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木發芽一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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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換白晝,星空漫漫,皎月之下是華燈初上,點亮了無數燈盞猶如天街般的清荷湖長廊。湖上飄著無數的荷花燈,那湖水如鏡,倒映天上月,湖上荷花燈光影搖曳,化為伴月的繁星。

一廊萬秀將近,人們漸漸聚來,為了一睹那百“花”齊放的風采。

而在墨家,墨玄正給躺在床上沉睡的墨子鳴用毛巾擦臉。她刻意地揉了揉男人那蹙起的眉頭,似乎這樣就可以平順那臉上的道道“波瀾”,順帶著心境的波濤一同撫平。

墨玄並不能理解墨子鳴說的很多事情,但她卻能感受到她的這位兄長非常痛苦。無論是一大早在天上遠離人群的翱翔,還是下午那像是瘋掉了一樣的嬉笑怒罵般的闡述,表面瘋癲,實則心痛。

這不像他,不像墨玄所熟知的他,他應該是一個流氓,一個無賴,一個沒個正經的兄長。

墨玄覺得,墨子鳴這位紈絝少爺,應該是個睡覺時只會奸笑的壞人,而不是現在這樣,緊皺眉頭,彷彿心裡的痛全都湧上臉的可憐傢伙。

這讓墨玄一點折騰他的心思都沒有了。

墨玄本想一晚留在這照顧墨少爺的,但墨紫卻過來將她抱走了,要帶她去一廊萬秀瞧瞧。墨紫緊抱著不願意出門的墨玄,很是刻意地大聲嚷嚷:“靈兒來看你啦!就想著今晚給你個驚喜呢!好啦,我們出門吧!”墨紫說罷,墨玄才算是安分了,一面是杜靈兒,一面是墨子鳴,她權衡了好一陣才決定跟著出去陪靈兒,打算過會再回來。

就在她們前腳跟剛走出院子,後腳跟就有人從旁院走來,在墨子鳴的房門前站了好一會,才推門進去。

清荷湖長廊此時已是人潮湧動,不過得益於長廊寬敞,倒不顯得擁擠。廊內佈置著淡黃色的燈籠,燈光明亮而柔和,照亮了長廊靠園區一側擺了一路的商販鋪子,而長廊的另一邊則空著。

就在某一刻,一陣悠遠的鈴鐺聲響從天而降,人們發現長廊的南北門處,各有一隊盛裝女子走來,蓮步生花,搖曳生姿,向長廊中部走去。兩支隊伍的領頭人皆為帶著面紗的紅衣女子,這是紅袖樓的兩名代表人物。歷年盛會,都會由紅袖樓來安排各位姑娘參與一廊萬秀,為她們提供各方各面的參考與幫助,大到禮儀,小到步伐,全由紅袖樓來一一指導。

兩位紅袖樓的領隊手中提著一支小巧的金鈴鐺,輕輕搖擺,盪出清鳴響聲,讓四周的人群不由得靜謐下來,望著諸多如花似玉的姑娘路過身側。南北兩支隊伍很快就在長廊中部集合,之後姑娘們在長廊一側款款落座。湖上有許多船隻飄搖,船上坐著許多樂師,齊齊奏樂,樂聲一起,勾起人們的情緒,長廊又開始慢慢熱鬧起來。

何緣君隨著人群走動,觀察著四周眾人的言行舉止。比如一廊萬秀的姑娘們此時在做什麼,又或是各家青年如何作態,這些都很是有趣。人間百態,此時好似凝縮於這麼一條長廊了。

各家姑娘此時行動各異,有的提著琵琶順著船上的樂師們彈奏,有的正陪家裡人閒聊有說有笑,有的則與慕名而來的青年們閒談天地,甚至有一位白衣姑娘閉目養神,身上散發著的冰冷氣質讓眾多男子為之側目,雖然躍躍欲試,但卻不敢上前。聽旁人說,這是紅袖樓新來的一位姑娘,名叫清子冰,名氣很大,才藝雙全,評價有好有壞。何緣君一眼看去,便覺得這姑娘是位奇女子,一身清冷氣質在這一廊萬秀中都堪稱獨特。

何緣君正要走,卻突然被人群中竄出來的一位姑娘吸引住了,那人臉上帶著面紗,身穿紅衣,看樣子應該是之前的領隊之一。這領隊女子衝出人群,抓起清子冰的小手輕聲說了些什麼。只見清子冰眉頭一皺,冷冰冰的臉上浮上一抹不悅,點了點頭,便隨那領隊走去。眾人見了,紛紛跟去看熱鬧。

