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瑪蓮卡魔法師癱在搖椅上酣睡的時間裡，由於實在是過於無聊，龍歡將這個對他十分親近的小女孩帶到後院，讓她們婆孫倆說說話——龍歡一個人架不住小女孩連珠似的十萬個為什麼。

看到老婦人還乖乖地坐在草坪上不敢妄動，龍歡暗自好笑，先前瑪蓮卡的話肯定有很大成分是在嚇唬人，她只不過是想要自己服侍攙回去睡大覺而已，雖然新愈的傷疾的確不宜多動，但也不是一動也不能動那麼離譜。

經過交談，龍歡得知老婦人的名字叫史密希，她原本是還是一個小商會的會長夫人，她的會長丈夫經營才能雖然不算很出眾，但是非常勤快吃苦耐勞，經過二三十年的打拼，家資也頗有些富足，等他們的兒子長大一家子已經和和樂樂幸福滿足地過上許多年較為安逸的生活。

但是這一切，都因為三年前開始的雅各賓城主大人的橫徵暴斂而改變了，各種名目的稅款和收費，比如一次又一次提高的利潤稅、特殊物品的額外稅、治安管理費、街道環境費，甚至到後來，貨物進出城還要加收檢點費，每年每月上繳經營許可費，更為無恥的是還有城主每月勞累的孝敬費、營業早安費、城務士兵犒勞費等等，這完全是不讓人好生活命的勢頭。

不出兩年，他們的商會連本都差不多賠光了，到去年年底不得不宣告破產，斷了經濟來源，無田無地的他們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難過，幫工沒人要——貝羅茲城生意艱難異常沒有誰會多招一名需要發放薪水的員工，就算是自己做點手工物也換不了幾個子，光是交費就幾乎白做。

最讓人痛恨的是，一直垂涎史密希老婦人的兒媳婦美色的少城主越來越猖狂，由最開始的騷擾調戲到後的威脅打砸，甚至陰險地以他們一家子的性命作為要挾，史密希的兒媳婦也就是小女孩的媽媽滿懷屈辱地被掠去當少城主的第六個小老婆，聽說被迎回城主府不過十天時間，少城主就嫌棄膩厭了，待遇比下人還慘。

“我那可憐的老頭，被他們打傷下不了床，又染上風寒，家裡沒錢求醫，我只好自己去挖草藥，誰知道又摔折了腿，結果沒能救回他的命……”

說到這些，史密希老婦人就不停地抹眼淚，一邊哽咽一邊繼續對龍歡哭訴：

“可憐我的小麗，還沒懂事媽媽就被搶走失去自由，這麼多年她的爸爸還生死不明，至今她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

史密希老婦人悲不能禁，小女孩被她感染，撲在她懷裡“嚶嚶”哭個不停，一直叫著媽媽。

眼前這一對孤苦無依的老小，讓旁聽的龍歡也是心生哀意，一個勁都暗罵世道不平，憑什麼有些人就能無所顧忌地為所欲為、草菅人命，就因為他們有錢有勢嗎！

“城主不仁道，你們為什麼還要留在貝羅茲城呢？早點離開不是很好嗎？”

龍歡揹著她們揉揉發紅的眼睛捏捏發酸的鼻子，然後回過身，提出心中的疑問。

“這個早在城主大人開始大肆壓迫市民的第二年我們就考慮過了，但是能去哪裡啊？據打交道的那些外地商人們說，特維夫等周圍幾個郡也都差不多，他們生活的不景氣比貝羅茲城還要早上一段時間，更何況戶籍遷移又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老婦人提著袖子把臉上的淚痕擦掉，稍微平靜下來，又跟龍歡講述著。

聽說南邊的特維夫郡和東邊的赫甸郡情況類似，跟貝羅茲城一樣，由村莊至城鎮，不但商人們生意難以維持，就連靠種植莊稼作物為生的農夫都一天比一天艱辛，感覺生路都被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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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企圖逃離遠方的流民，總被各處關卡、城務士兵驅趕了回來，有意隱瞞和抵抗的人，一旦沒有充分的身份證明或者被查實流竄，不是被關牢房就是被抓去如同奴隸一般做苦力，離開本地的人除非躲深山去再也不出來，否則總沒有個安樂處。

但就算是深山也充滿危險，豺狼虎豹時常出沒，一不小心命喪獸口那是尺骨無存。

各個郡城村鎮都出現了大量的乞討者，他們不是無法繳費而被沒收了住宅的平民，就是逃離失敗被驅趕回來的流浪人，在這個人人自顧不暇的年代，每天都有不少人餓死街頭。

“老天爺為什麼這樣對待您善良的子民，任由那些面目猙獰的惡人欺凌，難道您已經拋棄我們了嗎？”

