濺到臉上的血洗去了,濺到心裡的血該怎麼洗去?
耳中聽到“啪”的一聲響,趴在桌子上的終陵棄頹然地抬起頭來,看見孟漁舟把一碗蔥花拌麵放在自己面前。
“趕緊吃吧。”孟漁舟在他對面託腮坐下,“渡司還等著你去把地窖打掃乾淨。”
終陵棄低頭看著碗中的蔥花拌麵,味道很香,但他沒有胃口。
“我吃不下。”他抱歉地說道。
孟漁舟擔憂地望著他,嘆息道:“你連試膽都過不了關,真不知道以後你能做什麼……”
他問道:“這些考驗如果通不過會怎麼樣?”
“我沒見過通不過試膽的人。”她一點也沒給終陵棄留面子,“忘川六重考驗,唯有第一關試膽是沒有死亡危險的,也是唯一會提前告知被考驗者的一關。試膽之後的考驗何時會到來沒有定數,也不會告知你身處考驗,一切都要靠自己判斷,一旦失敗就是死亡。”
終陵棄木訥地點點頭,起身離席道:“我去打掃地窖了,謝謝你的面。”他說著從孟漁舟身旁走過,走向樓梯轉角後面的地窖入口。
孟漁舟望著那碗麵,蹙眉低聲道:“一口都沒吃,謝個什麼啊……”
“倒了可惜,不如給我吧。”頭頂上有聲音傳來,孟漁舟抬頭怒瞪那個不知何時開始就掛在房梁上的男人,她抄起擱在麵碗上的筷子朝他甩了過去。
蜘蛛揮手抓住了她以丟暗器手法射來的兩隻筷子,一下子落到了終陵棄坐過的那個位子上,用筷子撈起麵條吃了起來。他一邊嚼著面一邊含糊地說道:“都謝招蓋,闊以少放姜流,鵝洗翻清淡一點。”(作者譯:多謝招待,可以少放醬油,我喜歡清淡一點)
“你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毛病啊?”孟漁舟又氣又無奈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麵碗跳了一下,濺了蜘蛛一臉湯汁和蔥花。
“我本來好心想告訴你一點渡司大人的安排,現在看看還是算了吧。”蜘蛛說著端起麵碗離開了桌子。
“我認為不該知道的不知道比較好。”她冷冷地說道。
“是關於對你和終陵棄接下來的安排的。”他回頭看她,戲謔道:“你真不想知道?”
孟漁舟猶豫再三,起身追過去一把拉住了蜘蛛:“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蜘蛛端著碗,還粘著湯汁和蔥花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客棧地窖之下,不通風的環境使得即便屍體已經被帶走處理掉了,可那股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卻還沒有散去。
終陵棄將土灰覆蓋在汙穢上,然後將之一起掃進簸箕帶出地窖,再用木桶打來水倒在地板上沖洗。
流鴉從上方的階梯走下來,看見跪在地上正在用抹布認真地擦洗地板的終陵棄,他嘲諷地說道:“你幹雜役的活倒是比做刺客利索多了嘛,要不要就這麼放棄留在客棧裡當個打雜的算了?”
“我不想放棄。”他把抹布放進水桶中清洗,堅定地說道。
“可你又殺不了人,如何才能成為一個刺客呢?”流鴉輕蔑地說道,“連試膽都過不了關的廢物,你還指望忘川能教你些什麼?”
終陵棄沉默不語,繼續擦洗地板。
“奪取一個人的生命有這麼困難嗎?”流鴉靠在牆上問他。
終陵棄放下了抹布,回頭問他:“我有什麼資格去奪走別人的生命呢?大家都想活下去的吧。”
流鴉被他這種幼稚的話語弄得哭笑不得,他說道:“喂喂喂,你接下來該不會要說些什麼人和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之類的蠢話了吧?”