走了一陣,才發現長廊中部人山人海,很是擁擠,而在長廊靠湖一側,則坐著好幾名紅衣姑娘。在眾多紅衣中端坐著一名白衣女子,便是之前的清子冰。在長廊之外的湖面上,有三條小舟,舟上有十數名樂師。此時兩夥人不知何由遙遙對坐,彼此之間火藥味濃厚,頗有劍拔弩張之勢。在此對立之刻,清子冰一手掠過身前的古箏,神色冰冷,正瞪著船上的那些樂師們。

眾人見此架勢,便知這是紅袖樓與其他藝坊的爭鬥,接下來應是要“鬥琴”了。

先是舟上傳來一陣嗩吶聲,那聲音張揚婉轉,似在揶揄嘲笑。紅袖樓一方雖無嗩吶,但也讓人取了一隻二胡來,照著那先前的聲音反“笑”回去。隨後小舟的嗩吶跟上,紅袖樓的二胡再接,一來二往,速度愈來愈快。

舟上那嗩吶師傅氣量極大,僵持了好一會都沒有任何頹勢,反而越發昂揚高亢,但女子體能不如男人,紅袖樓這邊久了便弱了一些。就在這時,清子冰小手一鉤古箏琴絃,瞬息間奏出浩蕩錚錚之聲,一舉引爆爭鬥。舟上的樂師們趕緊跟上,兩波人的大戰就此拉開序幕。兩夥人鬥得極烈,圍觀的眾人為之瞠目結舌。特別是那清子冰功底極強,任由對方加速或婉轉,皆能以更加凌厲的姿態反擊,到最後,紅袖樓眾人都跟不上對手與清子冰的節奏了,生生變成了她一人獨戰小舟樂師眾人!

樂師一夥勝在人多且本領極高,輪番而上,卻始終難以勝過清子冰的攻勢,兩方彼此焦灼,難分勝負。清子冰平時宛若冰山,此時卻盛烈如火,氣勢極高,以一己之力獨戰群雄。眾人紛紛喝彩,更有不少女孩望向清子冰的眼中異彩連連。

突然,忽有一道彆扭的聲音從清子冰的手中盪出!人們不禁心中一涼,只見那女子的雙手正隱隱作顫,停了下來。雖然她憑著一口氣全力以赴,但身體總有其負荷。清子冰面色不甘,瞪著那舟上的眾人,卻只能無奈嘆氣,將手放下了。紅袖樓眾人立馬接上,但舟上樂師能力極強,一個個都是玩轉了好幾十年的老藝人,年輕姑娘們一時比不上了。

身邊姐妹正酣戰,清子冰獨坐在其中垂頭喪氣。這時,有一隻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讓她起身。眾人見了紛紛驚呼,那接替清子冰的竟是紅袖樓的當家!

紅袖樓當家一入場,局勢驟變,她不似清子冰那樣以自身之力獨戰眾人,而是領著其他人一同配合奮戰。除了當家來了之外,還有其他紅袖樓的姑娘也趕了過來,紛紛加入其中。舟上樂師們見勢不妙,立馬求援,湖上的其他樂師也紛紛趕來。規模擴大,這場爭鬥越演越烈!

在一旁的何緣君觀看至此依然覺得痛快不已,甚至很是期待接下來勝負如何。他正聚精會神地注視對決時,一隻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回頭看去,發現那是一名小臉微紅的紫衣女子。

這是繡荷園的千金小姐,女中豪俠,花長柳,也可能是他的好友,瀟灑公子,花長林。

何緣君眨眨眼,還在想該怎麼說話,花長柳便先拉著他擠出了人群之外。望著這姑娘的背影,何緣君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兩人擠出人堆之後,來到了一處相對安靜的廊區,四周僅有零零散散的幾對伴侶,大多數人都趕去看鬥琴了。燈光曖昧,人們細聲細語,花長柳一見來了這麼個地方,臉上便湧上一抹紅暈,正想著再換個地方,她身後的何緣君卻拉住了她。

“花兄,啊不,花小姐,你要帶我去哪?”