最後，老婦人仰天長嘆，混濁的眼淚又從臉頰滑落。

“我們不都是皇帝陛下的臣民嗎？我想偉大的陛下肯定不會棄他的子民於疾苦而不顧的。”

同感淒涼之餘，龍歡好言安慰著，自己無法大包大攬，就把坑人的詹倫皇帝拿出來說說事。

“不，天下人全都是老天爺的子民，偉大的皇帝陛下也不例外，陛下只是代替上天來管理他的子民而已。”

史密希老婦人否定了龍歡的話，她抬頭望向天空，上面飄著許多被夕陽燒著了邊的雲霞。

龍歡暗暗吃驚，老婦人的話十分怪異，此時的她，很像絕望之際將心靈寄託在某種宗教信仰上的信徒，只是長時間的祈禱得不到回應，心生動搖地仰臉問蒼天。

“請問史密希夫人，這樣的話您是從哪裡聽來的呢？”

龍歡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會冒犯到她的禁忌。

老婦人低頭沉默，似是沉思回憶，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對龍歡說道：

“大概三四年前吧，沒錯，那裡一切都還沒有改變，生活雖然有些辛苦，但也不會這麼困窘，只要大家都勤勞一點，日子還對付得過去。有一天，有一個高高的給人感覺就像是黑夜裡的光明一樣的人，他好像跟你一樣是個小夥子，他說他是什麼使者。”

“他說路過疲累，請求進屋歇息，就是那時，他跟我說這樣的話，還說小麗跟他有緣，希望我們讓她跟他走，我們怎麼會願意，我的小麗那時才剛滿三歲，怎麼能交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那個人被我們拒絕之後並沒有多說什麼，只對我們的招待感謝一句之後就離開了，我們還擔心他會偷偷對小麗下手呢，可是後面再也沒有見過他。”

“一開始我們也當他是異端胡說八道，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他的名字我都忘記了，只是後來雅各賓城主開始對人們的逼迫，我才漸漸地懷疑現實，想起那個人的話來，從前上面都說我們是偉大的皇帝陛下的子民，但是那些為陛下做事情的人為什麼要那樣對待他的子民呢？幾年過去了，非但陛下沒有關心過他的子民，這些所謂的貴族反而變本加厲，我們都快被逼上絕路了。”

“所以我一直在想，或許那個如同陽光一樣給人光明的小夥子說得不錯，我們是老天爺的子民，我想那時他說的就是老天爺，天下人都像是兄弟姐妹，現在我們貧苦人就像是弟弟妹妹，貴族們還有皇帝陛下像是長輩，兄長們的驕橫老天爺一定都看在眼裡，只要我們心誠他就會為我們主持公道。”

“或許這是對我們不敬的懲罰吧，我們不該回絕那個人的請求的，我的小麗是老天爺選中的也說不定，只是他不能對我們明說。”

說起這個老天爺，史密希老婦人當真是非常感慨地說了一大通，想必在那些苦難的日子裡沒少期盼過，心裡天天唸叨，大概已經不知不覺中變成信徒了。

這又讓龍歡想起在剛離開鄂加夫小鎮不久與阿瑟兩人有關“神”的討論，也許老婦人說的那個就是在登坪城的諾沙達治旅館碰到的羅伊爾，這要是真的話，事情還真不些不可思議，沒有想到這個“光明神使”已經“傳教”多年，敢情就是為了他的“光明神主”而生的。

這樣的話，老婦人口中的老天爺應該就是羅伊爾句句不忘的偉大的光明神主了，只是不曾耳聞又不放在心上的她很快就忘掉，後來回想起來只能找了個最接近的名詞“老天爺”代替。

這會是宗教的暗暗崛起嗎？

不過疑問歸疑問，好像跟自己又沒有多大干係，龍歡現在最關心的還是如何回去原來的世界，這次逼不得已領命欽差南下辦案也正是為了尋找其中的方法——希望迦納這個自稱預言者的神棍所說的並不是大話。

“史密希夫人，請不用太過於悲觀，苦難終將會過去，美好的世界一定會來臨。”

龍歡一下子也不知道怎麼回應她的苦訴，神使鬼差地就說出了更適合從迦納賢者的口中說出來的話。

“小夥子，你也這樣認為嗎？也就是說老天爺肯定不會不管他的子民的是不是？”

聽到龍歡的話，老婦人面露喜色地問，目光裡閃爍著別樣的光彩。

看著思想意識在不知不覺中就改變了的史密希老婦人，龍歡無以回答，只能點點頭。

歷史的車輪應該不會有什麼不同，老婦人的苦難或許就是異世界現在的社會矛盾的一個縮影，說不定就預示著一個新時代的來臨，美好的未來的確是大勢所趨。

只是美好的世界什麼時候才會來臨，幾十年還是幾百年？現在的人大概是看不到的罷。

龍歡突然感到很吃驚，自己怎麼會有這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