流鴉與終陵棄對視,終陵棄的那種病懨懨又帶著一股不服氣的勁頭的眼神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終陵棄忽然感覺眼前一花,距離自己十餘步距離的流鴉瞬間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他的咽喉感到一陣劇烈的壓迫的感,身體也隨之騰空飛起。
流鴉單手掐著比他高一個頭還要多的終陵棄的喉嚨,並且把他重重地撞在了牆上。
“聽好了。第一,所謂刺客就是工具,無須把自己當人看,就是僱主花錢買的殺人工具而已。所以作為人的那些感情,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給我通通拋去。”流鴉在終陵棄的耳邊森然低語。
終陵棄被他扼住了喉嚨,幾乎快要窒息,這種痛苦的感覺讓他的大腦無比的清醒,流鴉說的每個字都準確地進入了他的腦海。
“第二,以後和我說話,把你那討人厭的懦弱眼神給我藏起來,做不到就別裝著很勇敢的樣子盯著我的眼睛看,做不到就給我像夾著尾巴的狗一樣把頭埋下去。”流鴉把他從牆上往外拉了一點,然後再一次重重地按回去。“還有,希望你能明白我是這裡的渡司,不要用和朋友聊天的語氣和我說話啊你這混蛋。”
他鬆開手,看著終陵棄揉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氣,心中稍微有了一點快意。
“第三,清理好這裡以後去準備一下,我給你安排了一場見習。”流鴉轉身走向通往上面的臺階。
“見習什麼?”終陵棄帶著痛苦的表情問。
“當然是殺人,孟漁舟親自給你表演。”流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終陵棄靠著牆坐著,低下頭看見漫水的地板上倒映出了自己沮喪的臉,他把抹布狠狠地甩在了那灘水上,將那張臉砸碎。
片刻之後,終陵棄拎著水桶走出地窖,發現空蕩蕩的大廳裡只有孟漁舟和蜘蛛兩個人,他們似乎在等他。
蜘蛛朝他揮了揮手:“喲,打掃完了嗎?打雜的少年。”
他把木桶和抹布放回雜物間,返回大廳時蜘蛛已經不知道去哪兒了,只有孟漁舟一個人坐在桌邊,面前有一隻殘留著湯水的空碗。
終陵棄向孟漁舟問道:“渡司說給我安排了一場見習。”
孟漁舟看起來有什麼心事,她抬眼看了一眼終陵棄,回答道:“現在不行,要等到晚上。”
“為什麼是晚上?”他隨口問道。
孟漁舟倚在桌上一手託著額頭,說道:“因為舞燕齋只在晚上開門迎客。”
“舞燕齋?”終陵棄愣了一下,“那不是妓院嗎……”
“託你吉言,我這次任務的身份是娼妓了。”
終陵棄感覺她看向自己的眼睛裡似乎蒙上了一層薄霧。
“沒有女孩會願意和不喜歡的人睡覺吧?除了青樓的娼妓。”孟漁舟玩味地重複了一下他先前說過的那句話,然後起身離開。
“小孟……”他喊了她一聲。
“又怎麼了?”她站住了。
“那個……那個面為什麼被吃光了……”他在從殺人的恐懼中緩過神來又經歷了清掃地窖的體力勞動後,明顯感覺到了飢餓。
孟漁舟轉身走到他身後,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俯身湊近他耳邊,柔聲問道:“終公子啊,你家道中落遭遇變故之後,沒有學會自己煮食嗎?”
“沒……沒有,那之後我就去學劍了。”終陵棄感覺到喉間的涼意,孟漁舟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可是你的劍術也很一般啊。”孟漁舟笑了出來,抽身走向後廚,片刻之後,她端著一碗面回來了。
終陵棄從她手裡接過筷子,呆呆地望著她。
“快吃吧快吃吧。”她催促道,“晚上蜘蛛會帶你過去,我得先去準備了。”
“小孟姑娘,給你添麻煩了。”終陵棄感激地說道。他想如果自己沒有出現,孟漁舟也就不需要多此一舉地給自己做演示了。
孟漁舟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句,她回想先前蜘蛛和自己說的話,這次的任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個麻煩。
但她沒有打算讓終陵棄知道自己和蜘蛛談話的內容,向終陵棄打了個手勢道別後,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拉開巨大的紅木衣櫃的門,對著琳琅滿目各種各樣的衣服,孟漁舟咬著嘴唇想了很久,最終選中了一件略顯妖嬈的蘭紫輕紗裙衫。
“只是走個過場,有必要穿這麼妖豔麼?”蜘蛛拍了拍門框問道。
“對你來說是走個過場,我可不是。”她將腰際的繩釦繫好,坐到梳妝檯前對著銅鏡收拾自己的頭髮和妝容。
“比起寄希望在那個不靠譜的小子身上,你不考慮求求我?”蜘蛛瞥了一眼一樓大廳內的終陵棄,戲謔道。
“這是渡司決定的,我會服從。”她將赤紅的口脂小心地抹在自己如花朵般嬌嫩的唇上,使之看起來更顯飽滿豔麗。
蜘蛛聳了聳肩:“好吧,那我也就不多事了,但願他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你錯了,我沒有信任他。”她低聲說,“我只是……稍微還抱有那麼一點希望。”