聽了“花兄”這一稱呼,花長柳像觸電似的身子一抖甩開何緣君的手,轉身看他,緊皺著眉抿起嘴,咬著下唇神色複雜,內心五味雜陳。而那何緣君卻苦笑片刻,向她行了一禮,隨後說道:“在下此前有眼無珠,未能識別小姐身份,還請諒解。”花長柳聽了,吊著個死魚眼,直直瞪著身前這個舉止拘束的青年,歪著腦袋,仰天長嘆,然後面色不善道:“你還真是呆子,如果能讓你看穿偽裝了,那我也太沒面子了吧。”何緣君乾笑一聲,說道:“不愧是猜不透的豪俠,在下永遠也猜不到你的心思。”花長柳努努嘴,切了一聲,而後從袖中摸出一個囊袋丟給何緣君,眼神閃躲著,轉身便走,聲音則傳了過來,“我一直瞞著你,是我有錯在先,這是賠禮,休得再提……”何緣君捏了捏囊袋,覺得裡面裝的似乎是瓜子?心想至此,他便松下一口氣來,追了上去,眼中的這位紫衣姑娘,定是他那熟知的好友“花長林”了。

走在前的花長柳此時腦子一片空白,一雙腿只顧往前走,而心裡則在想她自己剛才做了什麼混賬事。此前她還等著何緣君這木頭來找,結果她卻先忍不住無聊出來湊熱鬧看鬥琴。剛看見自家姐妹紅姐姐出場大展神威,花長柳正要高呼吶喊加油鼓勁,一轉眼就發現了混在人群中的何緣君。那時不知是什麼緣由,何緣君望向清子冰的驚異表情竟讓她有些煩躁,心一橫就把人拉了出來。這一拉一走,花長柳便蒙了,本來紅姐姐給她支了各種各樣的招去展露身份,要給何緣君留下好印象,結果這麼一激動,所有功夫都白費了。而且,剛才下意識丟了一袋瓜子給何緣君是什麼意思?花長柳只覺得,今天晚上,八成是完了,心底涼透了。

心間的煩躁盡數湧到臉上,花長柳神色猙獰,瞪著身側那些成雙成對的人眼神極冷,身上更是溢位了駭人的冷意,嚇得眾人紛紛逃散。當四周忽而寂靜下來,後知後覺的花長柳頓了頓步子,嘆了一口氣,將心底的瑣事先行掃去,然後轉身瞥了一眼何緣君,雙手插在腰側,裝著正經道:“說回來,你應是來墨城視察的吧,我帶你轉轉吧,有很多地方光看是看不出來的哦。就讓本公子……啊不,本姑娘給你好好講講。”說著話時,她心裡又有一事冒了出來,便接著道:“啊對了,你——還是叫我長林吧,順耳。”何緣君笑了笑,點頭答應。

兩人先走到南門處,花長柳便指著長廊入口旁邊的一塊石碑說道:“這塊石碑上記載著這條長廊的歷史以及習俗,每十年都會有一次修改更新,現在天色昏暗看不清字,明天你可以來看看上面的碑文。”雖然此前已經看過,但何緣君還是點了點頭,很是乖巧。

這塊石碑上關於長廊的歷史介紹得極為詳盡,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的各大園區建設的往史。透過往史,各大園區的背景與實力便可見一斑,各個園區的背後幾乎都是墨城最大的家族之一。而至於習俗,更多的是介紹“一廊萬秀”了,據說,在一廊萬秀相遇的青年佳人,若能從南門一同走出北門,便可相守一生。

介紹完石碑,花長柳轉而指向南門入口頂上的一塊牌匾,上面提了《珏今》二字。這兩個字應是指“琴”字,琴字從珏從今。北門也有一塊牌匾,上門寫的是《示豊》,應是指“禮”字。南北二字一併理解,便可知“琴”字應是指“樂”,這樣南北含義一合,便得“禮樂”。

“以何君的學識,必然知道這兩個字什麼意思,我就不說廢話了,只是單純來炫耀一下,這字是我祖上寫的。”花長柳嘻嘻笑道,然後拉著何緣君往北門走去,“至於北門那也有塊牌子,是墨家老祖寫的,那時候花家和墨家關係最親,花家重文,墨家重武,好多人都說我們兩家是文武相合,是墨城的一大特色。”何緣君聽後便侃道:“那這麼說,長林必是文武皆通了!”

