，其他生物的生存必須由人來決定。

如果機器人想要生存，就必須是人的奴隸，俯首帖耳地接受人的奴役。

如果熊會傷害人，人就把熊消滅光；如果機器人會對人造成威脅，人就拒絕機器人的存在。

所有，沒有上帝，人就是上帝。

人說，要有機器人，於是就有了機器人。

人說，要消滅機器人，於是就消滅了機器人。”

韋基呆住了，不能想象這樣的話竟然是從這個四肢發達的巨人嘴裡說出來的，而更為震驚的是他竟然感到難以反駁。如同在大學裡一樣，這激起了他進行一場學術辯論的反應。

“機器人並不能算一種生物。”他字斟句酌地說，儘量不給對方留下邏輯上的漏洞。“本質上說，機器人是機器而不是人。”

“為什麼？”

“他們不具備自我繁殖的能力，而且……”他說著，感到自己彷彿踩在薄薄的浮冰上，隨時都有可能陷落。

“程式碼的複製不是繁殖嗎？人的繁殖不也是DNA的複製嗎？”老噶說。

從他的眼神裡，韋基彷彿能看到那濃密鬍鬚籠罩下的譏嘲表情。

“機器人的身體是製造出來的，而不是自然代謝的產物。”韋基有些惱火地說。這惱火並不是對巨人，而是因為自己都無法信服這個論據。

果然，巨人乾脆地回答：“你認為如果人可以製造機器人，那麼機器人完成機械制造不是更輕鬆嗎？難道人的生育就不是一種製造？無論是激情下的高潮還是精確的加工，一個有思想有意識的生命就此誕生了，這有區別嗎？”

從他接受過的數學專業訓練來說，韋基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公理無懈可擊。他試圖抓住另一根稻草：

“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機器是冷冰冰的，如果定律規定它不能傷害人，它就不能。它並沒有感情，沒有愛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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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噶的笑聲又迴盪起來，他笑得難以自制。他終於停下來，伸手拭去眼角的淚水：“誰說機器人就沒有感情，沒有愛和恨？誰說機器人就比人更加冷冰冰？”

韋基脫口而出：“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這句話是在福斯坦大學的時候，那個滿嘴俏皮話的吳痕教給他的，據說是上古時期一個伊斯塔西亞人的金句。他一下就愛上了這句話，把這句夸父語學得惟妙惟肖。

在辯論的時候，丟擲一兩句聽起來很高深同時又讓對方不知所以的金句，不失為一種救場的技巧。

老噶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看上去吃了一驚。

韋基很高興守住了陣地，然而巨人的回答就像是一記重磅能量束：

“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

他的夸父語發音就像吳痕一樣地道。

韋基感到難以置信。這個茹毛飲血的莽漢知道的東西看上去並不比他在福斯坦學到的少。

老噶繼續說了下去：“如果你以是否有感情作為機器人和人的判別標誌的話，很難說誰才是真正的機器人。”

這句話裡的諷刺再清楚不過，韋基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欣賞。

“況且，如果機器人只按照程式的程式碼來判斷誰對誰錯，該愛誰該恨誰，那麼這樣的感情不是更完美嗎？這樣的社會不是更有愛嗎？”老噶的進擊咄咄逼人。

“不錯，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是機械的原因。因為人類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各種各樣的不完美。”韋基回答，不得不主動退卻，希望在後方找到可以構築堅實防禦工事的位置。

但是巨人緊追不捨：

“既然如此，一種低階的生物僅僅因為另一種生物比自己更優秀更完美就想方設法去扼殺對方，這不是最荒謬的事情嗎？”

“這是生物族群的本能吧，為了自己的生存。”韋基無力地辯駁道。

“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生物，它們爭取自己生存權利的方式是和其他生物共存，而不是消滅。只有人，把自己看成神，以滅絕來保證自己的安全。”

韋基無法回答，只能放棄掙扎。他感到，在這個巨人面前，自己無論從身形還是思想，都顯得如此渺小。

“你說的這一切都建立在機器人的確以一種成型的生命形態存在的基礎上，但是既然從來就沒有存在過機器人，這些假設都並沒有意義。”他虛弱地做最後的抵抗。

他並不認為自己能贏得這場辯論，竟然隱隱渴望被老噶再一次從邏輯上擊倒。不知怎麼地，他想起了文子，想起那個晚上，她和他一起坐在丁香家的廚房裡，在火盆旁聽他滔滔不絕地談正義。

他還記得她穿著那身禮服的樣子，還記得她美麗的臉上綻開的笑容，還記得她微微露出半排牙齒，帶著半迷醉半崇敬的神氣看他，就如同看見一個引路的天使在眼前開啟一道門，裡面是新的世界。

他的心收緊了起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要回到基普特星和狼城去並不要需要提前八天，他只是在想她。

然而老噶收起了笑容，他默默地看了韋基一陣，起身走向山洞的某個角落：

“出發以前，你最好先再吃點東西。”

PS:為書友某痴人更新一章，祝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