這麼一句話把花長柳嚇得不輕,咳嗽幾聲後,幹乾笑道:“可別,我就是因為不愛上學才出來混江湖的。如果真像我祖上那樣學識淵博,說不定還能在源城的學社與何君相遇呢。”何緣君笑而不語,默默跟上花長柳往前走。

兩人正往前走著,花長柳突然驚呼一聲,快步走到前邊的商販那去,沒一會功夫就抓著兩串糖葫蘆一路小跑回來,捏了一串遞給何緣君,“喏!這家糖葫蘆可好吃,我從小吃到大呢!”何緣君靜靜接過,而花長柳已經一大口咬了半顆糖葫蘆,笑著打了個激靈,顯然是被酸到了,但她的表情仍舊非常愜意。何緣君輕輕咬了一口,便覺得這滋味很是熟悉,穿過花長柳的身子看向那商販,發現是昨日買的那一家,也是墨家少爺最愛的那家糖葫蘆。想至此,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讚歎一聲之後,便靜靜觀察著花長柳那滿臉幸福的表情,而後輕輕笑了。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這時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他所熟知的“花長林”,而是更加乾淨而直白的豪爽姑娘。

就在兩人慢慢走向北門時,長廊中部的鬥琴大會已然落下帷幕。兩方表面上是不分勝負,但大家都知道,舟上的那些樂師們大多數是入行數十年的老藝人,但紅袖樓這邊可都是年輕姑娘,真要細究,舟上樂師不僅以長欺幼,還以男欺女了。

紅袖樓眾人紛紛收拾東西,顯然是要打道回府了,這讓眾多男士感到可惜,不少人正嘗試去搭訕幾人。但姑娘們紀律極嚴,根本不對他們加以理會,唯有紅袖樓的當家與白衣姑娘清子冰留了下來,她們神情嚴峻,似乎在說什麼大事。不多時,當家的甩身便走,獨留清子冰站在原地,表情很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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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青年們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搭話,忽有兩個小女孩從人群中鑽了出來,一人穿著華美的小裙子,一人穿著普通的麻布衣裳左眼遮布,從人群中走出後,便給清子冰遞了朵小花。

看著這突然送到面前的花朵,清子冰愣了愣神,向那兩個小女孩瞧去,發現其中一人是前幾日見過的小姑娘,記得是墨家少爺的妹妹。

舉著花的墨玄有些懊惱,覺得那讓她送花的人特別的慫,而她身邊的那個小跟班更慫,說好的她遞花另一人說話來著,現在卻縮在她身後一言不發。小臉因著急而微微泛紅,墨玄偷偷扯了扯身後的杜靈兒,杜靈兒卻“那那那那”那個不停,半句話都沒吐出來。

清子冰見她們這樣便笑了,這一笑,周圍的人瞧見了便齊齊深吸一口氣,因為那笑靨如花的可人實在是美得不可方物。清子冰後又將目光投向人群之中,這驚鴻一瞥更是讓在場許多青年紅了臉,紛紛避開目光。唯有一人靜靜地看著她,兩人忽然對視,過了一會男人卻避開了,轉身離去。這時,杜靈兒便顫顫巍巍地說道:“小姐姐,那個……我,我們……”墨玄聽得心裡那個著急,嘴一快就把話吐了出來:“姐姐賞個臉買朵花唄!”說完之後,可能是跟墨子鳴混久了,墨玄笑得還賊兮兮的。墨玄此話一出,清子冰先是一愣,後又笑問:“多少錢?”墨玄咧嘴一笑,將花塞進她手裡,然後拉起清子冰的手,無邪笑道:“價格就是嘛——陪我們玩!好嗎?”清子冰聽後又笑了,舒了一口氣,便捏著女孩的手隨她走,融進人群中去。佳人三笑,晃暈了許多人的心,轉眼見到這麼個小女孩竟然拐走了大美人,更是哭笑不得。

人群之中,剛剛走來的花長柳瞧見了這一幕,整個人呆滯在原地,大張著嘴,腦袋裡咚咚咚咚的似有大鼓轟雷,那實則是她的密如雨的心跳聲罷了。花長柳完全想不到,墨子鳴的妹妹竟然這麼大膽,撩起姑娘來竟然這麼自然。這讓她突然反思,然後皺著眉頭轉臉盯著身邊的何緣君,卻見那家夥正筆直站著,一手捧小冊子,一手捏筆,站在這人山人海中如礁石般巍然不動,藉以昏黃的燈光,寫著什麼東西。花長柳探身一瞧,才知道何緣君在記敘剛才清子冰與墨玄的那些對話。

花長柳很是不解便問何緣君,他嘴角一揚,刷刷幾筆收尾,收拾好紙筆後便笑道:“我閱歷尚淺,有很多事要學呢。一時半會參不透那精髓,便記下來日後鑽研。”花長柳明白這番言論出自何緣君的真心,但一細究這是些不太正經的“學問”,就覺得很是奇怪,而放在何緣君這個書呆子身上,則是奇妙。腦子渾久了,花長柳差點要耍耍貧嘴,但一想到身前這人可不是像墨子鳴那樣與她臭味相投的渾人,而是個知書達理且風雅的文人,便把湧到喉嚨的話咽了回去,尷尬地笑了笑,便接著往前走。

花長柳未說話,反倒是何緣君問起她來,“話說回來……長林,怎覺得今日你不像往常那樣活潑了?要是擺在以前,你肯定二話不說就去搭訕剛才那白衣姑娘了。現在知道你的真身以後,雖然一時難以接受,但你大可不必顧忌我的感受的。”

這段話像是一記霹靂,轟隆一聲打在花長柳的心田,她抖了一抖,瞪大了眼睛看那臉有些泛紅的男人,見這羞澀表情後,剛被電焦的那小心肝霎時間又如墜寒冬,忽然涼了一半!她咽了口唾沫,乾笑幾聲,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便下意識地貧嘴到:“誒……原來何君也會說這樣的話啊……”此話一出,花長柳頓時又打了個冷顫,想起剛出口的話,腸子都快悔青了,這麼說不是等於預設嘛!於是花長柳立馬補充道:“啊!不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

然而何緣君見她這副著急模樣,眉頭便皺了起來,打斷她的話,很是嚴肅認真道:“長林,你是知道在下的性子的!雖然在下沒什麼主見,但對於別人的喜好,我是絕不會去加以評論或干涉的!人有千面,在下不會因為一些事情就會討厭您的,您大可不必否認。再說了,能夠進一步瞭解長林,是在下的榮幸,如果能為您分擔憂愁,我是很樂意的。”何緣君話一頓,花長柳見機會來了,正要開口說話,誰知何緣君根本不管她那已經吐出一半的話語,大手一拍額頭,表情很是懊惱,苦笑道:“哎喲!我這木頭腦袋,我總算想明白長林為何要女扮男裝了!嗯——長林用心良苦啊!這麼想來,女扮男裝確實不失一個折中的好辦法!”

一時之間,瞧見何緣君那豁然開朗的笑容,花長柳冷汗直流,嘴巴直打哆嗦,話都說不出了,只聽得何緣君繼續說。

“您肯定是顧忌那些姑娘的感受,才女扮男裝的吧!唉,長林真是太會為別人著想了,但是您這樣豈不是陰差陽錯嘛!嗯!您應該大膽一點,雖然我暫時還沒法理解你,但我會嘗試去幫你的!”

花長柳張了張嘴,“那……那個……”

“雖說出來歷練之前便讀過許多相關的典籍,但真正遇到……果然還是一時無法接受啊……是我太世俗了嗎……或是說還是沒能達到境界?”

花長柳緊咬著下唇,狠狠盯著那陷入思考的男人。其他人沒有過與何緣君長時間相處的經驗,便會覺得他是個安靜文雅的文秀男子。但實際上,許多時候他之所以安靜,是因為沒有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一般的事物他僅需片刻思考,便能給出簡潔明了的答案,所以言語很是簡練。但是,一旦有東西想不通,何緣君便會陷入無限的思考之中,根本沒人能夠叫醒他。

這放在學術裡,叫專注;但若是在世俗事中,倒顯得是不知場合的碎碎念了。

何緣君正自言自語個沒完,花長柳的氣息由一開始的頹敗而慢慢轉冷,見這個傢伙聽不進話,她心裡有莫名的火氣竄了上來。火氣愈積愈烈,花長柳忽然甩手往何緣君臉上揮去,但下一秒何緣君的眼睛突然變得清亮起來,她的手便在男人臉邊驟停,轉而變為捏起了他的臉,花長柳苦澀一笑。

“別在這擋路了。我們先走吧。”

“啊,對不住……對了,長林啊,男女授受不親……以前不知你身份,任由你胡鬧,現在可不許在捏我臉了。”

花長柳點點頭,慢慢順出一口氣來,神色平靜地往前走。目光遠放,她能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正面帶笑容,似乎見到了什麼開心事,轉臉再去看身邊的男子,他臉上還連著那始終如一的認真勁兒。

花長柳歪了歪腦袋,眼前的景象似乎都變了模樣,或是她某根筋終於搭對了。僅是幾次呼吸的時間,花長柳卸下了原有的端莊姿態,吊兒郎當地跟何緣君有一茬沒一茬的侃,甚至是順了他的意,去調侃幾位姑娘。

雖然這幅姿態很是難看,但她卻覺得很舒服。自古以來,人們對女子便要求頗多,女子只要稍有鬆懈便被指責放蕩;若是男子,卻變為了灑脫與不羈。花長柳自幼野蠻慣了,反倒覺得這些太過無理了,雖然身邊的各個姐妹覺得端莊是應該的,而放蕩是可恥的。

可以不端莊,但一定不能放蕩。

每每想到這件事,花長柳就恨不得把身上這件裙子脫了,換上男裝,那才叫一個自由。想和姑娘侃就侃,想和朋友勾肩搭背也無人管。現在呢,向何緣君展露身份後,反而多了一重牆。

天上的明月,地上的彩燈,歡聲笑語的長廊,在花長柳眼中盡數變得索然無味了。

閒聊間,兩人不知不覺就快走到長廊盡頭,花長柳想起那關於長廊的習俗,看著那僅有幾步之遙的北門,她覺得有些噁心。她隨意編了個謊,便向何緣君揮手道別了,身子往園區裡一鑽,便了無蹤影。

花長柳先回繡荷園的酒窖裡翻出兩壺好酒,隨後輕車熟路地飛躍到墨家別院,悄無聲息地闖入墨大少爺的院子,見房間裡燈火通明,臉上便有些氣憤。她腿一抬將門踢開,卻發現房間裡竟空無一人!她四下掃視,仍是不知墨少爺去向。就在這時,她身後突然落下一個人來,竟是她一日未見的墨少爺。

“小崽子,來陪你姐姐喝酒!”說著,花長柳手一甩將酒壺丟給墨子鳴,不等他應答,便率先躍上房頂,向墨家深處的竹林跑去。墨子鳴神色有些奇怪,嗅了嗅酒香,眉毛一挑,頓時來了精神,立馬抱著酒壺趕上。

竹林之中,明月灑下清輝落在兩個坐無坐像的人身上。其中一人大聲嚷嚷個不停,時而嬉笑怒罵,時而大口灌酒,酒液浸溼了她的衣裳,更是在她露出來的雪白皮膚上留下道道痕跡,月光一灑,溶進酒痕中,使得潔白的肌膚多了幾分嫵媚。她一手將紛亂的秀髮梳至腦後,一手拎著酒壺,嘴上不停地胡言亂語。

“那個小混蛋,簡直比蒼蠅還煩!我肯定是腦子出了問題,竟看上那種貨色?”花長柳抬起瑩如玉藕的手臂擦拭去嘴角的酒液,打了個嗝,大著舌頭話都說不清了。

墨子鳴在一旁無聲無息地拿酒杯喝酒,今下午他就喝了不少,若不是美酒誘人,他才不願再碰。飲盡一杯酒,他望向那穿著紫裙的醉女,見她衣衫凌亂,反而覺得很是有趣。不如說,他早就想看到這麼一副場景了——花長柳穿著他送的裙子放肆喝酒,只不過這麼一出等了好些年。

“啊!對了!”花長柳突然坐直身子,將酒壺往旁邊一丟,酒液頓時灑了一地,但她並不在意,反而是醉醺醺地向墨子鳴爬去,雖然兩隻手是在揪他的領子,但整個身子都快趴在他身上了。花長柳抬起頭,神色不善道:“喂,你——之前這麼長時間都不來找我,是在跟我賭氣?!還什麼藉口照顧妹妹,明明是看不慣本姑娘終於有喜歡的人了吧!”

墨子鳴不說話,只是眼神撇開,默默抿了一口酒。

悶了好一會,花長柳才用力地將墨子鳴推開,身子後仰撲通一聲倒在柔軟的竹葉地上,朝著夜空大聲叫喊:“虧我還把你當最好的兄弟!這件事之前我可只跟你說過!你怎麼可以讓本姑娘一直犯傻呢!壞弟弟!壞弟弟……壞弟……弟……”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墨子鳴探身看去,見她是睡著了。

這個女人,竟然就這樣露天睡著了,身上的衣服亂的就像隨便披上去的一樣,露出了一大片雪白。這要讓家裡的長老見了,怕不是要罵人。

墨子鳴嘆了一口氣,提起酒壺昂首猛灌,那酒液淋過皮膚,讓他醉意更深了幾分。

月下酒浴,或許能洗淡伴身的憂愁與重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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